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芙蓉泣露香兰笑(1 / 1)
乾元三年正月,皇后之母陶氏奉命入宫探望。陶氏早前被降为正五品新安县君,虽仍有诰命,但面上也无光,不过毕竟是皇后的生母,新年照样能入宫探望皇后。
凤仪宫,皇后握住陶氏的双手,自责地低下了脑袋,“娘,先前您和哥哥出事,女儿也曾想去颐宁宫求太后宽恕,但是却被太后身边的姑姑给拦了下来,终究是女儿的错,帮不了娘和哥哥。”
陶氏打理朱府事务多年,心思活络,稍稍一转心思便想到这是太后给她的教训,忙和颜悦色道:“阿柔,为娘的事情你不必自责,太后这样的安排定有她老人家的意思。你在宫中,更要尽心侍奉太后和皇上,这样为娘也就安心了。”
“是。”想到前不久才被太后狠狠训斥,尽失了太后的疼惜,皇后也不敢将这些事告诉陶氏,免得让她多担心。
陶氏目光一逡,定格在皇后仍旧平坦的小腹上,蹙眉不悦道:“阿柔,算起来你承宠也快两年了,怎么还没有好消息?上回为娘也问过你,怎的如今也没听到消息?”
皇后到底年轻,陶氏当着如此多宫女的面前谈及子嗣一事,不免红了脸庞。司棋性子急,忙出声道:“大夫人不知,娘娘为着有孕,不知喝下了多少坐胎药,可就是不见好消息,许是娘娘为了别的事伤心伤神,才没能调养好身子。”
“别的事?快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来。”陶氏蹙眉,冷喝道,“是不是娴贵妃跟皇后作对了?我听说如今是她掌管着六宫,连诸妃都要去她的承乾宫跪拜,那么,凤仪宫成了什么了?”
入画悄悄扯了扯司棋的衣角,开口解围道:“夫人莫急,娘娘原先在府里时身子便不大好,又要操持后宫,后宫事情繁琐,难免伤心伤神。太后娘娘也是盼着娘娘能安心养好身子,这才嘱咐了娴贵妃代管六宫,让娘娘在宫里静养。”
琴棋书画四婢中,皇后最信任也最倚重的就是性子与她极为相近的入画,入画此时虽是撒了谎,却也是得到皇后暗中的授意。见入画这样说,陶氏的心也微微安定了下来,得意道:“是了,咱们阿柔是嫡女,是皇后,太后自然该好好心疼阿柔的。旁的不说,太后也得给我这个嫂子几分颜面吧。”
陶氏沾沾自喜的话语不免让人觉得可笑,言语间又为皇后的嫡出身份颇为得意,显得愚蠢至极。须知太后乃是庶出,连陶氏的夫君都不信任亲近,只对庶出的弟弟朱常煦青眼有加,怎会给陶氏面子呢。
陶氏思忖了片刻,拉着皇后的手道:“阿柔,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跟皇上说,皇上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为娘听说,那个贤妃与德妃仿佛不是好相与的人,也嚣张得很,若她们冲撞你,你可别心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最好降了她们的位分,杀杀她们的威风。”
“娘,后宫是以和为贵,女儿怎能如此不顾及她们的颜面呢。”皇后蹙眉,又柔柔道:“何况,贤妃和德妃只是说话爽快了些,并不曾伤害女儿,女儿又怎能去伤害她们呢。还有,贤妃和德妃的父亲都是朝廷重臣啊,况且她们也是摄政王举荐入宫的。”
“朝廷重臣算什么,又不是皇亲国戚。”陶氏不以为然,嗤笑了一声,不屑道:“咱们朱家才是正正经经的皇亲国戚,你何须怕她们?大不了,让皇上也降了她们父亲的官职,这才是给你立威,叫旁人不敢欺负你呢!摄政王只是皇上的叔叔,亲王一朝获罪的事情多了去了,哪里用害怕!”
陶氏最见不得女儿这般柔柔弱弱、一副为他人着想的模样,忙拍拍皇后的手背,絮絮地说了好多如何惩治后宫、给自己立威的法子。皇后不喜听这些勾心斗角的算计,但陶氏好歹是她的生母,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颐宁宫中,竹语将凤仪宫内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太后听,尤其说到陶氏如何教授皇后惩治六宫、降诸妃位分以示威仪时,饶是一直冷静的太后也忍不住冷笑连连,道:“陶氏真真是心比天高!竟然算计到后宫里来了,她以为天下是朱家的吗,任由她胡闹!看来哀家上回夺了她的诰命并没有给她一个教训啊。”
“幸而太后早就在凤仪宫里安插了眼线,否则还不知道陶氏会说什么胡言乱语呢。”竹语温顺地低眉,“皇后还算清醒,知道贤妃和德妃背后的靠山是摄政王,但陶氏仍然不明所以,甚至口出狂言,说要皇上降了苗提督和甘巡抚的官职,还说什么亲王获罪之类的话。”
“真是愚蠢!”太后恼怒至极,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到地上,溅了一地的碎片,“哀家早是十几年前就不喜欢哥哥定下陶氏作为正妻,陶氏如此尖酸刻薄、大逆不道,迟早给朱府招致祸端,是哥哥自己贪着陶氏家中的钱财和权势,想着借着陶氏父亲在朝中的名声入仕。如此愚蠢张狂的人,怎能为朱府主妇?”
