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却是归鸿不能语(1 / 1)
乾元元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各宫各院也是早早就在十月中暖上了地龙。太后的懿旨也传遍了六宫,日后由皇后处理六宫事宜,娴贵妃协理六宫,诸妃更对太后的意思摸不着头脑了,以为朱氏姐妹要只手遮天了。皇后第一次统辖六宫,事事都有些不太自然,也会从旁询问着娴贵妃的意见。
十一月初的一个深夜,一直不宁静地后宫终于出了事。
出事的那一晚,玄凌宿在了娴贵妃的承乾宫里。而皇后正在凤仪宫里熟睡,侍书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低头在守夜的司棋耳畔低语了几句,司棋也是吓白了脸色,两人忙叫醒了皇后,“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方才巡夜的侍卫在太液池里救起了落水的殷小仪,怕是不好了。”
皇后立时清醒了过来,慌忙下床道:“什么,快点帮本宫更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殷小仪好好地怎么会落水呢?”
“巡夜的侍卫也不知道殷小仪怎么会落水的。”侍书忙上前服侍着皇后更衣,“只道是看见了水里似乎有人,于是便去查看,不想竟是殷小仪,等救上殷小仪的时候,殷小仪还有一口气儿在,现在已经传了当值的太医去诊治了。娘娘,是否要去承乾宫通传皇上和娴贵妃呢?”
“皇上明日还要上朝学习,娴贵妃也要照顾着予泽,打扰了他们只怕不利于休息。”皇后思忖了好一阵子,心里有了一点盘算,“本宫是六宫之主,这次也希望能妥善处理殷小仪的事情,也让太后和诸妃看看本宫的手腕。”
司棋动作利索地梳好了发髻,又将珠翠一一点缀在皇后乌黑的发间,“娘娘英明,处理好了这件事,太后娘娘一定对娘娘刮目相看。”
皇后点点头,转首吩咐侍书道:“殷小仪落水,不管是意外还是人祸,你都快些去通传其余的妃嫔,不要扰了承乾宫和颐宁宫便是。”
侍书慌忙点头,即刻跑了出去通传了六宫妃嫔。皇后带着宫女率先到了殷小仪落水后先行安置的离太液池最近的永福宫,太医院的太医见皇后到了,便跪下请安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太医免礼。”皇后着急地张望着内殿,只能看到殷小仪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殷小仪怎么样了,腹中的皇嗣如何了?”
“微臣无能,殷小仪坠水时间过长,天气又冷,小仪小主和腹中的孩子都保不住了。”太医沉痛道。
皇后正怔着,六宫妃嫔也都先后到了永福宫,见到殷小仪死白的脸庞和高高隆起的肚子,瞬间也明白了什么。皇后勉力稳住心神,强迫自己用冰冷的目光环视着诸位妃嫔,“殷小仪坠水身亡,却没有人知道,还是巡夜的侍卫发现了,本宫怀疑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端妃抿唇道:“娘娘说的极是,殷小仪身怀龙裔,又向来得皇上的宠爱,想来是有人妒忌殷小仪,才下了毒手的吧。”
戚婉仪以绣帕点点唇角,“殷小仪为人张狂,六宫中不少妃嫔都吃过她的苦头,不过殷小仪最看不惯的便是恂嫔和礼贵人,前段时间殷小仪便找了不少恂嫔的麻烦呢。”
“殷小仪不喜恂嫔是真,但平常和殷小仪冲突最多的还是礼贵人啊。”贤妃妙目一转,悠悠盯着礼贵人的眼睛,“但是近来,礼贵人却对殷小仪恭顺许多,有违常理啊。”
礼贵人面色微微发白,慌忙跪下分辩道:“皇后娘娘明鉴!从前都是嫔妾不懂事,和殷小仪生气,可自从皇后娘娘教导嫔妾要恭谨顺从,嫔妾也是按着皇后娘娘的话去做,不想今日却被贤妃娘娘误解,还请皇后娘娘做主啊。”
侍书忽然发现殷小仪的手里紧紧握着什么东西,便大着胆子掰开殷小仪的手,讶然发现了殷小仪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桃花珠花,珠花是嫔位以上的小主才能用的首饰,而这枚桃花珠花也甚是眼熟。
德妃目光定格在恂嫔的发鬓上,掩唇惊叫,“这枚珠花与恂嫔的珠翠是一套呢!莫非害死殷小仪的凶手就是恂嫔?”
