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斛明珠万斛愁（1 / 1）
茞若殿里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贤妃称病已然有了一段时日，然而玄凌却只是象征性地来探望一次贤妃，这更让贤妃认清了自己宠爱的稀薄和无奈。日头高起，贤妃仍旧尚未梳妆，或许诗词中常言长门梳洗慰寂寥，大约说的便是她这样的光景吧。
贤妃才拿着犀牛角梳子在菱花镜前发怔，品玉匆匆跑进来道：“娘娘，德妃娘娘来了，娴贵妃娘娘也来了。”
贤妃一愣，娴贵妃怎么突然会和德妃一起登门拜访呢，尚未来得及思考，只见娴贵妃笑吟吟与德妃走进了茞若殿，“贤妃妹妹的病可好些了吗？德妃很是挂心呢。”
德妃经过这段日子屡屡被贤妃拒绝，也暗中猜出了贤妃对自己定有不满，谁料今日娴贵妃竟愿意主动带她过来，让她与贤妃冰释前嫌，德妃也不好却娴贵妃的面子，忙笑道：“妹妹是怕扰了姐姐的养病，定是太医院那帮人不费心，否则姐姐怎会病了这么久。”
“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知道，德妃也不必冤了太医。”贤妃因着娴贵妃在，口气稍稍缓和了些许，“劳烦妹妹挂心了。”
“德妃自然是挂心着贤妃了，且不论宫里她和贤妃有着同日入宫的情谊，素日也相处得好，朝堂上甘大人与苗大人也是同僚啊。”娴贵妃举着扇子笑道，“这样的关系，德妃又怎么不会挂心呢。”
“是啊，臣妾的父亲在家中说起苗大人的时候也是赞誉不少。”德妃心知若贤妃与她生了嫌隙，那么她在宫里就当真是孤立无援了，于是德妃又小心道：“再说了，苗大人与家父也是共事的同僚，姐姐与臣妾又有这样深的缘分，臣妾也希望姐姐的病快些好起来呢。”
贤妃也不是蠢笨的人，她也忽然明白了过来，倘若自己与德妃当真分裂了，那么宫里便是无人与自己同气连枝，苗家的荣华怕是也保不住多长时日了。“妹妹的好意，姐姐明白了。”
娴贵妃自是愿意看到贤德二妃重归于好的，只有如此，她们才会一致地对付皇后，才会给皇后那些细碎的折磨和苦头。
想到这里，娴贵妃婉约一笑，真真是高华大方，“好了，看到两位妹妹同心同德，本宫也当真是开心。贤妃，你可要快些养好了身子，皇上也是很惦记着你的病情的。德妃，你服侍皇上很是尽心，皇上也很欢喜，本宫可是盼着你们早日诞下皇嗣，为大周开枝散叶呢。”
“贵妃娘娘取笑。”德妃毕竟年轻，说起生子的事情难免小女儿情态地红了脸，扯着手里的帕子道，“贵妃娘娘的福气怕不是臣妾等能修得来的，臣妾太过纤瘦，怕是不利于生育，倒是贤妃姐姐，骨盘丰润，臣妾听太后说，贤妃姐姐或是最有福气诞下皇嗣的人呢。”
“太后？”贤妃一惊，不免也红了脸，“太后真是抬举臣妾了，若皇上不来，臣妾也无福啊。”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娴贵妃含笑拍了拍贤妃的手背，“皇上虽然钟情皇后，但也不会不顾及后宫众妃，何况妹妹得了太后的赞赏，苗大人又是朝中重臣，皇上也定会多多到茞若殿来的，现下最要紧的便是要养好身子。”
如此，娴贵妃、贤妃、德妃三人絮絮了好一会子，才离开了茞若殿。
到了八月初的时候，玄凌又加封了原先就颇为得宠的肃贵人，是为从五品小仪，同时进封的还有礼常在为从六品美人，因着她从前侍奉陶氏，便赐姓陶，称作陶美人。
然而对于陆婉仪等妃嫔，玄凌却并未进封。陆婉仪身边的侍女大了胆子去问李长，李长也只是皱眉轻轻回答：“婉仪小主并不用着急，这往后的日子多着呢，自然有着进封的机会。”
在一众的妃嫔中，除却皇后之外，最得宠的便是娴贵妃、德妃、殷小仪和陶美人。在殷小仪与陶美人之中，陶美人凭借着与皇后的亲近更得恩宠，于是殷小仪和陶美人的矛盾也愈发多了起来。陶美人也隔三差五地与殷小仪斗气，弄得宫里是暗涌频生。
谁料，殷小仪在八月中时被太医诊治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虽说这并非是后宫中第一次听闻妃嫔有孕的喜讯，但玄凌依然十分高兴，却没有进殷小仪的位分。殷小仪也仗着自己的身孕颇有不悦，撒娇道：“大周宫规有定，妃嫔有孕皆可进一级，生子后又可进一级，为什么皇上不进臣妾的位分呢，可是不喜欢臣妾了？”
