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望帝春心托杜鹃（1 / 1）
事情虽然已经定下了，太后的眉头却依旧紧蹙在一起，仿佛有着抹不开的忧愁与心结。竹语适时地上前替太后揉着肩，“如今事情解决了，怎的太后还这般愁眉不展呢？”
眉头更紧蹙了一分，看似事情已经解决了，然则背后的盘根错节的因素很可能会在将来带来难以预测的后果。太后叹气说：“为了皇帝的任性，娶进柔则为皇后，结果让摄政王的外甥女妙仪嫁去了西南抚远将军府，更是按着摄政王的要求，立了苗芷卿和甘思云为正一品四妃，哀家心里总是有着不安。”
太后抚着胸口，只觉心口有一团气堵着，“听闻苗芷卿心高气傲，而甘思云则颇有姿容却被甘永平太过宠溺、十分任性，这两人本都不是妃嫔的最佳人选，如今进了宫也罢，还予了这么高的位分，只怕这日后宫中是不得安宁了。”
竹语默默颔首，目光沉静，“太后娘娘思虑周全。”
“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哀家才会另择了身世不俗的陆氏等四人进宫。”太后面容平静若水，然而眉眼中的不安却十分明显。
在其余四位进宫的小主中，当属陆氏、倪氏、戚氏家世最好，裕嫔背后的李氏一族是从先帝一朝末年才逐渐干出了政绩，得到了提拔。在摄政王提出要将苗芷卿和甘思云送入后宫时，她就开始考虑可以制衡苗芷卿与甘思云的妃嫔，光靠一个娴妃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家世甚高的陆嘉卉、姿容不逊色于甘思云的倪舒琳、端庄得体的李宓、聪慧且锋芒毕露的戚栀沁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竹息迟疑片刻，道：“奴婢有句话想来得告诉太后娘娘。听说皇上之所以知道您和摄政王的事情，是恪宁太妃做的。奴婢还听闻那日朱夫人与朱大小姐进宫，朱夫人本想带着朱大小姐在长街上等着皇上，结果遇到了恪宁太妃，太妃言语中赞扬了大小姐的惊鸿舞，更提及倚梅园景色动人，还赠了大小姐一管玉笛。朱夫人这才起了心思带着大小姐去了倚梅园。”
见太后面有霁色，竹息更是不敢隐瞒，又道：“自在倚梅园遇见了大小姐，皇上就整日心神不宁，还有一夜独自出了仪元殿，娘娘您派去服侍皇上的宫女千儿担心出事，便私自跟了去，谁承想看见皇上和恪宁太妃在太液池畔谈话。”
太后眼中逐渐涌起森冷，“本以为她会安生一些，结果生出了这么些事情，哀家是不能再留着她了。起驾，去寿褀宫。”
纪颜伊的手段已经触碰到了太后容忍的底线，她已然使得太后与玄凌的母子情分逐渐生疏，最后柔则入宫的事情竟然一度使得母子情分破裂，她是再也不能留下纪颜伊一条命了，谁知道纪颜伊还会做出怎样的事情呢。
与太后有着同样担心和忧虑的便是承乾宫的娴妃。剪秋打开一个精致的镶着几颗宝石的小盒子，从中勾了一点清凉的薄荷油，轻轻揉着娴妃的太阳穴，“娘娘这几日的头风发作越来越频繁了。”
“为着姐姐的事，本宫自然头痛。”娴妃蹙眉，抚着有些隐隐作痛的肚子，“她处心积虑想着进宫，皇上为了她神魂颠倒，竟然会绝食抗议。虽然太后承诺了会替本宫做主，但如若本宫极力反对姐姐入宫，皇上一定会视本宫为眼中钉，不仅承乾宫会失宠，连带着本宫腹中的皇子也会失宠。”
剪秋不语，她知道朱柔则进宫对娴妃的打击有多大，对于当日跟在陶氏身边的翠浓，剪秋等人也将她打发到了承乾宫后院，就是怕翠浓的出现会让娴妃想起这些烦心的事情。
腹中一阵隐隐的痛，娴妃连忙轻柔地抚摸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自己能平静下来。“姐姐要入宫，凤仪宫必定要进行一番修缮，剪秋，你让人在修缮凤仪宫的油料里加入一些燥热的药物粉末。”
剪秋明白这一定是娴妃为了防止朱柔则有孕，虽然不明白其中的药理，也答应着去了。
娴妃见绘春铺好了床榻，便在绣夏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去。躺下的那一刻，恍惚间似乎有泪水打湿了石榴粟玉软枕，娴妃慢慢抚着肚子，心中的悲凉如这个时节的冰雪悄然飘落。她自己已经是庶出了，本以为生下皇子能给孩子一个尊贵的嫡出身份，没有想到终究还是让孩子变成了紫奥城里最可有可无的庶出。
娴妃恨得咬紧了银牙，姐姐，你为何......为何还要与我争？
若说册立皇后的圣旨下来，最开心喜悦的莫过于朱府。陶氏拿着那份立后的圣旨止不住地翻看，面容上的喜悦与得瑟显而易见，“我就说了，咱们家阿柔国色天香，不说是京城，怕是大周上下都挑不出一个。这样好的出身和容貌，自然是要立为皇后的，怎能嫁去西南那边陲荒凉之地，白白便宜了朱宜修那个小贱人！”
“娘亲。”柔则似是不愿从陶氏口中听到辱骂娴妃的话语，“她好歹也是娴妃，娘亲说话也需注意一些。”
陶氏仍是洋洋得意，说道：“总之，现在要进宫做皇后的人是你，朱宜修也就别存了那份心思了！到底老天还是长眼的，庶出的贱胚子怎能母仪天下呢？阿柔你也是太后的侄女，等进了宫，有太后给你撑腰，你还怕她不成！”
