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彩袖殷勤捧玉钟(1 / 1)
承乾宫,娴贵妃徐徐饮下了一口茶水,缓慢将青瓷茶盖盖上,“容贵嫔的身孕还好吗?”
太医院的院判唐年宏恭敬低首,诚实回答道:“启禀贵妃娘娘,微臣认为容贵嫔这一胎算不得好。贵嫔娘娘先天体弱,又心思忧愁细腻,不利于其养胎,若是再受了冲撞或动气,就很容易导致小产。所以微臣认为,贵嫔娘娘这一胎至多能保到生产。”
娴贵妃的唇畔扬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垂下眼眸不再看着唐太医,“唐太医,你倒是聪明,知道本宫不希望容贵嫔的孩子生下来,看来本宫一力提拔你果然没错。”
唐太医露出了精明的笑容,这使得他不像是悬壶济世的医者,更像是一个精于生意的商人,“贵妃娘娘一力提拔微臣,微臣自然要打理好太医院,让娘娘不要担心了。”
“容贵嫔体弱,没有福气,也不必太过用心保胎了。”娴贵妃摩挲着指尖上珐琅镂金镶玉护甲,“既然你夸下海口要管好太医院,那么每位妃嫔的平安脉案也需要给本宫知晓一点了。”
“是,微臣向娘娘保证,日后一旦有妃嫔有孕,娘娘一定是最先知道的。”
自皇后执掌六宫以来,妃嫔们每日都要到凤仪宫向皇后请安。清晨早起,诸妃皆已到昭阳殿等候,贤妃、德妃不喜皇后,每次都是姗姗来迟。德妃扫了一眼在座的诸妃,见李容华白皙的指尖有着淡淡的透明,不由轻笑,“李容华怎的不涂蔻丹呢?”
“妹妹难道不知道?”贤妃翩然落座,整了整衣袍,“听说皇上很喜欢李容华不涂蔻丹,所以李容华为了讨好皇上,便不用蔻丹上色了。”
德妃以松花绣帕掩唇嗤笑,似是不屑,“只是李容华不涂蔻丹时的确好看,但是若是在指甲上弄出些别的花样,会不会更好看呢?”
李容华心思一动,不由脱口道:“德妃娘娘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也不过是姐姐的愚见罢了。”德妃轻轻一笑,笑容妩媚娇俏,“若是以花瓣、碎钻等点缀在指甲上,既新奇又好看,不过花瓣还需要细小的花朵为妙,若是妹妹喜欢,也可以用宝石的碎片镶嵌在指甲上。”
李容华轻轻点头,“姐姐说的有理。”
皇后正巧从内殿出来,见到诸妃有说有笑,不由也笑道:“诸位姐妹似乎很开心,不知在说些什么,可否也让本宫听一听呢?”
德妃见是皇后,忙收起笑容,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没什么,臣妾们不过是在闲话罢了。”
皇后一时觉得尴尬,只能勉强撑出笑容。皇后也只能随意与诸妃闲聊了几句,就命诸妃散去了。
毓秀宫,素秋细心地将小小的碎钻末粘在李容华的指甲上,在烛火的映照下,李容华的指甲如同宝石般隐隐流动着耀眼的光泽,仿佛李容华的指甲也成为了一颗硕大的宝石。
素秋欣喜一笑,端倪着李容华修长白净的双手,“小主的指甲粘了碎钻末,果然更加漂亮了,这些碎钻都细小得很,并不突兀呢。”
“是啊。”李容华也开心地欣赏着自己的双手,细小得如同粉末般的碎钻末添了几分华贵之气,“本以为碎钻很大,粘不上指甲里,没想到竟然研墨得像粉末一般细,却又闪闪的,德妃的提议当真很好。”
“德妃娘娘宠眷优渥,心思自然是有独到之处才能得到皇上的喜爱。”素秋抿唇笑道:“今夜皇上翻了小主的牌子,待皇上瞧见了小主的指甲,一定会惊为天人。”
“但愿如此吧。”李容华笑笑,继续欣赏着自己的指甲。
仪元殿里,李容华忐忑不安地坐在龙榻上,默默等待着玄凌学习完政事。等得有些久了,李容华不禁微微闭上了眼睛小憩。
恍恍惚惚中,似乎闻到了一股浓郁香甜的气息,仿佛是帝王用的龙涎香。李容华连忙张开眼睛,懊恼地低头,“皇上恕罪,臣妾只是一时眼乏。”
“无妨。”玄凌对待妃嫔向来都是这样一副温和的样子,他如平日一般执起李容华的手,脸上却出现了一丝讶异,“你的指甲?”