玄凌大笑，捏了捏殷小仪丰润的脸庞，“你如今是从五品的小仪，再进一阶就是嫔位了，等你生产之后朕也不能再进你的位分，倒不如等你平平安安诞下孩子，朕再名正言顺地进你为嫔位。”
殷小仪扁了扁嘴巴，煞是一副娇憨模样，“皇上都这么说了，那就是答应臣妾了，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殷小仪有孕，后宫诸妃中对她最为嫉恨的自然是之前早有芥蒂的陶美人。一日诸妃聚集在承乾宫听娴贵妃训话，娴贵妃笑吟吟地关切殷小仪，“殷妹妹拔得头筹，率先有了身孕，诸位姐妹也要向殷妹妹多多学习，争取早日为皇上诞育皇嗣、开枝散叶才是啊。”
诸妃皆是恭敬道：“臣妾尽力。”
陶美人以帕子遮着唇，“殷小仪的确有怀有身孕的福气，但宫闱斗争向来险恶，还不知道殷小仪有没有这个福气能诞育皇嗣呢。”
殷小仪登时气得柳眉倒竖，见娴贵妃容色淡然，仍是极力克制自己，冷笑道：“本小主有没有福气的确难说，但至少本小主能为皇上开枝散叶，美人的福气能不能来还是一个问题呢。”
陶美人气得一怔，口不择言，“本小主可是有皇后撑腰，你敢诅咒本小主！”
“皇后？”殷小仪冷哼，见诸妃皆是淡漠之色，更是大了胆子，回嘴道：“皇后不管事，难道也容你如此放肆吗？后宫尊卑有度，哪里是你一个小小美人能罔顾的呢！”
陶美人见殷小仪如此，更是气得方寸大乱，尚未行礼便匆匆离座告退。
凤仪宫中，入画无声地替皇后研墨，皇后则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执着一卷诗词看得正出神。外头一阵喧哗，入画担心会吵着皇后看书，于是轻声走了出去，问抱琴道：“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你们不知道娘娘正在读书吗？”
抱琴为难地看了一眼凤仪宫宫门，“是陶小主，说是请娘娘做主，正在凤仪宫外哭呢，侍书和司棋去劝了许久，陶小主也不肯回去。”
“让她进来吧。”皇后柔柔的声音从昭阳殿里传了出来，抱琴和入画不敢怠慢，忙去凤仪宫外请了陶美人进殿。
“娘娘！娘娘一定要为嫔妾做主啊！”陶美人才踏进昭阳殿，便哭着冲到皇后脚下，泣不成声，“嫔妾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平日被六宫诸妃暗骂也就算了，可嫔妾实在看不过殷小仪如此对娘娘不恭不敬。今日在承乾宫，殷小仪竟诅咒臣妾福薄，更暗指娘娘犹如傀儡，根本就不管事。娘娘，请娘娘严惩殷小仪，以示宫规森严。”
皇后放下手中的书卷，蹙眉道“那你想让本宫如何处置殷小仪？”
陶美人眼中迅速划过一道阴毒的光芒，“根据宫规，不尊主上应赐杖刑二十。”
“美人！”皇后倏地沉了眸子，颇有忧色地出声喝止，“本宫知道你和殷小仪有过节，可你也不能如此心狠手辣啊。殷小仪是有孕之身，若赏了她杖刑，她腹中的孩子还保得住吗？到时候皇上追究起来，别说是你，就连本宫也自身难保。”
“唉。”皇后又是长长叹气，面上的忧郁越发明显，“你和娘亲一样，都认为本宫是皇后就可以无所不能，以为本宫得了皇上的宠爱就可以只手遮天。本宫就和你说明白了吧，若本宫犯下了错，纵使皇上想保本宫，太后也不会保住本宫。”
“怎会？”陶美人惊讶地咬住嘴唇，脱口道：“太后是您的亲姑姑啊，她一定会时时维护娘娘的。”
“维护？”皇后失笑，缓缓摇头，仿佛陶美人说了一个极其好玩的笑话，“太后若真心维护本宫，当日在颐宁宫就不会对本宫如此生疏厌恶，对德妃反倒比对本宫还要亲和。你知道吗，每每本宫去颐宁宫向太后请安，都要在颐宁宫外等候一盏茶的时间，而娴贵妃是半盏茶不到就能进去，其余诸如贤妃、德妃等，也是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就能进去请安。”
“娘娘......”陶美人吃惊极了，她实在想不到皇后若要向太后请安，竟会等待这么长的时间，她的确想不出为什么太后如此对待皇后，皇后与娴贵妃都是太后的亲侄女啊，“太后为什么会这样对娘娘呢？”
“本宫不知。”皇后微微泄气地低下了头，“从前本宫尚未进宫时，太后对本宫与娴贵妃一视同仁，可自打本宫进宫后，太后却不喜欢本宫了。”
