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比翼连枝当日愿(1 / 1)
隆庆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先帝恪宁太妃薨逝。因着即将临近乾元元年,一切丧事从简,只让礼部追谥了纪颜伊为恪宁贵嫔,并让宝华殿的法师诵经超度。
颐宁宫中,太后正准备休息,却听见竹语慌慌张张的声音:“王爷!王爷!娘娘已经睡下了,您可不能进去啊!”
太后坐直了身子,便瞧见一脸盛怒的摄政王用手将竹语推开,怒道:“起开!谁敢拦着本王便是死!”
太后扬了扬脸,竹语只好退下。太后平素与摄政王私会都是在僻静无人的冉鸢宫,摄政王也甚少会在太后午睡时这般惊扰颐宁宫,太后不由嗔道:“今日怎的来了?”
“阿颜是不是你赐死的?”漆黑的星眸里迅速划过一丝森冷,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里,摄政王浑身散发的阴冷格外骇人,“不管她生前做过多少错事,死者为大,你都不肯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和妃位的追谥吗?好歹她在先帝一朝时是备受宠爱的昭仪啊。”
“她做下太多太多哀家不能饶恕的事情,现在这个结果也是她咎由自取。”太后不想与摄政王解释太多她和纪颜伊之间的是非恩怨,也不想让他知道是纪颜伊匿名告诉玄凌他们的私情,只能别过头,“哀家念着先帝对她的恩宠,还是将她葬入了先帝的皇陵。”
有冷冷的哼声从胸腔里被逼出来,眼前的女子仿佛不再是自己熟识的那位笑语盈盈的朱成璧,摄政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伤心,“你就是不肯让她活着,她是无权无势的太妃,纵使有我作她的靠山,她也没有任何筹码来扳倒你和玄凌的江山了。你却这样容不下她,甚至连她死后也这样寒酸,追谥为贵嫔,却以嫔礼下葬!”
摄政王不愿再与太后多说,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颐宁宫。恍然间似乎有一道亮光闪入了太后的心房,她仿佛明白了什么,纪颜伊死前信心满满的话语,正是因为纪颜伊知道摄政王是一个极其重情重义的人,无论她死后是凄凉还是风光,摄政王都会感到心寒,都会与太后产生心结。
太后悲凉低笑,仰起头看着颐宁宫外一片碧莹莹的蓝天,低声道:“纪颜伊,恐怕,你的算计是先帝一朝才是无人能敌啊。”
自那日摄政王擅入颐宁宫后,太后便隔三差五推说身体不适,并未陪同玄凌早朝。但在竹息竹语的劝说下,太后仍是强打起精神垂帘听政,玄凌在政事和为君之道的进步上也十分惊人,南书房的顾师傅常常夸奖玄凌天资卓越,有帝王之才,在早朝上,玄凌也越发地像是一个王朝的皇帝。
乾元元年二月二十五日,娴妃不慎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了一名皇子,是为玄凌的皇长子。彼时的太后亦知道娴妃的辛苦,看着乳母怀中瘦弱的小皇子也不免怜惜,娴妃有着身孕时,正逢着玄凌闹着要柔则进宫,孕中多思,母体忧郁,孩子自然也不能康健。
太后怜爱地看着睡得正熟的小皇子,“皇子瘦弱,哀家希望他福泽绵长,就叫予泽吧。娴妃诞育皇嗣有功,便晋为正一品贵妃,与三月初二进内的贤德二妃同行册封礼吧。”
“是,就依母后说的。”玄凌初为人父,对着小皇子也是十分喜爱,看着小皇子清秀的轮廓,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描绘着自己与柔则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刚刚生育的娴妃望着自己的孩子,心中的酸楚和初为人母的幸福交织在一起,日后她必须为了予泽去斗,去争,她要替予泽、替自己拿回本该属于她们母子的一切!
乾元元年三月初一,新后朱柔则进内。册后大典在玄凌的主张下极尽奢华,整座京城仿佛陷入了一片热闹的海洋中,从朱府到紫奥城的那一段大路,每一棵大树上都悬挂着喜庆的红色灯笼,扎着飘逸的红色彩带。立后大典从一大早就开始喧闹起来,皇家的钦命使节带着贵重的纳彩礼来到朱府,皇后之父朱常照聆听正使传制,过后才把皇后从闺房中请出来,坐上皇家定制的凤鸾。
待皇后所乘坐的凤鸾从紫奥城的正门未央门进了宫,便下了凤鸾步行到太和殿,玄凌早已告祭了天地、太庙、皇太后,要迎娶朱府嫡女为正宫皇后。等皇后到了太和殿,尚仪局女官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金册金宝转交予皇后,并宣读册文。皇后行三拜三叩大礼,礼成。
凤仪宫内自是一片奢靡华贵之气,玄凌更亲自从司宝司挑了许多珍贵古玩装点凤仪宫。玄凌一身大红色喜袍,显得格外精神。皇后带入宫的贴身女官入画见玄凌来了,忙行礼笑道:“皇上可来了,奴婢等告退。”
玄凌挥了挥手,入画便领着其余几个一样从朱府出来的侍女退下。玄凌拿起桌边的一杆称头,勾起了皇后的红盖头,底下如玉一般娇媚的容颜便展现出来,玄凌不由心神一醉,执起皇后的手,“终于让朕等到这一天了。”
“皇上......”柔则娇羞地低下头,胸腔内跳动得越来越快的心已经揭示了她内心的欣喜。
“别叫朕皇上,真真是无趣。”玄凌仿佛看不够似的,目光炽热如火焰,“在私下里,朕不叫你皇后,你也别唤朕皇上。”
“可臣妾也不能叫您的名字啊。”柔则有些为难,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柔柔笑道:“皇上排行第四,臣妾叫您四郎可好?”