竹语连忙跪下,沉声劝道:“太后息怒。”
“竹语,传哀家的口谕。”太后闭上了眼睛,思忖了片刻缓缓道:“朱府陶氏,言语大不敬,着剥夺正五品新安县君诰命敕封,降为庶人,无诏不得入宫。”
陶氏再次获罪,此次则并非如上次一般好运只是降低了诰命敕封,则是将她降为庶人,与平民百姓无异。皇后心里知道陶氏理亏,也不敢反对太后,只能派人捎信回府安慰陶氏。
乾元三年四月,玄凌为表孝心,命花房培育出了许多珍贵品种的牡丹花供太后赏玩,其中“姚黄”、“香玉”、“绿玉”、“娇容三变”等名品自然是有的,又新引进了“雪桂”、“蓝田玉”、“景玉”等名品,整座颐宁宫仿佛成为了一片牡丹花海,华贵非凡。
太后十分欢喜,特地请了皇后、娴贵妃一同观赏,同时又请了诸位朝廷大臣们未出嫁的千金作陪,诸位小姐们得了太后的宣召都不敢怠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入宫陪着太后一同赏花。
太后指着那“雪桂”,欢喜道:“娴贵妃,你瞧着这花,倒真真像雪一般洁白无瑕了,真真是极美。”
“是啊,真是稀奇。”娴贵妃早就得了太后的吩咐,知道今日的赏花宴重在汤伯宗的女儿身上,便让汤伯宗的女儿汤静言陪在身边,假装引荐道:“方才儿臣瞧着这位汤小姐气质娴静,倒很像这朵安静大方的‘雪桂’呢。”
太后细细端详着汤氏的眉眼,眉眼细细如工笔画,虽然并非绝色女子,但是看起来颇为温文得体,不禁与身边的皇后笑道:“这位汤小姐确实娴静,不知叫什么名字?”
汤静言纹丝不乱地跪下,谨声道:“回太后,臣女汤氏静言,家父乃是二等子爵恭顺子、从二品御史台大夫汤伯宗。”
“倒是个懂规矩的人。”太后颔首,对汤伯宗的家教也很是满意,“静言,这名字倒十足十像你了,不像李容华,配不上她那名字了。”
“李容华也算标致,只是甄宓一般的美人儿是在世难寻了。”皇后温柔地笑着,如玉的面庞比起颐宁宫中的牡丹花更是娇艳。
正说着,却听到李长的声音传来,原是玄凌驾到颐宁宫了。皇后和娴贵妃最先跪下迎接玄凌,诸位王公大臣的小姐们也都跟着纷纷跪下,有几个不安分的抬起头想一窥天子容颜,希望天子能相中自己成为妃嫔。
玄凌进了颐宁宫,温和道:“都免礼罢,不必拘礼。”
太后定定望着玄凌,含笑道:“皇帝怎么突然到颐宁宫里来了?”
“儿臣是过来与母后请安的。”玄凌按着先前太后教好的说辞,躬身行了一礼,目光定格在太后身后的汤静言身上,“母后身后的那位小姐倒是面生,不过长得蛮标致的,不知是否许嫁。”
皇后心下一惊,讶异地看着汤静言。太后从容不迫,拉起了汤静言的手,将汤静言推到玄凌跟前,“皇帝若是喜欢,便宣召她入宫伴驾罢,这也是她的福气。”
汤静言内心欣喜,忙跪下谢恩,面上仍是一副端庄的模样,“臣女谢皇上、谢太后恩典。”
娴贵妃含着端庄的微笑,上前亲昵地拉起汤静言的手,“汤妹妹入宫作伴,咱们也多了一个姐妹啊。”
皇后眼中微微渗出些泪意,她有些不明白了,为何宜修能如此坦然地接受这样突发的事情,是否玄凌他真的喜欢这个沉默的汤静言呢?他今日能看上一个汤静言,若是日后有着更多如花美眷,他是不是也会迫不及待地纳入后宫呢。
皇后心中酸涩不已,只觉汤静言花朵般年轻的面孔是那样的刺心。是啊,她毕竟还年长玄凌,而汤静言,却恰恰与玄凌同龄啊。日后待时光如水流逝,还会有越来越多年轻娇艳的面孔走入后宫,而她,也会有美人迟暮的一日。
皇后一怔,带着无奈的接受,自己是一国皇后啊,怎能起了这点妒忌的心思呢。想那长孙皇后,对唐太宗的多情并不横加阻止,最后终究也是唐太宗心里最重要的存在。这样想着,脸上也多了分温和的笑。
事情如太后预料般进展顺利,牡丹花宴的几日后,玄凌便宣召了汤静言入宫伴驾,一开始给的位分不算高,是从五品的良娣,但这样的处理却深得太后的心思。汤静言因为牡丹花宴骤然入宫,已经成为了六宫妃嫔的眼中钉,若是再给她高位,便是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了。
汤良娣第一日进宫的晚上,玄凌便翻了她的绿头牌,又赐居了汤良娣储秀宫的常宁斋,六宫难免对这位新宠生出了不少的揣测。
汤良娣有些害怕地坐在仪元殿里,玄凌还在偏殿勤政殿学习,李长方才也通报了要她再耐心等待一会儿。其实,这样骤然与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行周公之礼,她不是不怕的,更何况父亲在她临入宫前那样殷殷的嘱托,更是让她觉得备受压力。她很怕,她想逃离这个紫奥城,但是她是汤家唯一的女儿,就必须负担起整个家族的希望。