“妹妹，你与本宫亲近，六宫皆知。本宫念着从前你在府里侍奉娘亲，便跟你说句贴心话，你千万要克制自己的脾气，不能与殷小仪起了冲突，六宫祥和是最最要紧的事情，殷小仪背后的人又是娴贵妃，现在她又是皇上心心念念记挂的人，你若做下了什么错事，本宫是真的保不住你。”皇后握住陶美人的手，殷殷恳切道。
陶美人心下一沉，咬牙道：“嫔妾知道了，嫔妾会尽量忍耐的。”
九月金秋，整座紫奥城仿佛处于一片金黄的色彩中，上林苑里摇曳的金黄色的落叶，恍如只只翩跹欲飞的蝴蝶，花圃里也摆放着花房新培育出来的各色品种的菊花，上林苑处于一片浓郁的桂花香里，更显得天家大气。
在九月的时节里，各地进贡的水果中当属翘楚的便是江南的蜜橘，今年的蜜橘出产并不算多，统共不过八篮，按着规矩太后、皇后各得两篮，玄凌也自留了两篮外，又给娴贵妃送去了一篮，而最后剩下的一篮则送去给了殷小仪，于是殷小仪更加沾沾自喜。
殷小仪有了身孕后更是得意，又新得了皇上所赐的贡品，巴不得将那一篮蜜橘天天拿出来显摆。
这一日，陶美人扶着侍女的手悠悠在上林苑里散步，却听到殷小仪沾沾自喜的声音随风传来，“各位姐姐，妹妹前段时日得了皇上的赏赐，但是这一篮子的蜜橘着实太甜，妹妹有孕却想吃酸的东西，这篮子蜜橘还是分给诸位姐姐吧。”
陆婉仪径直拿过一颗圆圆的蜜橘，抛给旁边的宫女让她剥皮，语带一丝酸味，“妹妹的福气这样好，姐姐羡慕也羡慕不来呢。”
“婉仪姐姐何必如此客气。”殷小仪笑得更是妩媚，见裕嫔、容嫔、令嫔等人都坐着不动，又道：“三位姐姐也吃一点吧，否则妹妹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呢。”
裕嫔不好驳了殷小仪的面子，矜持地谢了一谢，这才从篮子里取过一枚蜜橘。容嫔也先谢过殷小仪，才拿起一颗蜜橘。令嫔妙目一转，却是笑吟吟道：“哟，那不是陶美人吗？陶美人，快过来一起吃蜜橘吧。”
殷小仪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也向陶美人招手，“是啊，陶妹妹也一起来吃蜜橘吧。”
陶美人本是不愿与殷小仪再见面，以免引起冲突，但现在的情势若是拒绝，只怕殷小仪又会借题发挥。陶美人便只能带着宫女走入亭子里，笑道：“打扰姐姐们了，可妹妹不太喜欢吃蜜橘，还是陪着姐姐们说话好了。”
殷小仪顺势从篮子里选了一枚硕大的蜜橘，略带得瑟，“妹妹既然不喜欢吃果子，不如帮姐姐剥皮吧。”言罢，便将蜜橘丢到陶美人的手里，自己却掩唇吃吃地笑了起来。
陶美人登时又羞又怒，剥果子这样的活明明是婢女所做的，殷小仪很明显是当着大家的面折辱自己。陶美人咬紧嘴唇，攥紧了手帕，“殷姐姐，嫔妾手笨，怕剥不好果子，不如让殷姐姐身边的宫女来服侍吧。”
“陶妹妹这话说的。”殷小仪以袖袍掩唇轻笑，更是得意轻狂，“妹妹近来温顺恭让，还被皇上赞赏，怎的举手之劳也不肯帮姐姐了吗？看来妹妹最近的美名真是空穴来风啊。”
殷小仪此话一出，陆婉仪等人也低低一笑，均是不答话。
“殷姐姐......”陶美人银牙都快咬碎了，恨不得将殷小仪千刀万剐才肯泄气。
“陶妹妹，别愣着不动啊。”殷小仪火上加油，又刺激着陶美人，“不就是剥一个果子嘛，妹妹又何必自恃娇贵呢，反正妹妹的出身比本小主也好不到哪里去。”
陶美人犹如被人狠狠当众掌掴了一般，颤颤地将手中的果子慢慢旋转着，将薄薄的果皮剥除，散发着清香气息的果肉便呈现在殷小仪面前。陶美人面庞苍白，“姐姐请慢吃，妹妹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就不陪着姐姐了。”
说罢，陶美人匆匆离开。
任何事情在宫里都不会有秘密，总会出现风言风语，殷小仪折辱陶美人的事情自然也成为了六宫诸妃的笑柄。然而玄凌听说了这件事情，也只是半带无奈半带宠爱地捏了捏殷小仪的鼻子，“你啊，真是骄纵任性，难道不欺负陶美人你心里就不舒坦吗？”
殷小仪嘟了嘟嘴巴，撒娇道：“臣妾不过让她顺手剥一个果子，哪里是欺负她嘛，皇上心疼她，难道就不心疼臣妾吗？”
玄凌哈哈一笑，觉得吃醋的殷小仪很是可爱，不由道：“朕自然更心疼你了，只是她好歹也跟皇后亲近，你以后就别再跟她过不去了。”
有了玄凌的宠爱和纵容，殷小仪也越发得意，不仅去找陶美人的麻烦，甚至连成良媛的麻烦也寻了起来，幸而成良媛向来老实安分，不愿与殷小仪起争端，最后倒弄得殷小仪自己被气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