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燕子不归春事晚(1 / 1)
永和宫,容贵嫔自月份逐渐大了之后,便时常胎动不安,孙太医忧心忡忡道:“娘娘切不能再忧思郁结了,终究会害了腹中之子啊。”
容贵嫔悲凉地垂下了眼帘,心中酸酸涩涩,“本宫只是在想,这后宫是不是太脏了,为何有人会害人,为何人人要相斗呢。”
“娘娘,您还年轻。”孙太医无奈于容贵嫔的性子,好言劝道,“您若是不能心情舒畅,只怕这孩子也很难生产,就算侥幸存活,也会体弱多病,所以微臣奉劝娘娘,好好调整自己的心情,切勿耽误了孩子。”
“皇上都对这孩子不上心,一门心思都放在皇后身上,本宫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容贵嫔叹气,所谓的一腔痴情犹如破碎的玻璃,华美却终究不入得那人的眼。
景仪宫里,德妃迈入茞若殿,便见贤妃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倚在杨妃榻上品着尚食局送来的小点心,不由娇笑,“贤妃姐姐莫非是请妹妹来品点心的么?”
贤妃拈了一块玫瑰糕细细咀嚼,又用松萝帕子将双手擦拭干净,“自然不是,如今容贵嫔有孕,姐姐倒有了一个计策。”
“莫非姐姐要除掉容贵嫔的孩子?”德妃嗤笑,并不认为贤妃此举有多高明,“容贵嫔正有孕都境遇如此冷清,生了孩子还不一定能得宠,杀了她的孩子对咱们并没有多大的益处。”
“我的意思,是帮助皇后有孕。”贤妃淡淡一句话已经让德妃骇得说不说话来,贤妃仍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皇后若是有孕,这宫里可就更精彩了。”
“姐姐!”德妃腾地起身,愠怒之色如乌云布满了娇俏妩媚的面容,“皇后独占恩宠,让姐妹们如置数九寒冰之中,她若有孕,我巴不得第一个杀掉她的孩子,姐姐倒好,竟想着法子帮助皇后有孕?”
“妹妹别急。”德妃的震怒早在贤妃的意料之中,贤妃以一种平和淡漠的语气,竭力使得德妃安静下来,细细听完她的整盘布局,“如今后宫中只有娴贵妃诞育了皇长子,容贵嫔体弱多病,能不能安全生产尚不可知。如若皇后有孕,生下了皇子,你且说说,皇上会如何抉择?”
如何抉择?德妃凝眉细细思索,豁然开朗,“皇上向来偏爱皇后,自然会立皇后之子为太子,而娴贵妃,纵使姐妹情深,也难免生了芥蒂。”
“是了。”贤妃微微颔首,心思转动如轮,她入宫一年多,许多事情看得清楚,自然也能一击致命,“长子非嫡,嫡子非长,君王之位向来诱人,妹妹就与本宫一起坐看朱氏姐妹自相残杀吧。”
自相残杀?光是这四个字就已经将德妃内心的痛快淋漓尽致地宣泄出来,她开始想象着皇后和娴贵妃互斗的状况,只是想想,她就觉得痛快。“好,姐姐有什么筹谋,不妨和妹妹说说罢。”
眼下离年关越来越近,内务府也开始筹办新年家宴,少不得开始装饰起紫奥城来。原本就巍峨恢弘的紫奥城,处处张灯结彩,就连郁郁青青、苍翠繁茂的参天古木也巴巴的系上嫣红的绸带和五彩的琉璃宫灯,巴不得将整座紫奥城浸淫在一片金粉银光中,更别提旁的桂殿兰宫、凤阙龙堂装饰得是如何华丽奢靡了。
太后与玄凌并肩而立,望着颐宁宫外一片冰天雪地覆盖的世界,从高处往下观望的睥睨和优越感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则是身为皇族肩上的重担。“去年哀家和你提起的汤氏,似乎今年十五了,是到了该让她入宫的年纪了。”
比起一年前提起让汤氏入宫,玄凌明显没有那么排斥了,短短两三年的帝王生涯已经让这个才十五岁的孩子快速成长,到了一个能初步考虑大局的地步,或许这就是皇家的某个意义上的残酷所在,“是,儿臣这一年多观察了汤伯宗,确实是效忠皇室正统的臣子,母后吩咐他办的事,他也办得很好。”
帝王虽说大婚后便可亲政,无奈玄凌与皇后大婚时仍然年幼,少不得让太后帮着处理政事。然而太后的心中也暗暗盘算好了,至少在玄凌十六岁时便放手让他亲政,少不得要多为玄凌安排一班忠心耿耿的臣子。
“汤伯宗的能力,哀家和皇帝也有目共睹。”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用了另一种关切的语气问道:“听说容贵嫔的胎并不好,她性子忧郁,容易多想,皇帝也该多多去陪伴她才是,容贵嫔的父亲好歹是兵部侍郎,或者,便擢升她的位分,安安她的心罢。”
太后偶然提起,倒让玄凌想起有一阵子没见过容贵嫔了,不免有些惭愧地低头。“儿臣知道了,容贵嫔的父亲在统领骁骑营时颇有建树,不妨就擢升她的位分,也好安了倪大人的心。”
容贵嫔,其实真真是一个出挑的美人儿。太后想着想着,心里不禁有些感慨,那样情深意重的女子,在后宫确实不多见,只可惜她还太年轻,不明白什么叫情深不寿。然而这话,太后从未和旁人提过了。
乾元二年十一月十一日,玄凌以正三品贵嫔倪舒琳之父统领骁骑营、掌管兵部有功为由,下旨再度擢升了倪舒琳的位分,是为从二品修媛。同时,亦是为了平衡六宫,也算是念着戚栀沁素日的娇俏得宠,便也晋了戚婕妤的位分,是为正三品令贵嫔,其原先所居住的稚姿堂也更名为稚姿殿。