“好。”玄凌心头一暖,这样亲昵的称呼仿佛他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日第一次见你,你的惊鸿舞妙极,曹植曾书《洛神赋》,其中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么朕叫你婉婉可好?”
“从女部的婉字是很好。”柔则的容貌在烛火下显得肌肤如雪,美若天仙,“只是寻常的大家小姐取名皆用从女部的婉字,倒不如去掉从女部,更显独特。”
“那,朕日后便唤你宛宛。”玄凌柔情万千地注视着眼前这一生挚爱的女子。
乾元元年三月初二,贤妃苗芷卿、德妃甘思云进宫。乾元元年三月初五,婉仪陆嘉卉、裕嫔李宓、容嫔倪舒琳、令嫔戚栀沁进内。按着祖宗的规矩,新皇后需在册后大典的第二日到颐宁宫给皇太后请安奉茶,这也是新皇后得到皇太后首肯的重要时刻,同时,六宫妃嫔也需到凤仪宫参拜后宫之主。但太后却发了话,说是六宫妃嫔极少,另选的妃嫔们也是在皇后进宫之后才能进宫,便将皇后请安奉茶和后宫妃嫔拜见皇后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都在颐宁宫举行,也免去了妃嫔们的奔走劳苦。
颐宁宫中,皇后带着贴身女官入画上前,入画将烹好的茶水恭敬交予皇后,皇后再将茶水跪献予太后。不知是紧张,还是茶水太烫,皇后只觉指尖一阵一阵像被火烧似的,勉力端着茶水走了两步,却啪地一声将茶水打翻,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太后的身上。
竹息唬了一跳,忙上前查看太后有没有被烫伤,“娘娘,您没被烫着吧?”
“皇后娘娘怎的连个茶水也端不稳吶,是想存心烫伤了太后吗?”底下有妃嫔尖酸的口吻响起。
皇后连忙跪倒在地,唯唯诺诺道:“儿臣是无心的......”
娴贵妃冷眼瞧着皇后连茶水都端不稳,心中生出了一丝嘲讽,面上仍淡淡道:“姐姐在家从未做过端茶倒水的事情,许是不小心烫着了,还请太后切勿见怪。”
太后不知怎的,一瞧见皇后倾国倾城的脸庞便想起陶氏的精心算计,心底对这个侄女产生了一种厌恶之感,“皇后行事如此不端庄,叫哀家如何放心把六宫交到你手上!罢了,皇后,你可会看帐吗?”
皇后面上露出羞愧的神色,低下头道:“儿臣愚钝,并不会看帐。”
太后心底冷哼了一声,对陶氏的不满愈发地多了起来。心道:陶氏啊陶氏,你处心积虑将柔则送进宫来成为皇后,然而她却连看帐这么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简直是明摆着将六宫大权拱手让给他人!这样蠢笨的人,将女儿宠成了一个只会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的女子,又怎能弹压后宫?
