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琥珀杯倾荷露滑(1 / 1)
立政殿,玄凌坐在金光熠熠的龙椅上,虽然年轻却有着一股难得的威严之气。太后的凤座则在玄凌身旁,自是庄严地穿了一身朝服,面前则有一面珠帘垂下,既不让群臣瞧见了太后的容颜,而太后却能清晰地看见每一位臣子。
摄政王率先出列,礼仪周全地一拱手,“太后,皇上,微臣有本要奏。微臣想请皇上批准建立骑兵营。”
“骑兵?那是胡族和鲜卑族的东西吗?”玄凌不似初初登基时一般对摄政王言听计从,此时却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朝廷已经有了神机营、骁骑营、精锐营,神机营之下又统领辎重营、战车营、步兵营,我们大周是泱泱大国,怎能学了小国蛮族的东西呢。”
“皇上,如今大周的边邻诸如赫赫之类的国家,都并非汉人正统,他们擅长以骑兵掠夺我大周,而我国不能坐以待毙。”摄政王的嘴角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充满了自信和得意,“骑兵的厉害,我大周每一位戍边的将士都知道,若想从根本上打败这些蛮夷小国,就需要深入了解骑兵的厉害之处,甚至要比他们还要熟悉骑兵的特长和优劣,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微臣恳请皇上和太后允许建立骑兵营。”
太后听了摄政王的一席话,也颔首道:“摄政王说的还颇有一番道理。皇帝,你怎么看?”
玄凌并没有对摄政王充满前瞻和战略性的提议做出了赞许和嘉奖,反而有些对摄政王和太后的事情心怀芥蒂,冷冷道:“摄政王的用心虽好,但眼前我大周的武将都是汉人,就连文臣也是汉人居多,去哪里寻找懂得骑兵之道的人带领骑兵营呢。依朕的意思,骑兵营不太现实,摄政王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
“皇上,请三思。”摄政王毫不退让,再度拱手,然则面容上依旧保持着邪魅的笑容,“大周的确是汉人的天下,但是文武百官中尤其是武将有许多都不是汉人,他们也深知骑兵的厉害,皇上如果一味地重汉臣,微臣只怕其余的大臣们会寒了心,而且这件事情的确是益处颇多。”
太后略显担忧地瞧了一眼玄凌,扬声道:“摄政王的主意确实不错。只是不知道有什么适合的人选,才能统领骑兵营呢?”
“太后圣明,这骑兵营的统领最好是从鲜卑族的大臣中选出,但可惜如今的鲜卑族大臣几乎都官职不高,而定国公却是文臣,长孙家族也尚未出一个武将。”摄政王历历数来朝中的臣子,语带深意,“微臣以为,微臣早年沙场征战,自认对骑兵略有了解,若是太后和皇上不嫌弃,微臣就毛遂自荐了。”
玄凌听到此节才明白了,摄政王是借着培养朝廷骑兵之名是在培植自己的势力,若是他一手创办了骑兵营,定要开始招兵买马,就相当于摄政王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那对皇权而言是极为危险的。
“摄政王处理政事繁忙,若是再加上一个骑兵营,只怕会让皇叔更加劳累。”玄凌努力使语气平和起来,“依朕看,定国公的三公子长孙安禹功夫不错,不如交给他来打理骑兵营吧。”
“皇上,微臣为了筹备骑兵营已经设想了许多方案,如若交给了别人,只怕会做不好。”摄政王怎能甘心将这个大好机会拱手让给他人,“还请皇上成全。”
摄政王如此气盛,玄凌当然是气得在袖子里暗暗攥紧了拳头,太后见状忙沉声回道:“如此,就按摄政王说的去办吧。”
十一月初,皇后之母正一品康国夫人陶氏入宫觐见。陶氏原本在玄凌初初登基时,凭着是太后的嫂子得到了正三品定安府夫人的诰命,但皇后被册封时陶氏也加封为正一品康国夫人。
“娘亲最近身体还好吗?”皇后扶着陶氏,担心地问着,“最近天气十分寒冷,娘亲上了年纪,更要好好保养自己。女儿为您和父亲准备了一些珍贵的人参灵芝,娘亲便拿回去好好调养身体。”
“阿柔,你有这个心意,为娘已经很高兴了。”陶氏欣慰地拍拍皇后的手背,环视着华美奢侈的凤仪宫,内心不由生出一阵一阵的得意,“这凤仪宫,也确实是该你来住,旁人永远是没有这样的福分的。只是,皇上这样宠着你,怎么还没听到你的好消息呢?”
