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华容碧影生晚寒（1 / 1）
从永和宫出来后，德妃悄悄附在贤妃耳边，“姐姐，我瞧着太后是动了真格儿了，这次皇后的人可把太后气得不轻啊。”
贤妃顿足，回首凝视着高大富丽的永和宫，四边向上翘起的棱角还昭示着这座宫室的华贵，琉璃瓦当下滴落的雪水却仿佛也落到了她的心里，没来的一阵寒凉，“倪修媛的恩宠，今日真真是断了。”
德妃也被感染，唇畔逸出一丝叹息，不知是叹韶光正佳的倪修媛，还是叹着同样可怜的自己，“可惜她一副好皮囊儿，这样的姿容，这样的心性，落在皇上的眼里也终究是及不上皇后了。”
虽然贤妃、德妃与倪修媛不算亲厚，但偶尔的几次来往中，瑶光殿内摆设的东西无一不是按着玄凌的喜好，就连茶叶也是玄凌素日里爱喝的。最初以为倪修媛是想借着玄凌的喜好争宠，但偶然也曾听到尚食局的宫女说起，永和宫的倪修媛常常在玄凌翻了她的牌子之后，亲自到司膳司里看着御厨们做菜，生怕给玄凌准备的晚膳有一丝不好的地方。偶尔几次在节日时到宝华殿上香，也会撞见倪修媛诚挚地礼佛。
于是，倪修媛一腔深情，也渐渐地被她们察觉了。
瑶光殿里，玄凌坐在倪修媛的床边，瞧着她睡得那样不安稳，却仍是生不起一丝怜惜。静静坐了片刻，玄凌霍然起身打算离开，守在倪修媛身旁的菟丝猛地站了起来，跪倒在地，拦住了玄凌的去路，“皇上！请您再陪陪娘娘吧。”
“朕烦得很！起开！”玄凌皱眉将菟丝踢到一边，举步就要离开瑶光殿。
“皇上！”菟丝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两行清泪滑过她微微有些憔悴的面容，“奴婢求求您，请您怜惜娘娘吧，娘娘她心里的苦只有您能消去啊，您就看着夭折的孩子的份上，再陪陪娘娘吧。”
“她心里的苦？那么皇后呢？皇后今日为太后责难，正是因为你们娘娘！”玄凌冷笑两声，哪里愿意顾及一个失子的倪修媛，转身离开了瑶光殿。
倪修媛缓缓地张开了眼睛，一双美丽的杏眼已无半点子生机。方才玄凌和菟丝的话，都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里。仿佛眼前涌起了一片水雾，弄得整个世界模模糊糊的，心中无以复加的疼痛翻滚汹涌而来，像是用一把迟钝的刀子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地割着她的心，也许凌迟之刑，就是这样痛得人无以复加，鲜血淋漓吧。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奢望天子会爱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抱有一丝期望。终究是她错付了。
“菟丝....”倪修媛缓缓启唇，容色绝美的面庞里带着深深的绝望，仿佛她的世界里从此失去了光明，“咱们不求他，咱们就在永和宫里，过着安稳日子。”
“娘娘.......”菟丝膝行上前，抱住了倪修媛，几乎痛哭失声，为着尚在韶华却心如死灰的她，“娘娘....您实在太苦了......”
“苦与不苦，这都是命。”倪修媛伸手柔柔地拭去菟丝脸颊上的泪水，那样灼热的泪水打在自己的手背上，为何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是不是心死了，所有的一切也都死了？倪修媛强撑起苍白淡漠的微笑，看着让人是这样的心疼，“以后，咱们什么也不求他。”
“是.....”菟丝潸然落泪。
颐宁宫里的赤金凤首喷出缕缕白色到接近透明的缠绕香气，淡雅舒心的安息香在此刻最能平静浮躁的心。殿外株株高大的树木落叶沙沙，静得可以听到落叶落地的声音。这本宁和的静谧，对于此刻战战兢兢跪着的皇后而言，则是一种缓慢的折磨。
太后慢慢抚摸着镂金镶玉莲花花纹护甲，金色的光芒有些刺得眼花，“倪修媛虽不是你害得小产，但她此番小产多少也与你有关系。”
皇后口干舌燥，默默点头，“是，是儿臣害了倪修媛。”
“自你入宫以来，皇帝的后宫就没有一天安宁日子。你专宠快两年，肚皮儿也不争气，叫哀家怎能让你继续专宠，占尽皇帝的雨露，却让后嗣稀薄？”太后慢慢褪去了手上的护甲，握着竹息刚刚热好的手炉，语言间的犀利苛责却未少半分。