柔则不想再听陶氏辱骂娴妃，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内，内心的自责如海上的波浪席卷而来。她是对不起宜修的，在娘亲精心装扮自己时已经有了一丝不安，当皇上那样柔情地注视着自己，问自己是否喜欢梅花时，柔则一时恍惚，不觉脱口道“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在太后最初定下柔则要嫁给抚远将军之子的时候，柔则心里是诸多不愿和不舍的。柔则不愿意离开京城，不愿意离开疼爱自己的父母，到那遥远荒凉的西南，然后度过内心寂寞的一生。所以当皇上用那样明显的目光静静注视着自己时，柔则忽然明白了，只要自己能抓住这根稻草，必然能得到自己所求。
于是，当皇上身边的贴身内监李长秘密到访朱府时，柔则带着淡淡的娇羞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郑重交予了李长公公。柔则亦知道这枚玉佩交出去就意味着皇上定然会为了让自己入宫与太后抗争。
如今心愿已成，却伤害了宜修，柔则不由怅怅地叹了一口气。日后入宫，也只有加倍对宜修好，盼着她还能记着她们的姐妹情分了。
寿褀宫的庭院静得几乎可以听见人的脚步声，因着太后忌讳着恪宁太妃，只让恪宁太妃一人住在寿褀宫中，并未安排别的前朝妃嫔与之同住。今夜的寿褀宫主殿点起了一盏如豆的灯光，太后推开门，已然见到纪颜伊端坐于主殿之上。
太后冷眼扫了一遍主殿，“妹妹似乎有先见之明，竟然知道哀家今夜会到访寿褀宫。”
“臣妾没有什么先知。”纪颜伊拨了拨发鬓上垂下的珠玉，“只是臣妾夜夜等候娘娘，今日终于来了。”
纪颜伊走下座位，泠泠目光扫过竹语手上的木托盘，盘子上赫然放置着宫中赐死的三样东西：白绫、匕首、毒酒。纪颜伊伸出纤细的手指，慢慢拂过雪白的白绫和冰冷的匕首，“白绫上吊实在太痛苦，听说吊死的人不仅模样难看，而且怨气特别重。这匕首也不好，疼也就不说了，若是死不成，那不就太耽搁了么。如此一想，还是毒酒好些，宫中的鸩酒最是厉害，见血封喉。”
太后讶然，良久才道：“你，果然与凡俗女子不同。哀家有时候会想，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太后娘娘不需要多想。”纪颜伊决绝地转身，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臣妾让娘娘与皇上母子情分到了如斯境地，自然是活不成的，何况，臣妾的洪儿已死，娘娘赐死臣妾，倒是成全了臣妾。”
“哀家本不打算让你死，否则大可像舒贵妃那样逼迫你出宫。以舒贵妃的心计，她耍了什么手段哀家都清楚得很，不过是顾念往日情谊罢了。”太后转了转腕上的碧玉镯子，盈盈如水的碧玉仿佛是一颗少女纯净的心，终究不过是被掩藏的命运，“你是摄政王的表妹，哀家不得不顾及摄政王。”
纪颜伊回眸，冷冷凝视着太后，面上有着说不出的悲愤，“太后娘娘，您今日赐死了臣妾，来日定会后悔。”
“你在紫奥城中，尚且能掀起风浪。”太后嗤笑，“若你连命都保不住了，试问你如何与哀家抗衡呢？你小小年纪，心思狠辣歹毒丝毫不逊色于废后与玉厄夫人，旁人只道是下毒诬陷，你却屡屡利用皇帝来伤了哀家的心，生生要我们母子形如陌路，你说哀家如何能容得下你！”
“若非当日洪儿死在你手上，我也不会让你一尝我的痛苦！”纪颜伊恨得眼睛发红，提及此生唯一的孩儿时，已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知道是我先利用了永州官府进贡的宫女中得了天花的事情，想害死皇上，所以你想害死洪儿。你怕是恨毒了我，恨毒了我与你争凤位，恨毒了我害你的儿子。你倒不如当初也我弄死，反正先帝一朝的妃嫔里，论心计没人比得上你！”
“哀家是想让你死，可是摄政王求了情，他想让你活着。”
“我现在这般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纪颜伊忽然扬起了一抹森冷的笑，从容地拿过毒酒一饮而尽，鸩酒的毒性开始发作，纪颜伊的眼神有些涣散，“朱成璧，我且在地下等着你，不管是在极乐世界还是修罗地狱，我都等着你。我倒是想看看，你有何颜面见先帝。”
太后漠然，仿佛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女子并不是屡次将自己逼到绝境的人。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玉厄夫人死在自己面前，然而这一次却有些不同，纪颜伊的坦然赴死。在后宫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开始慢慢明白了一些道理：有的时候，平静比激烈更为可怖。
太后深深叹气，“恪宁太妃急病暴毙，以后宫中就不必再提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