“臣妾闲来无事,便弄了这点女儿家的玩意。”李容华连忙接口,怯怯地看着玄凌,希望从他口中得到赞誉,“皇上不嫌弃臣妾就好。”
玄凌眼中的温情似乎如被水浇熄的火苗,一下子就难以寻觅踪迹。他只淡淡敷衍道:“朕今日也有些累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李容华顺从地点点头,却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自那次召幸之后,毓秀宫就似乎渐渐不再得到玄凌的青睐了,逐渐恢复到从前李容华没有得宠时的清冷。李容华为此也十分忧心,有好几回特地端了食物去仪元殿却都被拦了下来。宫人们对于李容华的骤然失宠也是十分不解,但玄凌不再那么喜欢李容华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了。
是夜,玄凌才踏进承乾宫,娴贵妃便敏感地察觉到玄凌今日的心情并不好。果然,染冬上前奉茶时便因茶水太烫被玄凌呵斥。
娴贵妃温柔地替玄凌擦拭着弄湿的衣袍,柔声道:“皇上这样大声,可是要吵醒了予泽?”
“噢,是朕忘了。”玄凌见娴贵妃提起予泽,不免懊恼自己乱发脾气,遂放低了声音关切道:“予泽近来可好?朕瞧他似乎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予泽的风寒刚好不久,小孩子难免贪睡。”娴贵妃转身又将一杯水温恰到好处的茶放到玄凌面前,“不过他白日十分活泼呢,若是皇上常常来和他玩耍,泽儿一定更加开心了。”
“朕知道了。只是最近朝堂上的事情还是有些复杂。”玄凌缓缓饮了一口茶水,眉间的忧色未见消退,“朕尚不能亲政,凡事都要仰仗母后和摄政王,摄政王的党羽遍布朝野,只怕朕接手时,他们效忠的不是朕,而是摄政王了。”
后宫不能干政,这是祖宗留下的祖训,娴贵妃也不敢造次,只能静静地听着玄凌抱怨摄政王。须臾,玄凌皱眉道:“娴贵妃,你说若是朕未雨绸缪,组织起一支效忠于朕的人马,可好?”
娴贵妃垂眸思索片刻,才敢轻声道:“前些日子,南宫长公主进宫探望母后,堂邑侯府的人对母后和皇上都感恩戴德。”
娴贵妃看似在说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玄凌细细一想便明了了,南宫长公主去年嫁给了吏部尚书窦隆的长子,窦家又是开国的老臣,在朝廷中名望颇深厚,不少官员也是窦家的门生。开国功臣的后人们,在朝堂上的号召力不容小觑,又向来忠于帝王,最能和摄政王的新兴党羽进行抗衡。
玄凌颇为感激地拍拍娴贵妃的手背,郑重道:“朕知道你是碍着后宫不能干政的祖训不敢和朕说实话,日后朕与你说起朝堂上的事情,你大可跟朕直话直说,不必顾忌太多。”
“臣妾遵旨。”娴贵妃忙屈膝谢恩,心中慢慢生出一丝骄傲,只觉得自己在玄凌的心中不是没有分量的,“臣妾愚见,皇上若大力拉拢朝臣,只怕会让摄政王起了疑心,反倒会坏了事。”
“你的心思,倒是跟朕想到一处去了。”玄凌点点头,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朕会假意嗜好狩猎,广召名门贵族中武艺精湛的青年男子,并另外设立一个部门,直接由朕管辖。帝王狩猎所用的弓箭皆是以金羽做尾,便命名为‘金羽司’。”
娴贵妃点点头,莞尔道:“如此甚好。”
摄政王府,深夜,王府里的书房里仍然亮着一盏如豆的灯光。长宁静静伫立在书房外,猜想父王定是批阅奏折又到深夜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缓步走了进去。
摄政王十分专心地看着奏折,拿着朱笔时而皱眉沉思,时而郑重地在奏折上写下自己的意见,完全没有意识到长宁的存在。
长宁不忍父王如此劳累,轻声开口道:“父王,该歇歇了。”
摄政王抬眉,漆黑的眸子里满满都是疼爱,“音儿乖,回去睡觉吧。父王不处理完这些折子,只怕赶不及交给太后过目。”
长宁走到摄政王身边,“父王自从当了这摄政王,比以前更忙碌了,没日没夜地处理公文,偏生太后娘娘不知道,还总是召父王入宫。这几日,父王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母妃很是担心。”
摄政王颇不自然地皱了皱眉,目光避开了长宁,“太后召我,也是为了商讨国家大事。”
“可是太后一召父王就是一天,有时还要宿在宫里,朝廷上的事当真如此多么?”长宁咬咬嘴唇,不忿道:“太后怕是不知道市井流言,前些日子,徽音出去置办首饰,听到茶馆里的说书人竟拿父王和太后玩笑!”
