第一百二十四章 愁云惨淡万里凝(1 / 1)
乾元三年八月,摄政王收到了一封密信。摄政王府,摄政王召来自己的心腹苗自忠、甘永平、梁伯循三人,摄政王将那封密信随手丢在了书案上,似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指着那封信道:“你们猜猜,这是谁给本王寄来的信?”
底下恭敬而立的三人面面相觑,皆是猜不透来信之人。甘永平素来胆子大,便拱手一礼道:“下官愚昧,实在是猜不出来信之人。但见王爷神色喜然,猜想应是一位有分量却甚少与王爷来往的朝官,胡雍祥大人与朝中诸位同僚关系要好,或许胡大人能猜得出。”
甘永平话音刚落,梁伯循便沉着脸反驳道:“甘大人好生糊涂,胡大人为着晋康翁主的身孕忙来忙去,他又向来是惧内的,若此等机密大事让晋康翁主知晓,以晋康翁主和太后的姐妹关系,王爷还能成大事么。”
苗自忠也懒懒地斜了甘永平一眼,捻着自个儿的胡须慢慢道:“胡雍祥确实不能知道内幕,甘大人只是一时没想到罢了。”
摄政王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映着他丰神俊朗的脸庞,“这封密信来自西南。”
短短的一句话已让三人明了,密信来自西南,那么一定是镇守西南的抚远将军李成楠了。说起这抚远将军李成楠,也算是出自名门大族,先祖可以追溯到汉武帝时期屡出勇将的李氏家族,到了本朝虽然人丁稀薄,但也有不少勇将悍将,先帝更是称赞其家族不输先祖。后来废博陵侯作乱,闵氏一族灰飞烟灭,原先由废博陵侯镇守的西南却不能无人镇守,先帝便将原先世代镇守川蜀的抚远将军调到了西南就任。
“李将军说,太后虽赐了妙仪翁主下嫁,但他的长子始终对皇室出尔反尔的做法十分不满,更觉当今圣上夺妻之行,实属无义无仁之举,给李氏家族蒙羞。”摄政王以手指轻轻敲了敲红木桌面,当初他出面力劝李成楠放弃这门亲事,而退婚的借口又不能是朱柔则失德,否则朱柔则难以立为皇后,于是李成楠只能忍气吞声地上表,声称是自己的儿子顽劣愚钝,难免会坏了李家长子的名声。
“李家世代大族,自然难以忍下这口恶气了。”苗自忠同样是出身大族,对李氏家族的遭遇也深有感触,世家大族往往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和名望,李家因为退婚而抹黑了长子,难免会让外人揣测纷纷,日后若李成楠的长子决心入仕,这件事也会成为一些不明所以的官员反对的根据,更是不利于他的仕途。
苗自忠说完,甘、梁两人也随之颔首。
摄政王淡淡一笑,仿佛对玄凌生了一丝不屑和嘲讽,“为区区一个女子而置天下朝臣于不顾的帝王,终究不会做出什么大事。北齐后主是,南唐后主是,他周玄凌亦是,区区黄口小儿,何德何能霸着九五之尊的位子!”
“王爷所言甚是。”梁伯循率先躬身,弄得苗、甘二人也跟着一同道。
出了摄政王府,甘永平故意慢吞吞地走着,待见梁伯循上了轿子离去,忙拉住苗自忠低声道:“苗大人,王爷是真的打算要反了吗?”