“既然如此,还是由娴贵妃摄六宫事吧。”太后淡淡,不再望住皇后,转首对娴贵妃道,“娴贵妃,先前你执掌六宫十分妥当,很得哀家的心思,往后的六宫大权就交给你了。”
娴贵妃本以为皇后进宫后,太后会按着老规矩将执掌六宫的大权交给皇后,于是自己也不敢贪恋。想不到如今太后竟然让她继续执掌六宫,既惊且喜,她见太后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深邃,顿时了然,忙端庄地谢了恩。
太后颔首,转眼对竹息使了一个眼神。竹息会意,忙上前道:“各位娘娘小主,现在请拜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于是,六宫妃嫔便按着位分的高低依次向太后与皇后行礼请安。皇后经历了方才的事情,此刻仍有些惴惴不安,即便是坐在太后身边,也不自觉地拿眼睛瞧着太后的神色,生怕自己触怒了太后。
宫中位分最高的娴贵妃规矩地请了安,之后便是贤妃苗芷卿。苗芷卿容色颇为清秀,身上自有一股世家大族的高贵之气,皇后瞧了心中也颇为感叹苗芷卿到底是世家之女,身上的高贵端华的气度并非朱氏这样一朝飞黄腾达的人家可以调教出来的。贤妃之后便是德妃甘思云,甘思云身段苗条,容颜妩媚娇俏,一双水润杏眼透着一股子的机灵劲儿,让人瞧了一眼便觉得喜欢。
饶是太后看到了甘思云,也不禁笑道:“生得真是一副好模样。”
德妃入宫之前便听说太后十分喜欢娴贵妃,本以为也会同样喜欢另一个侄女皇后,谁料太后对自己说话竟然比对皇后说话还要和蔼温然,当即便判断太后不喜皇后,遂大着胆子道:“臣妾得了太后娘娘的赞誉,真是愧不敢当。太后娘娘容颜风华绝代,臣妾就算再生得一副好模样,也是比不上太后的。”
一番话说得太后掌不住笑,道:“你这孩子,净会油嘴滑舌。”
德妃见哄了太后高兴,心中沾沾自喜,望向皇后的眼神也多了一分鄙夷和挑衅。随后便是端妃、陆婉仪、裕嫔、容嫔、令嫔、恂贵人、殷美人依次拜见。
太后转了转皓腕上的碧玉镯子,似是无意对皇后道:“后宫多了这么些妃嫔,敬事房也该真正忙起来了,从前都是娴贵妃、殷美人侍奉得多。哀家已经吩咐下去了,你们的绿头牌今日已然制好,从今往后要谨记着后妃之德,专心侍奉皇上,务必让六宫雨露均沾,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后领着诸妃道:“臣妾谨记。”
太后目光一一扫过新进宫的诸妃,“既然哀家已经定了由娴贵妃摄六宫事,那么日后诸妃便每日到承乾宫向娴贵妃请安,至于凤仪宫就免了,皇后也不必到承乾宫去了。难道要皇后坐在娴贵妃下首听训吗?”
诸妃心中咯噔一声,她们都是聪明人,自然揣摩出了太后的意思,对娴贵妃也越发恭谨了。
而太后身旁的皇后则是脸色惨白,只想迅速逃离颐宁宫。她也终于明白,太后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这样一想,今日传召诸妃在颐宁宫请安而非在凤仪宫请安,并不是担心诸妃来回奔走,而是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瞒着太后设局的教训。而今娴贵妃执掌六宫,无形中更是架空了她,她只剩下皇后的名头,却连一个妃子都不如。
端妃将皇后的失落神色捕捉在眼底,心底划过一丝怜悯。皇后这般不得太后的欢心,太后又将大权交给娴贵妃,诸妃必然会对娴贵妃更加尊敬,皇后未来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好了,哀家累了,你们都回去罢。”太后撑着额头发了话,“娴贵妃留下。”
皇后面上更是不好看,扶着抱琴的手蹬蹬蹬地走了。才出了颐宁宫的宫门,便听见贤妃讥讽的话语追到耳畔:“还是贵妃娘娘更得太后的欢心啊。”
“姐姐不知道吗?”德妃像是怕皇后听不见似的,故意大声道:“妹妹听说太后娘娘本是属意娴贵妃做皇后的,只是有人已是待嫁之身,还不知廉耻地勾引皇上,才得了皇后的位子呢!”
正巧儿陆婉仪一众人也从颐宁宫出来了,自然也听到了德妃的话。陆婉仪一惊,好奇道:“德妃姐姐说的可是真的?妹妹只道是京城中茶馆的说书人胡编乱造的呢。”
皇后面色愈发不好,抱琴也急得想斥责德妃,碍于身份却不敢出声。殷美人也跟了上来,冷哼道:“德妃娘娘耳聪目明,连宫闱秘事都清清楚楚。”
诸妃知道殷美人侍奉皇上已将近一年,她说的话自然更加可信。陆婉仪便问道:“那么德妃娘娘所言果然是真的?”
“咱们的皇后娘娘,手段多着呢!”殷美人冷笑一声,鄙夷道:“趁着入宫探望有孕的娴贵妃,将自己装扮得像个妖精似的,还在倚梅园跳舞,才得了皇上的眼缘儿。真真是狐媚!”
皇后哪里容得她们如此光明正大地污蔑自己,她腾地转身,怒视着殷美人。殷美人起先被皇后的眼神慑住,但她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亦毫不示弱地瞪向皇后,本以为皇后会与她针锋相对。谁料皇后委屈的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最后也只能负气离去。
殷美人嗤笑皇后的懦弱无能,故意大声地骂道:“矫情做作!”此话一出,连带着贤妃、德妃也掩着嘴不住地嘲笑皇后。而容嫔、令嫔等却是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