“谁如此大胆!”摄政王顿时沉下了脸,冰冷的眼神让素来与他亲近的长宁都忍不住颤抖,“竟敢污蔑本王和太后,你且说说,那是什么茶馆?”
“是,是京城里最大的醉仙楼。”长宁颤颤答道。
“无稽之谈,却也不能纵容。”摄政王疲惫地按按眉心,似乎一日工作的劳累都在此刻涌了上来,“这些肮脏的话,入不得你的耳朵。”
“是。”长宁知道父王向来雷厉风行,也不许人多嘴,只能默默地退下。
长宁离开书房后,摄政王从右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名册,随意翻动,都是如今效忠于自己的大臣。他凝神想了想,这些人追随着他,要么是钦羡他的能力,想要真真正正地从他身上学习,要么是存了做开国功臣的心思,想蹿腾他取而代之。
其实,论能力,玄凌那黄毛小儿怎会及得上他。摄政王同样是出身皇室的男子,骨子里似乎流动着一股汹涌的血液,对政治,对军事有着强烈的渴望和征服感,或许,这是每一个皇族男子的宿命和骨子里无法磨灭的因子在隐隐作祟。
若是贸然杀了玄凌,璧儿一定会和他势不两立。坦白言之,他贪心,皇位和璧儿他两者都想要。若是玄凌英年早逝又无子,他未必没有这个机会。只是盛世篡位成功的例子实在是太少,他不得不谨慎而行。
摄政王摇了摇头,努力将脑袋里混乱的思绪变得清晰。宫中的娴贵妃尚有一子,他不能轻举易动,否则很容易引火烧身。若是玄凌主动愿死,或许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了。
看来,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倚梅园里,皇后扶着入画的手,细细端倪着一株弱小的梅树,不禁微微一笑,“本宫去年冬天和皇上种下的玉蕊檀心梅,今年稍稍长成了些,许是水土不服,还未如旁的梅树般茁壮。”
入画也笑着道:“是啊,但是已经开了小花呢。皇上记挂着娘娘喜欢梅花,特地引进这玉蕊檀心梅呢。比之其他的梅树,这品种的梅花更为娇俏红艳。”
“其实倚梅园里也有许多贵重品种的梅花。”皇后轻轻颔首,神色宁和,“红梅嫣然俏丽,绿萼新颖别致,玉蝶纯白无暇,这些品种都是好的,但若论风骨韵味,确实是不及玉蕊檀心梅了。”
“不止是颜色不及呢,这玉蕊檀心梅还是娘娘和皇上亲手种的呢。”侍书抿嘴打趣道。
皇后微红了面颊,方想训斥,却听得有娇滴滴的女声隔了几重梅树传来。
“哟,是妹妹啊,没想到妹妹也来赏梅了。”是德妃的声音,似乎也在赏梅,只是不知她口中所说的妹妹指的是谁了。
“贤妃娘娘万福金安,德妃娘娘万福金安。”一众清凌凌的女声响起,为首的声音沉静文雅,似乎是容贵嫔,“嫔妾在永和宫里几乎要闷坏了,今日便邀了另外二位姐姐作陪,一同来折花赏玩,结果也遇到了好兴致的娘娘们。”
“嫔妾等也是闲来无事,所以容贵嫔相邀,便也来了。”陆婕妤近似讨好的意味,似乎想给贤妃、德妃留下一个好印象。
“三位妹妹同日入宫,难得有这份情谊。”贤妃冷不丁开口,目光在三人中来回游走,“怎的不见李容华?莫非她还在为如何复宠而绞尽脑汁么。”
“容华姐姐说是染了风寒,不想出毓秀宫。”戚婕妤柔柔开口,目光中隐隐有担忧之色,“嫔妾等担心容华姐姐是为了皇上伤心了。”
“这宫中,伤心的又何止她一人。”平日里高傲的贤妃竟会吐露出这般忧伤的话语,众人皆是一愣,却见贤妃旋即恢复了素日的高傲清冷,“皇上一心宠着皇后,将我们置于何地,皇后面上常说她奉劝皇上雨露均沾,可到头来雨露还是尽数落在了凤仪宫,旁的连一滴也沾不到。”
见贤妃开始抱怨皇后,德妃面上也十分不忿,她上前拉着戚婕妤的手,叹道:“戚妹妹,外人总以为咱们和皇后平分春色,其实呢,说着咱们是除了皇后外最受宠的,可皇上一月里却只来过咱们宫里两次,其余姐妹的境遇更是可想而知了。”