苗自忠顿住脚步,望了望四下,才道:“皇上专宠皇后,民间议论纷纷,后宫诸妃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甘大人也有女儿在宫里,不是不知。可笑皇后如此不得人心,皇上竟还声称六宫无人不服,你且说说,六宫诸妃哪一个不想得宠,又怎会服一个只知自己占尽恩宠的皇后?王爷有这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也是。”甘永平皱眉,似想到了什么,急忙道:“若当真改朝换代了,那么苗大人您的女儿该如何自处啊,还有我家的云儿,她还正当韶华呢。”
“甘大人请明说。”苗自忠蹙眉,弄不明白甘永平到底想表达什么。
“大人和下官的女儿都是四妃之一,是皇上的妃嫔,若王爷登基,贤妃和德妃便是废妃。若是贤妃生下皇子,便有了夺位的筹码,届时更可能登临太后之位,苗氏一族自然也越发荣耀。只是若王爷登基,这一切便都做不得数了啊。”甘永平到底是心疼嫡出的女儿德妃,又想着身为皇帝的老丈人,比起身为皇帝的重臣更来得稳妥些,不免忧心不已。
“原来甘大人是怕委屈了德妃。”苗自忠笑笑,古剑一般沉朴的眉眼中尽是武将的肃杀之气,“贤妃身为苗氏一员,哪怕为了家族的前途牺牲性命,也是理所应当。王爷重情重义,若咱们真的帮了王爷登基,自是开国功臣,也会得到爵位,荫庇子孙,荣耀千秋,王爷也不会真的赐死贤妃和德妃,甘大人不必害怕。”
苗自忠顿了一顿,深深望住甘永平道:“若甘大人想做未来太后的父亲,大可将甘家的其他女儿送入王爷的府上,王府里如花美眷众多,王爷又怎会拒绝?只不过无论是贤妃有子还是德妃有子,都得有一个前提,便是得宠。”
苗自忠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甘永平也旋即明白了。皇上只专宠皇后一人,旁人想得宠真真是极难的,更别提生下一儿半女了,照着眼前宫中的局势,皇后有孕生子是迟早的事,未来的太子不是皇后的儿子就是娴贵妃的儿子,总之,下一任天子还是流着朱氏的血液,太后也依旧是朱氏。
与其靠德妃仰仗着稀薄的恩宠,一朝怀孕生子,还不如自己另寻了一条荣华富贵之路。
八月底,炎热许久的京城终于有了凉爽的预兆,连着几日的大雨让气温降下不少,而百姓们却碍着这大雨甚少出门,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临街的商贩虚掩着店门,感叹着大雨造成的生意冷清,原先在街上叫卖的小贩也寻觅不到踪影,尽是一派萧索冷清意味。
朱常煦从一家药铺里出来,连忙撑起了油纸伞往朱府赶。雨势颇大,豆大的雨珠尽数打在他的身上,朱常煦一壁打着伞,一壁护着怀中的药不被雨水打湿,疾步赶回府里。
从昨夜起,他的妻子孙氏便发了高热,一直未能消退。他与孙氏成婚数十载,伉俪情深,哪里舍得让发妻受到这样的苦楚,便亲自冒着大雨来到京城中最有名的药铺里抓药,希望能让妻子的病尽快好起来。
朱常煦行色匆匆,加之街上行人稀少,他也无暇顾及。待走到一处转角时,猛然发现有一顶小轿子往另一个方向拐去。原先朱常煦也并不在意,只以为是哪家的人出行,待走了几步后,朱常煦骤然顿住了脚步,赶紧回首寻找那顶轿子的踪迹。
幸而那顶轿子走得不算远,朱常煦疑心自己看错了人,连追了几步。那顶轿子不过是极其寻常,装饰朴实,但跟在轿子旁的那个小厮的身影和容貌,却像极了抚远将军身边的贴身小厮。
朱常煦早年曾作为先帝的细作潜入废博陵侯军中,后废博陵侯被处死,西南镇守一事由抚远将军李成楠接管,故而朱常煦与李成楠也有数面之缘,李成楠身边的侍从他自是认得的。
朱常煦跟了一条街左右,亲眼看着李成楠从轿子里下来,小心谨慎地张望后才走进了摄政王府。朱常煦曾做过细作,在某些方面十分敏感,他突然意识到李成楠是私自入京,更冥冥中觉得有不祥的预感。
按着大周律例,在外镇守的武将无诏不得入京,李成楠私自入京,又挑着大雨滂沱的日子密会摄政王,实在是不妙。为防止摄政王府的人发现,朱常煦忙转头就走,赶回了朱府。
摄政王府里,虽然大雨滂沱,但摄政王还是亲自到前厅迎接了李成楠。摄政王笑道:“李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了,来的时候没被人发现吧。”
李成楠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拱手一礼道:“末将到京城几日里,才碰上这大雨,官员们想来的在府中,应该不曾见过末将,何况末将是坐轿子前来,看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李将军小心谨慎。”摄政王轻轻点头,又邀李成楠进了书房。
颐宁宫中,太后握着朱常煦派人秘密送进来的书信微微颤抖,沉下眸子唤道:“竹息,去请摄政王入宫,哀家有要事与他相商。”
竹息不解太后怎会突然传召摄政王,但见太后神色肃穆,亦揣测出必然出了什么大事,忙答了一声是。
午后,摄政王奉命入宫。太后屏去了两旁侍奉的宫人,假意忧心忡忡道:“听闻西南的盘盘、林邑等国最近闹了饥荒,我担心他们会掳掠西南百姓的粮食,造成西南动乱。我前些日子派人给抚远将军送了信,但至今抚远将军尚未回信,是否西南出了什么事?”