礼贵人见事情有了转机,连忙道:“没错,一定是恂嫔!”
恂嫔见证据都指向自己,当即便跪了下来,分辩道:“皇后娘娘明鉴,嫔妾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害殷小仪啊!”
皇后取过那枚桃花珠花,对着恂嫔的头饰细细比对,“的确与你的头饰是一套的,恂嫔你又怎么解释呢?本宫问你,你有没有害殷小仪?”
恂嫔清清楚楚地磕了一个响头,“嫔妾只有一句话,不是嫔妾。”
“证据确凿,恂嫔怎么不承认呢。”礼贵人忙看着皇后,“娘娘请处置恂嫔,以正后宫风纪。”
“恂嫔,证据确凿,本宫也保你不得。”皇后叹了一口气,眼神怜悯,“今夜你先去慎刑司吧,那里的精奇嬷嬷自然会审问清楚一切。若是你做的,哪怕你再能言善辩也无法抵赖,若不是你做的,慎刑司也会还你一个清白。太后最近睡得不好,如今夜深了,就别去扰了太后休息,待明日本宫自会禀告太后和皇上。”
皇后言罢,侍书便带着恂嫔去了慎刑司。倪容华似乎颇不相信,拈着帕子道:“怎么会是恂嫔呢,她是那样谨慎本分的人,也不像是会记仇的啊。”
“倪妹妹想得太简单了,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德妃嗤笑,正了正发鬓上的一股荷钗,“既然已经将恂嫔收押,本宫也乏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德妃要走,贤妃也不可能多留,便草草行礼后与德妃结伴离去。陆容华、戚婉仪等人和贤德二妃来往不算密切,但月黑风高,也不敢独自离去,遂结伴相行。
然而,事情若是真有如此简单就好了。
天空微微破晓,太后仍睡得颇不安宁,竹息略显慌乱的脚步声惊醒了本就浅眠的太后。竹息努力平静着呼吸,道:“太后,慎刑司里出事了。今夜子时,殷小仪被发现死在了太液池里,皇后连夜带人审查,查出是恂嫔所为,便做主将恂嫔关入慎刑司,谁料就在刚才,恂嫔竟在慎刑司里自裁了!”
“恂嫔?”太后讶然,低眉思忖了好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害死殷小仪的人不可能是恂嫔。快,摆驾!”
当太后赶到慎刑司的时候,皇后领着一众妃嫔早已到了那里,皇后的声音中带着些怜惜,“恂嫔意图自裁,只能是畏罪了,看来害死殷小仪的人当真是她。”
“皇后就是这样查案的吗?”太后冷冷一哼,众人连忙闪开一条道,她盯着皇后的眼睛,冷冷道:“恂嫔向来老实本分,做事也小心,怎么可能会留下一个珠花作为证据呢?恂嫔是哀家宫里出来的人,她什么性子,哀家清清楚楚,否则也不会让她侍奉皇帝。”
“母后,证据确凿,儿臣不得不将恂嫔关入慎刑司再作打算。”皇后依然坚持着观点,认为恂嫔是害死殷小仪的罪魁祸首,“何况,若恂嫔是冤枉的,慎刑司的精奇嬷嬷自然会还恂嫔一个清白。”
德妃见状,忙掩唇道:“恂嫔寻了短见,幸而被精奇嬷嬷及时发现,还能找回一条小命。只不过,方才臣妾和贤妃姐姐进来时,可是吓了一跳,这慎刑司的七十二道刑罚竟都一一摆了上来呢。”
贤妃也附和道:“若恂嫔真受了这七十二道刑罚,只怕小命也保不住了。”
陆容华掩口惊道:“方才臣妾去看过了恂嫔,她身上有着不少的伤,真是可怜,许是那七十二道刑罚已然受过了一些呢。”
“皇后,殷小仪被发现时,你为何不通传哀家和皇帝,偏偏要自己解决?”太后转了转手腕上的碧玉镯子,却不给皇后任何回答的机会,“你做事讲究证据,这固然是好。那哀家也跟你一一说清这件事情好了,恂嫔没有任何杀害殷小仪的动机,其次她性格小心谨慎,做事怎么可能会留下这样致命性的证据?你的心思是好的,但是终究是做错了!”