在后进的妃嫔中,算不上太得宠的倪舒琳凭借着身孕和家世登临正三品贵嫔之位,又进为九嫔之一,多少也让后宫中人有些侧目,虽说众人对玄凌的旨意揣测良多,但板上钉钉的是,倪修媛的尊贵荣华的地位到底是改变不了了。旁的不说,倪修媛产子后封为容妃也是指日可待,这样的尊荣,也是头一遭。
摄政王府,今夜的书房依旧亮着一盏微暗的如豆烛光,透着窗外淡淡的澄净月光,多少有几分萧索的意味。摄政王端着一盏冒出氤氲热气的茶盏,拨了拨茶沫子,带着一丝慵懒,“智空大师的名声,本王也略有耳闻,谁想今日竟能请得大师来府,真是荣幸之至。”
智空大师,是杭州龙恩观的住持师父,以占卜算卦闻名于江南一带。而今日智空大师到访摄政王府,却非讨论佛理学说,“贫道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星光黯淡,而紫微星旁的毕月乌星宿却隐隐有光泽盖过紫微星,主兴隆。”
所谓的和尚道士口中常说的天象,到底是不是真的,尚未可知。但摄政王清醒的头脑知道,这些冠冕堂皇的天象之谈,不过是增加他天命所授的威望罢了。其实在宫廷里倾轧久了,许多事情也逐渐明白了。
“本王虽然对星宿一窍不通,但也知道紫微星是帝星。”摄政王目光朗朗如星,隐隐逸出一种对权力的极大向往,是的,他或许已经遵从自己的心,逐渐开始走向每一个想要篡权的人都必须走上的道路。
智空大师侃侃而谈,“是的,紫微星是帝星,然则现在帝星光辉黯淡,可见如今的皇上并非上天择定的最佳人选。贫道入京前,杭州不少寺庙道观的百年古木都突然生长出了金芝,更听闻西北有陨石从天而降,上面镌刻着‘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旁边更有一行小字,乃是‘天命所归’。若贫道的记性不差,王爷的尊名便有一‘湛’字。”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摄政王怎么会不晓得这句诗呢,便是出自《楚辞》,当年父皇教他读书认字的时候,便十分认真地指着楚辞上的这一句,告诉他,那就是他名字的出处。
“那么,大师的意思便是本王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贫道不敢妄言,只是依据近日发生的事情做出推断罢了。”智空大师垂下了脑袋,似是等待着摄政王的发话。
金芝、陨石,到底是他的幕僚们在背后出力。摄政王用手按了按疲惫的眉心,倦然吩咐道:“请大师回去吧,本王还有公务要和梁大人处理。”
智空大师退出书房不消片刻,在外头恭候的梁伯循便走了进去,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像是学堂上交了试卷等待师傅批阅的学生。
摄政王仍认真地看着公文,不见有一丝不悦之色,须臾,才抬首淡然道:“听说皇上和皇后十分恩爱。”
“是。”梁伯循愣住,不太明白摄政王怎的突然问起宫闱之事,然而当今圣上对皇后的专宠,几乎到了朝堂皆知的地步,“皇上对皇后几乎是当年先帝对舒贵妃那般专宠,后宫也诸多怨言。”
“帝后鹣鲽情深,更是应该好好赞扬。”摄政王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意味深长地看着梁伯循,“皇后专宠,是大周之福。”
梁伯循再次愣住,但不同的是,他很快明白了摄政王的话中深意。从那日起,京城的不少茶楼里的说书人开始大肆说起当今皇上对皇后的一往情深,宫闱秘事向来是最能吸引不少听客的,但百姓们为帝后情深的唏嘘的同时,不禁想起了昔年先帝为了舒贵妃而冷落六宫、冷落朝政的事情了,对着玄凌也暗暗生出了几分不信任,更觉年岁尚小的皇上如此专宠皇后,会不会亲政后根本不管国家大事呢。
流言纷纷扰扰,虽然表面上赞扬了帝后鹣鲽情深,但这样张扬难免会让六宫诸妃吃心,对着皇后更无恭敬可言。皇后在宫中的艰苦日子是可想而知。
若事情仅仅只停留在流言上,皇后也不会如此困扰了。十二月初的时候,已经有了七个月身孕的倪修媛骤然小产,倪修媛腹中的孩子是一个已经成形的女婴,而倪修媛的这次小产,也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
倪修媛小产,玄凌、皇后并后宫诸妃也第一时间赶到了永和宫,才踏进瑶光殿,只见太后已然端坐在瑶光殿的上首,神色平和地捻动着手中的翡翠佛珠。玄凌不禁有些惭愧,上前请罪道:“儿臣来迟,请母后恕罪。”
太后微微闭眼,似是不觉玄凌就在眼前。安静的沉默让诸妃背脊没的生了一丝寒意,只盼着太后快些说话能打破这骇人的沉默。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恍惚觉得今日之情景像极了当日在厚德堂时,娘亲冲撞太后的模样。或许,身居高位的掌权者所表现出来的安静和沉默,往往就像暴风雨来临前太过平静的海面,更让人觉得害怕。
“皇帝方才是在凤仪宫吧,皇帝没有错,永和宫的人早早就去凤仪宫通报倪修媛身子不适,却没能将话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太后缓缓睁眼,却锐利地盯住了皇后,“凤仪宫的人差当得越发好了,竟会了欺上瞒下!”