皇后脸颊一红,低了头羞赧道:“娘亲!许是阿柔年纪还小,这福分总要看上天垂怜的。”
“你也不小了,那娴贵妃不过比你小了两个时辰,就已经为皇上诞下皇长子了。”陶氏提起生育,颇为忧心忡忡,眉毛也紧紧皱在一起,“幸好那皇子是庶出,其实,若你能早一步生下皇子,既是嫡出又是长子,这太子之位是无论如何也丢不掉的,这样你的凤位才能稳固啊。”
“娘亲说这些也是无用啊。”皇后似乎并不想与陶氏谈论如何以皇子来保障地位的话题,扭头看向了别的地方,“其实宜修也是我们朱家的血脉,予泽身上也留着朱氏的血液,娘亲何苦执着地将宜修与我们分开谈论呢。”
“算了,我们不要再说她了。”陶氏想起宜修便是一肚子的气,双眸一转又想到了什么,道:“翠浓现在已经被赐死了,你在宫中也没了帮手,娘亲的意思,是让你好好扶持自己的势力。皇上宠着你,就是你最大的能耐,当然,你也会遭到他人的妒忌陷害,但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皇上做主,就一定会有转机。”
皇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轻轻弯起花瓣般柔软的唇,“皇上待女儿很好,娘亲放心便是。”
“皇上对你好,为娘自然明白。”陶氏满意点点头,“倒是太后对你如何?我怎么听说你屡屡受到太后的训斥?”
“或许说女儿做得不够好。”皇后小心翼翼,也揣摩不出太后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近日来太后对女儿十分和蔼,娘亲不必太过担心。”
“为娘怎么能不担心呢。”陶氏忧心忡忡,眼风扫向凤仪宫外那座巍峨恢弘的宫室,“太后与你父亲不是一母所出,关系本就生疏,所以你父亲做事更是小心谨慎。咱们家族能如此荣耀,都是太后带来的,所以你更要服侍好太后,让她真正喜欢你,打心眼里来维护你。”
皇后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陶氏的话,不禁点点头,认真道:“女儿知道了。”
外命妇着宫中不宜久留,陶氏即便再想叮嘱皇后这样那样,也不得不再宫门落钥前出宫。皇后担心陶氏,特意遣了身边的侍书去送陶氏出宫。才走到长街,陶氏便迎面看见娴贵妃,看娴贵妃的去向,似乎是去仪元殿伴驾。
陶氏毕竟是外命妇,便按着宫规行礼,“娴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娴贵妃眼风一扫,剪秋便命人停住了轿辇。娴贵妃温和望着陶氏,“本宫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原来真的是大娘啊。大娘和长姊当真是母女情深,竟闲话了这样久,让本宫好生羡慕。不知父亲的身体可还康健?”
“老爷很好,请娴贵妃放心。”陶氏笑吟吟地看向娴贵妃,语气十分趾高气扬,“娴贵妃年轻,怎会看错了臣妇,只怕是娴贵妃不愿瞧见臣妇,才以为是看花了眼。不过也是啊,本以为那凤仪宫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结果不还是掉到了别人的嘴巴里吗?臣妇奉劝娴贵妃一句,自己不够资格得到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得到。”
陶氏这话一出,便是在讽刺娴贵妃乃是庶出,妄图以庶出之身登上凤位。侍书胆子小,饶是这样已被吓得脸色惨白。娴贵妃却悠悠摇着扇子,似乎并未被陶氏的话激怒,“大娘,上次在太后那里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若是太后再听见大娘口出不敬之语,只怕是长姊也无能为力啊。”
“朱宜修!你别在这儿巧言令色!”陶氏不怒反笑,高傲地仰起了脖颈,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你是庶出,所以你的孩子也是庶出,皇上的心里永远不会爱你们母子胜过阿柔,阿柔的东西,你这辈子都别想夺去!”
言罢,陶氏不行告退礼就带着侍书离开。剪秋担心地觑了一眼娴贵妃的神色,只见娴贵妃脸色微白,攥着手帕的手指轻轻发颤,不由劝道:“陶夫人素来跋扈惯了,娘娘不必为这种人生气。”
陶氏的话语犹如一记毒辣的耳光扇在娴贵妃的脸颊上,她想起予泽,想起自己的娘亲,恨意似海浪般席卷而来。予泽还那样小,就不得不走上和自己一样的庶出的命运,长子非嫡出,这真真是予泽的一个软肋。还有娘亲,她那样苦苦等候了父亲一辈子,却被陶氏抢先扶持丫鬟姚氏成了二房,娘亲却被排挤到了三房。
“本宫不生气。”娴贵妃微微眯起了眼睛,狠厉的目光转瞬即逝,“到底本宫也是皇长子的生母,旁人也不敢小觑了本宫。只是陶氏以为她女儿是皇后,就可以在本宫面前嚣张放肆,本宫倒要让她好好看着,这一局,本宫还未输!”