太后的话仿佛是火辣辣的耳光一下下地扇在了皇后的脸上,皇后只觉得无地自容,甚是羞愧,顿时也不敢回话。
太后的目光又徐徐扫过诸位妃嫔,威仪万千,“殷小仪的事情,哀家会交给娴贵妃处理。你们,在哀家眼皮子底下耍心机,终究还是太嫩了些!”
诸位妃嫔浑身一个寒颤,都低下了头不敢回话。戚婉仪忽然想起了先帝在位的后宫倾轧,比之现在残酷血腥一百倍,但是最后能够站在帝国最高处的人却是一开始便不被众人看好的太后朱成璧,她顿时觉得眼前的这个中年女子仍然保持着毒辣的眼光和铁腕般的手段,否则废后、玉厄夫人、舒贵妃又怎会一一败在她的手下。
娴贵妃处理事情极其迅速果决,很快便查出了害死殷小仪的人是礼贵人。礼贵人收买了恂嫔身边的梳头宫女,将那枚桃花珠花偷了出来,又在殷小仪惨死那日特意让那梳头宫女择了那套桃花的首饰,最后还偷偷派了内监想暗杀恂嫔,造成畏罪自尽的假象。
玄凌当时恰好与皇后都在承乾宫里,听了娴贵妃的话后,玄凌不由愤然,气道:“没想到礼贵人的心思竟然这般毒辣,这样的人留在宫中也没有什么益处,赐死吧,就当是给殷小仪和她腹中无辜的孩子偿命。”
“是,臣妾已经将礼贵人暂时软禁在采容馆了,皇上的吩咐,底下的人定会做到。”娴贵妃低眉,又为难道:“只是恂嫔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到底是伤了身子,怕是日后再也不能服侍皇上了。”
“恂嫔确实无辜。”玄凌叹气,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让恂嫔在钟粹宫里好好养着身子,这次委屈了她,一切供给按容华的位分。既然她伤了身子,就让敬事房摘了她的绿头牌吧。”
皇后见玄凌三言两语之间便要夺去了礼贵人的一条生命,也颇为不忍,劝道:“礼贵人或许是一时鬼迷心窍,皇上不妨饶她一命,让她改过自新吧。”
“皇后,朕知道你仁慈。”玄凌柔情地握住了皇后的手,但却并未给皇后这个面子,“礼贵人平时仗着与你亲近,飞扬跋扈,况且她以前在府里如何折辱娴贵妃身边的人,朕也不是不知。她能对朕的皇嗣下手一次,就会下手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的人,朕是断断留不得的。”
娴贵妃见玄凌言语中尚且顾及自己,内心不免涌出一点感动,拈着帕子道:“皇上英明,为保天家血脉,像礼贵人这样的人真真的留不得的。”
玄凌见娴贵妃跪着,便伸手扶起了她,“贵妃做事很得体,也很妥帖,这件事朕就交给你来做。”
待出了承乾宫,皇后的面容上仍然一片戚色,十分不忍,“四郎,翠浓她真的要死吗?”
玄凌伸手环住了皇后,低低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她做错了事情,就必须为此承担起责任。宛宛,你怜惜她的命,难道就不怜惜殷小仪母子的性命吗?杀人者,以命抵罪,这是历朝历代的律法都不容更改的。”
想到殷小仪一尸两命,皇后也更加不忍心,似乎陷入了矛盾之中,但是玄凌的话,却提醒了她,无辜的恂嫔从此在钟粹宫里养病,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于是这一日,皇后亲自熬了一些补身子的汤药来到了钟粹宫向恂嫔赔礼道歉,恂嫔当然是受宠若惊,并不敢接受了皇后的一番歉意。皇后一番软言劝慰,恂嫔也只能接受了皇后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