正是这样想着,忽然听到殿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许是玄凌准备要进来了,汤良娣更是紧张得攥紧了身子下的褥子。
忽然,汤良娣似乎看见了一双闪着绿色光芒的眼睛,在幽暗的仪元殿里显得格外骇人。她定定地睁大了眼睛,试着去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料那东西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汤良娣,猛地一声“喵!”的尖叫,朝着汤良娣扑了过来。
那野猫动作迅速,还带着一股子骚味,汤良娣本就紧张,看见野猫更是吓得三魂不见了六魄,惊叫连连,忙往龙榻内缩去,殿外等候的李长听到了汤良娣的尖叫,以为出了什么事,忙推门进来,野猫见有人,更是吓得抓烂了龙床上的褥子,一下子跃到窗台上跳了出去。
汤良娣鬓发散乱,惊魂未定。玄凌这时慢慢踱步进来,眼见她如此不由叹气,摆摆手道:“罢了,今夜你受了惊吓,先回储秀宫罢。李长,摆驾启祥宫,朕好些日子没瞧见令贵嫔了。”
李长应了一声是,低头对汤良娣道:“汤小主,皇上这是担心您哪,您先回宫好好歇着吧,这来日方长啊。”
一股羞愤的感觉涌上了汤静言的心头,她死死攥住身子底下的锦被,暗暗骂着自己没用,好好的侍寝竟然让皇上去了令贵嫔那里,明日在宫里头必然会沦为笑柄。
果不其然,在紫奥城中并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汤良娣头日侍寝却让玄凌去了启祥宫的事情很快便众人皆知,汤良娣去承乾宫向娴贵妃请安时,几乎是低着脑袋走进去的,隐隐还听见有妃嫔的低笑,汤良娣更加觉得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才好。
娴贵妃温和地朝她招手,气度高华,“汤妹妹在储秀宫住得还习惯吗?昨日的事情本宫都知道,皇上也是怜惜你年幼,怕你受了惊吓。”
“是,嫔妾明白。”汤良娣怯怯地点头,像一个害怕的小女孩儿,“是嫔妾不好,储秀宫很是宽广奢华,嫔妾感到很不安。”
“汤妹妹可别是被吓坏了呀。”德妃拨了拨发鬓上垂下的珠玉,颗颗莹润硕大的珍珠流转着迷人的光泽,衬着德妃娇艳妩媚的脸庞更是绝艳,“要臣妾说啊,汤妹妹的恩宠到底是咱们后宫里的头一份儿呢,先是牡丹花宴被皇上相中,又是皇上亲口赐了储秀宫,侍寝的头一夜竟然完璧归赵,到底是咱们姐妹都享受不到的福气呢!”
德妃说话向来尖酸刻薄,又仗着玄凌喜欢她的容色,自然更不会把一个小小的汤良娣放在眼里。此话一出,诸妃皆是低头吃吃地笑,贤妃含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也不阻止德妃挖苦汤良娣。
汤良娣虽非出身名门大族,到底祖上也曾受过封爵,也算小有风光,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便红了眼眶,却不敢发作。
“是啊是啊,汤妹妹到底是和咱们不一样呢。”陆婕妤最爱附和德妃,也跟着得意说道,“这份福气可是姐姐羡慕不来的呢!”
汤良娣面色通红,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又是羞愧又是恼怒。
“好了,婕妤你爱说笑,可别伤了汤妹妹。”娴贵妃转目盯着陆婕妤,温和的话语却让陆婕妤觉得有一丝寒意正从自己的背脊上蔓延。“诸位姐妹都是侍奉皇上的人,更加互相友爱才是,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希望姐妹们互相排挤算计。”
微微有些走神,方才娴贵妃的一番话说得如此理所应当,仿佛汤良娣上首坐着的并不是贵妃,而是一个皇后。汤良娣心里也暗暗有几分相信了入宫前的传言,传言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并非朱柔则,而是朱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