“儿臣，儿臣这些日子都在吃坐胎药，请母后再等等，儿臣一定会怀上身孕的。”皇后泪眼婆娑，连连磕头道。
娴贵妃心中微微一震，旋即用手按了按心口，使自己慢慢平静下来。皇后承宠近两年却未有身孕，或多或少便是因着她当初命剪秋让人在修缮凤仪宫的涂料里加入了燥热的药物粉末，与皇后燥热的体质相冲，才使得皇后的身子不好，血液不畅，难以有孕。
皇后许是瞧见了了倪修媛的身孕，心生感伤，竟也急急地服用起坐胎药来。娴贵妃掩藏的手帕下的修长手指微微蜷曲，低垂的眉眼蓦地生出了凌厉的光，若皇后生下皇子，她的予泽就更无路可走了。
“那便等你有孕再说罢。”太后凌厉地打断了皇后的话，语气沉沉，“皇后失德，不宜掌管六宫，摄六宫事交由娴贵妃，日常的妃嫔请安也改去承乾宫吧，皇后好好在凤仪宫思过吧。”
“母后......”皇后楚楚可怜地望着太后，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的确叫人怜惜。
太后心肠一硬，冷冷道：“身为皇后，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六宫和睦，才能让诸妃心服口服，如今看来，皇后还差得远呢！若想学做长孙皇后，也得想通了这一层！你且去罢。”
皇后犹如当头棒喝，愣在原地好半日没能回神。太后的种种言行无一在表明，朱柔则成为皇后是多么愚蠢而可笑的事情，她不仅没能带来祥和，反而搅得六宫不宁。
皇后讪讪告退，还未迈出颐宁宫的殿门，却听得太后用柔和慈爱的语气唤娴贵妃上前，心中更是酸涩苦楚。
娴贵妃上前轻柔启唇，乖巧的模样让太后也忍不住多了份怜惜，“母后别气坏了身子，等倪修媛养好了身子，还有那么多正当韶华的姐妹们，都可以让母后含饴弄孙的。”
“若她们能有你这样的福气，哀家也乐呵了。”太后略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殿内燃着的安息香让她的心慢慢地静了下来，像是沉入一片无澜的碧海，“后宫子嗣稀薄，终究不是好事。你平日多劝着点皇后，让她劝着皇帝去旁的妃嫔宫里。”
“母后的一片用心，长姊也会明白的。”娴贵妃轻柔地按着太后的额头，静静答道。
“你们姐妹俩，一个是皇帝的宠后，一个掌握着六宫的权势，只有你们互相援引，朱氏一族才能永远地兴旺发达下去。”太后沉沉垂眸。
翌日，太后下了凤谕，命娴贵妃全权掌管六宫事宜，后宫诸妃须日日到承乾宫听训，不必去凤仪宫跪拜皇后，皇后则在凤仪宫中思过。这道凤谕一下，诸妃心底跟明镜似的，皇后的境遇又回到了一年多前刚刚入宫的时候，太后对皇后越来越不留情面，诸妃心底暗暗痛快不已。
德妃就曾在与诸妃闲话时讥讽皇后，“皇后如今不过剩下一个虚名儿罢了，皇后不似皇后，简直是大周的笑话。”
陆婕妤嗤笑，以手中的玉兰花绣帕掩唇，附和德妃道：“是啊，同样是朱家出来的女儿，太后却更看重娴贵妃呢。”
“娴贵妃可是太后亲自挑的，自然与费尽心机入宫的她不一样。”贤妃斜斜横了陆婕妤一眼，只管剥着手中的蜜橘，不多时便有一股清香之气散发，“太后和娴贵妃都是一样的出身，嫡庶有别，太后当然更喜爱娴贵妃了。”
令贵嫔见贤妃说及太后与娴贵妃皆是庶出，不禁谨慎地暗暗环视了一眼四周，就是怕惹出什么麻烦。令贵嫔压低了声音说道：“不光如此，皇后的母亲十分张狂，否则太后怎会为了她的养子在生母丧期与小妾同房这样的事情降了她的诰命敕封呢。听说太后在皇上初初登基时回府省亲，皇后的母亲就极力反对娴贵妃入宫，甚至还说庶出不宜母仪天下呢。”
“什么？”陆婕妤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道：“真真是大不敬，有这样的势利的母亲，皇后哪里能得到太后真心的疼惜呢。”
“算了算了，咱们就不要再说皇后了。”德妃率先开腔，带着浓浓的厌恶，似乎多提及皇后是遇见了一件多么肮脏恶心的事情一般。德妃已开了口，大家也不好反驳了她，便絮絮地说起了其他的闲话。
后宫诸妃无趣时也只能说说闲话解闷儿，而能说的无非是钟粹宫的恂嫔身子越发不见好、毓秀宫的李容华似乎失去了争宠的心思，一日只晓得在宫里吃斋念佛、咸福宫里端妃越发长得漂亮、永和宫的倪修媛身子逐渐有了起色，能下床行走之类的琐碎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