戚婕妤似是无可奈何,只能叹气,“皇上喜欢皇后娘娘,嫔妾等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前些日子,容华姐姐为了复宠,日日送了精致的吃食去仪元殿,都被李长公公给拦下了,若无皇上的旨意,以李公公的性子,怎会做这样得罪人的事情呢。”
“本宫就瞧不得皇后那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好像咱们都欺负她似的!”贤妃厌恶地皱眉,“本宫听说,她尚未入宫前,后宫可是一片平静,连殷小仪那样拔尖卖乖的性子的人都弄不出什么风波,倒是她入宫后,这后宫是越来越乱了,连殷小仪和礼贵人都白白丧了命。”
“是啊,还无端端连累了恂嫔。”德妃跟着点点头,娇俏的脸庞闪过一丝不满,“恂嫔多无辜啊,就因为皇后当初发落慎刑司,听说现在在钟粹宫还不能下床呢。要本宫说啊,礼贵人不过小小贵人,怎的有胆子去谋害身怀龙裔的殷小仪呢?礼贵人又素来与皇后亲近,你们说,殷小仪的死是不是皇后授意?”
“皇后?”陆婕妤吓了一跳,像是有些不相信,“皇后好端端的跟殷小仪过不去作甚?况且她向来是和善的啊。”
“有些人隐藏得深了,妹妹你看不出罢了。”贤妃不屑陆婕妤的说辞,垂眸分析道:“若真是皇后做的,一石三鸟可是真是绝妙。殷小仪有了身孕,自然会威胁到尚无所出的皇后,更会威胁到皇后一力提拔的礼贵人,让礼贵人去杀了殷小仪,既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又能拿恂嫔做挡箭牌,不过是立威罢了。”
“若说威胁,最能威胁到皇后不应该是生育了皇长子的娴贵妃么?”戚婕妤细心,仍然有些不解。
“妹妹这样一说,本宫又想明白了。”德妃恍然大悟,“难怪现在是皇后执掌六宫,前些日子,皇长子不是无端端地病了吗?以皇长子要挟娴贵妃让权,这一招的杀伤力也不小啊。”
陆婕妤听贤妃、德妃这样一说,心里十分颤颤,不由害怕地抓住了容贵嫔的手,“贵嫔姐姐,那你可要小心啊。若是皇后也对你下了毒手,那该如何是好?”
“应该,不会吧。”容贵嫔仍是有些不相信皇后会做出这样的事。
“皇后为了固宠,什么事做不出来。”德妃冷哼一声,忿忿道:“听说她最近在读史书,学习如何能成为长孙皇后那样的贤后呢。可她做的事,哪点像贤后了?本宫还是奉劝倪妹妹小心一些,免得被她害了还不知道。”
众妃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大约是渐渐走远了。皇后僵在原地,手指不停地颤抖,眼眶周围也微微泛红了一片,巨大的羞辱从心中冒了出来。
入画急了,“她们怎能这般污蔑娘娘!娘娘,咱们告诉皇上和太后,让皇上替娘娘做主!”
“不可以。”皇后攥紧了入画的手,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清者自清,本宫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她们如何栽赃也不可能成功的。若是贸然去跟皇上和太后说,太后只会觉得本宫不懂事,她们也更会对本宫不恭不敬,暗地里指责本宫。这件事,不准说出去!”
“是。”入画心疼皇后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要瞒着,无奈皇后是主子,她不得不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