皇后见太后发难,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嗫嚅道:“母后息怒,儿臣,儿臣也并未得到宫人的来报说倪修媛小产啊。”
“是啊,皇后和儿臣并未接到宫人的来报,母后定是误会皇后了。”玄凌不舍得皇后被太后苛责,急急辩解道:“未准是永和宫的宫人躲懒......”
“躲懒?皇帝的意思,是哀家身边的竹语也跟着躲懒了么?”太后的音量骤然提高,冷笑着,“倪修媛身边的大宫女菟丝亲自去了一趟凤仪宫都请不动皇上,便去了颐宁宫,哀家让竹语陪着菟丝去了,结果凤仪宫的人根本不把哀家的人放在眼里,一样拦在了外头!”
太后的扬声苛责,让皇后的额头沁出了涔涔的冷汗,仿佛永和宫中并未暖上地龙,所有的冰雪和寒冷重重地压着她。皇后张着口干舌燥的唇,却发不出一句话为自己开脱。
“皇后莫非以为自己真真是后宫的女主人了吗?”太后越想越气,将那串翡翠佛珠直直掷向皇后的发髻,那串佛珠皆是用分量不轻的翡翠串成,太后盛怒之下砸下去的力道更是让皇后的额头一阵吃痛,梳好的凌云髻便颓然散落,“皇后是当哀家死了吗?”
娴贵妃连忙领着一众宫妃跪下,口称太后息怒。然而各人心思各异,对着盛宠的皇后无半分怜惜,倒觉得畅快非凡。
“母后息怒。”皇后何时在诸妃面前被太后这样训斥,且不说太后,皇后自出生便是众人宠爱的嫡女,祖父、祖母、父母更是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今日陡然被太后如此不给情面地苛责,皇后心中已是慌乱不已,只晓得泪水涟涟地磕头。
“宛宛最有孝心,怎会如此不敬母后。”皇后的泪水似乎格外灼热,弄得玄凌心疼不已,脱口急着分辩。
“哀家且问皇帝,自倪修媛有了身孕后,皇帝陪伴倪修媛有多少日子呢。”太后厉厉望住玄凌,那样严厉的目光将玄凌剜得惭愧不已,直直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纵使倪修媛有孕,皇帝也不过一月里多到了永和宫一次,剩下的时日竟还在凤仪宫中!”太后不愿再看着皇后楚楚可怜的脸庞,似乎从那张绝色的脸庞中可以看到另外一个同样曾是帝王心爱的女子的影子,都是那样无辜单纯,但是在深宫中,尤其是肩负起一国皇后的重任后,朱柔则又有什么资格无辜到底?
“皇后入宫快两年了,最得皇帝宠爱,却不曾让哀家听到好消息。专宠且无嗣之人,哀家如何留得你!”
“母后......”皇后怔然落泪,膝行上前扯住了太后的裙角,“母后饶命,儿臣知错了,儿臣会好好管教宫人,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请母后让儿臣陪伴在四郎身边吧......”
皇后重重地磕头,听得玄凌一阵心酸,分辩道:“母后!倪修媛小产,就算宛宛的宫人通传不及时,也不能全部怪到宛宛头上啊,到底是谁害了倪修媛,还要嫁祸宛宛,请母后彻查!”
“倪修媛小产的缘由,哀家已经细细问过了孙太医,是倪修媛身子不好,孕时又忧思郁结,常常担忧腹中孩儿不能得皇上垂怜。虽无人害她,却也和皇后脱不了关系!”太后骤然起身,目光厉厉扫向跪在地上的众人,“皇后,娴贵妃,你们随哀家到颐宁宫来。皇帝,你进去好好安慰倪修媛。”
“是。”皇后、娴贵妃起身,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慢慢离开了永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