剪秋颔首,也不欲在此地多留。于是,娴贵妃的轿辇又向仪元殿慢慢行去。
仪元殿,玄凌正在勤政殿看着今日的折子,虽然他还不能亲征,国家大事也是由着摄政王先处理,再将折子送到颐宁宫请太后批阅,但太后有心要玄凌尽快熟悉朝廷事务,便日日将批阅好的折子送到勤政殿里让玄凌学着些。
李长奉上一盏温度恰到好处的热茶,“皇上,娴贵妃娘娘在外等候。”
“她总算来了,快让娴贵妃进来。”玄凌认真地看着摄政王和太后在折子上的批语,头也不抬。
李长躬身出去了,不到须臾,娴贵妃便迈着翩翩莲步,“臣妾给皇上请安,愿皇上万福金安。”
“娴贵妃,你看看这折子!”玄凌从小山堆似的折子里抽出一本,递给了娴贵妃,语气愤愤,“摄政王最近越来越嚣张了,筹备骑兵营也罢了,自己要当骑兵营的统领朕也忍了,可你看看他递上的折子,骑兵营的副统领、都尉,竟都是他的亲信!难道朕看不出来他在安插自己的人手吗?”
娴贵妃依言打开了折子,细细看去,摄政王举荐的人的确是与他过从甚密的武将,“皇上,臣妾以为万万不可允了这道折子,折子上应有太后的批阅,但却没有,这说明是太后要皇上拿主意啊。摄政王若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到了骑兵营里,无异于拥有了一支效忠于摄政王的军队,这对皇上不好。”
“本来端妃的母家是很可靠的人选,但是虎贲将军年事已高,端妃的兄弟又不熟悉骑兵这一领域,一时难以寻觅到好的人选来打压摄政王。”玄凌苦恼地皱起了眉毛,心情急躁地捻动着手上一串翡翠佛珠。
“臣妾斗胆,听说皇上曾提出要定国公的三公子领骑兵营统领一职,若不能做统领,好歹也做个副统领,至少在骑兵营皇上要有自己人啊。”娴贵妃屈膝,思路在脑中慢慢捋清,“朝廷中也有不少鲜卑族武将,摄政王的母家并非鲜卑族,他能对骑兵了若指掌也是因为在先帝时期外出征战的缘故,但说起纯熟,却是万万不及那些鲜卑武将的。”
“你说的对。”玄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茅塞顿开,“朝廷中还有斛律恩将军、庐州节度使宇文敬、青州节度使独孤杨、徐州节度使贺兰光,再不济还有赫连德、尔朱先、拓跋恭等悍将,他们个个对朝廷忠心耿耿,且都出身与关陇鲜卑贵族,都可以为朕所用。”
“话虽如此,但臣妾以为,斛律将军不能用。”娴贵妃含着得体大方的微笑,“摄政王的侧妃梅妃便是斛律将军的侄女,斛律将军与梅妃的父亲更是患难手足,情谊深重。”
“你若不说,朕倒忘了,不止梅妃背后的斛律家族与摄政王有关系,尔朱先的哥哥也曾效力于摄政王麾下。”玄凌点点头,起身亲自扶起娴贵妃,叹道:“偌大的后宫,唯有你能与朕如此利害分明地谈论朝中之事,这些东西,皇后不懂,贤妃、德妃不能,也唯有你,总能与朕想到一处去。”
娴贵妃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臣妾能替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气。”
“不,是朕需要你。”玄凌露出了明朗的笑容,是那样丰神俊朗。
电光火石间,娴贵妃忽的想起了太后评价玄凌对自己的感觉——“刚刚好”。是啊,玄凌说不上专宠自己,但凡是大事总会让自己帮着出主意,或许比起长姊与玄凌的神仙眷侣,玄凌更需要的是一个能在后宫朝堂都能打点妥当的皇后,那便是一个出色的政治伙伴。
比起儿女情长,作为一个国家的帝王,他的皇后必须是一个最好的搭档。很明显,在太后的心中,娴贵妃比皇后更加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