摄政王自然知道抚远将军身在京城,哪里能从西南回信。但他决计不能让太后发现了李成楠的行踪,只好言安慰道:“李将军行事小心,许是信在路上出了什么问题,你别太担心了。”
“我哪里能不担心呢。”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面上涌出忧虑的神色,眼角的余光却觑着摄政王的反应,“玄凌年幼,还一味宠着皇后,别人都瞧着大周是幼主,垂帘听政的又是我一个女人家,孤儿寡母的,自然都想欺凌到我们头上。想想汉惠帝才即位时,大汉朝也是由吕后听政,那匈奴还不是胆大妄为到想娶吕后,欺负汉室?保不准别人也是如此。”
“璧儿,你别怕,有我在。”摄政王缓缓摇头,伸手抚上了太后的肩膀,“大周尚且还有我在,以我昔年的战功,他们不敢发动战事。”
太后闻言更是忧虑,仰起脑袋盯着摄政王油幽黑如墨的星眸,“我知道有你,可我还是怕。论声望,你当然比得过玄凌,又是太宗皇帝的爱子,早年更与先帝有过夺储之争,难保别人不会想当开国功勋,蹿腾了你造反。”
“璧儿!”摄政王神色一凛,严肃地冷喝了一声,“什么叫造反?我也是大周皇族,难不成若我当上了皇帝就会改朝换代吗?”
“我哪里知道,权力如此诱人,安知你会不会为了权力置我们孤儿寡母于绝境。”太后别过头,赌气说道。
“我若是做了皇帝,你以为会像唐太宗杀掉李建成和李元吉一般对你和玄凌赶尽杀绝吗?”摄政王沉眸,冷冷迫住了太后,“你以为我当真有如此狠心吗?”
太后猝然回首,眸子里尽是诧异和深深的失望,“那么说,你真的想做皇帝?”
“想与不想,皆在一念之间罢了。”摄政王轻笑一声,伸手抚摸着太后保养光滑的脸蛋,带着浓浓的爱恋,“只是,若我真是皇帝,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紫奥城中,可以日日夜夜与你欢好?”
太后再次别过头,不愿看摄政王,咬唇道:“你若是帝王,我与你的事情迟早会被萧妃发觉,你王府里众多的如花美眷,而我到时不过是一个被废的帝王的生母,无权无势,岂非任人欺凌?”
“那么,我就昭告天下,昭成太后朱氏薨,再给你重新寻一个高贵的身份,立你为后。”摄政王捏住了太后的下巴,迫使她正视着自己,慢慢道:“我的王府妻妾里,只有萧妃见过你,她的身子越发不好,太医也说随时可能会过世。待她过世,我便立你为后。”
“我不要!”太后拼命挣脱了摄政王的束缚,满面是不可抑制的怒气,“来日史书工笔,我们会被千古后人耻笑的!况且你若真如此,我有何颜面见先帝于黄泉之下?我有何颜面见凌儿?”
“先帝?那不过是已经死了的人,你若担心着颜面,又何必与我私通?”摄政王冷哼,眯了眯星眸,淡然道:“你不是怕无颜见先帝,而是怕无颜见玄凌吧?你终究,还是更爱自己的儿子。”
说罢,摄政王也不再与太后继续争论,径直离开了颐宁宫,临走前,摄政王淡淡地看了一眼太后,道:“我之于你,到底算什么?罢了,许是我错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