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1 / 1)
陶氏的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转首对柔则道:“听说倚梅园景致甚好,咱们既然进了宫,不妨去瞧一瞧,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出宫。”
柔则露出些许担心,“听说宫规森严,贸然去倚梅园赏梅当真无事么?”
翠浓忙接口劝道:“大小姐多虑了,左不过是去趟倚梅园,谁又能说什么呢。且不说大小姐的姑母是太后娘娘,就连摄六宫事的娴妃也是大小姐的妹妹,如何说也不算是有违宫规的。”
柔则这才放下心,随着陶氏与翠浓且行且走来到了紫奥城中风光最为娇媚的倚梅园。从长街一路走到尽头再向左转,便是紫奥城中最负盛名的上林苑,其中便有太液池、众芳园、倚梅园等诸多供君王妃嫔游乐休憩的地方。相比种植了品种繁多的花卉的众芳园不同,倚梅园单单种植着梅花,到了寒冬腊月可谓是梅花的天堂。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自古以来吟诵梅花高洁品格的诗人不在少数,然而唯独林逋能如此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梅花的俏丽可人。柔则自小学习梅妃的惊鸿舞,自然对梅花也是十分喜爱。然而当她亲眼看到倚梅园时,仍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映入眼帘的是满园娇艳妩媚的红梅,如天真的少女放肆地舒展着窈窕的身子,若佳人点唇的胭脂般嫣红媚人的颜色,衬得花朵如色泽光华的稀世宝石,晶莹若缓缓流泻着水银的雪,洒下透明的点点璀璨。红梅清冽的冷香似乎要浸到人的骨子里,仿佛从那株株开得灿烂肆意的梅花树中信步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仙子,邀人与这绝世的红梅融为一体。
柔则爱梅至极,痴痴叹道:“宫中种植的红梅,果然是明艳不可方物。”
陶氏也连连点头,忽而转首对柔则笑道:“如此美景,为娘倒想看看阿柔的惊鸿舞配上这绝世的红梅会怎样了。方才太妃娘娘赏下一管玉笛,听闻唐玄宗的梅妃作惊鸿舞时便是以笛相和,阿柔不若也效仿梅妃罢。”
“娘亲的提议甚好。”柔则浅浅一笑,从翠浓手中接过恪宁太妃赏下的玉笛,“女儿便献丑了。”
说罢,柔则将玉笛横在唇边,悠悠如流水潺潺的清越笛声便飘荡在倚梅园中,如情人间低低的絮语。柔则不停地转身,回旋,华美的裙裾仿佛开出了一朵绚丽的牡丹花儿,身姿轻柔恍如坠落人间的仙子。随着柔则的旋转,凌空抛出的水袖,她身旁的花树的枝桠缓缓摇晃,落下片片轻柔又嫣红的花瓣坠在她柔软的鬓发上,那样柔美脱俗,仿佛她就是为了梅花而生的精灵一般。
“你是谁?”带着些许颤抖和磁性的嗓音骤然响起,柔则循声望去,身着龙袍的玄凌已然伫立在她面前。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玄凌,一个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少年,有着强烈的明朗的气息,夹杂着一种幽深甜馥的香气。然而柔则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翠浓便直直拜倒,与陶氏齐声恭敬地向皇上请安。
柔则才恍然大悟,急急拜倒,心中暗暗恼恨自己如此不明,能在紫奥城中行走自如的男子,除了当今君上玄凌还会有谁呢。
玄凌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柔则、陶氏、翠浓三人,心思一转,已是了然,“想来是娴妃的亲眷入宫探望罢,都起来罢,不必行礼。”
“臣妇谢皇上。”陶氏起身笑道:“臣妇携小女探望了娴妃娘娘,本想回府,但因小女生性爱梅,故而见倚梅园景色迷人,小女情难自禁,便作惊鸿舞,冲撞了皇上还望恕罪。”
“朱夫人言重了。”玄凌和蔼一笑,转目望住柔则清澈的双眸,“惊鸿舞当真是配得上朱小姐的容色才华,方才夫人说小姐生性爱梅,不知小姐钟爱梅花的什么品格呢?”
玄凌一双明亮的眸子灿若晨星,柔则只觉自己的面庞微微有些发热,低首道:“民女是怜惜梅花,也怜惜自己。”
“小姐此话何解?”玄凌眉头轻皱,柔和问道。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柔则轻轻启唇,目光澄静,“梅花的生命掌握在北风的手里,她求的不过是希望无情的北风能理解自己,能予以自己继续生存的希望。连高洁的梅花都有所求,更何况卑微的民女?民女一如梅花,希望顺遂心中所求所愿,希望北风也能怜悯民女。”
“那你心中所求为何?”
柔则一愣,不由望向身旁目光殷殷的陶氏,怅然道:“侍奉父母,承欢膝下,是民女为人女所求的心愿。”
玄凌亦静静望着柔则,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悄然暂停,一种异样的情愫兀自在玄凌的心房内蔓延。正是这时,李长小声道:“皇上,娴妃娘娘还在承乾宫里候着呢。”
柔则听得李长如此说,再度一拜,“娴妃娘娘还在承乾宫中等候皇上,还请皇上移步。”
玄凌本想再多少几句,见柔则如此也只好作罢。
今日发生在倚梅园的事情自然传到了娴妃的耳朵里,手中的绣帕被攥得一角发皱,冷言道:“翠浓办事越发不好了,打发了她去后院做些粗活,就别让她在承乾宫里随意走动了。”
绣夏答了一声是,才转身便见染冬引了玄凌进嘉德殿,忙屈膝一礼。
玄凌笑意盎然,亲近地坐在娴妃的身边,“身子今日如何了?”
“很好。”娴妃甜甜一笑,嘴边盛满了浓烈的幸福,“今日长姐入宫探望臣妾,说起家中开始着手筹备长姐的婚事,府中似乎很是忙碌。”
“婚事?”玄凌起初有些讶异,旋即想起母后之前曾道朱府大小姐只长娴妃两个时辰,二人虽年纪相当,然则京中贵门素来是按着年纪办婚事,如今娴妃入宫,大小姐却尚未出阁倒有些奇怪了。
“母后道父亲疼爱长姐,故而让长姐在家中多留两年,母后还许诺来日让长姐以帝姬之礼下嫁抚远将军李成楠之子呢。”娴妃掩唇一笑,抚着自己的肚子,“臣妾听大娘说,府里的宗亲长辈们甚是满意这门婚事,虽说两年后才让长姐下嫁,到底也要早些准备的好,毕竟长姐是嫡出长女。”
娴妃的最后一句已然有了几分淡淡的哀伤,玄凌知她心结,软言安慰道:“小宜,如今你是朕的娴妃,是后宫里最最尊贵的妃子,还有肚子里的小皇子呢。”
娴妃温顺地依偎在玄凌的怀里,心底的不安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而溅起的涟漪般越来越扩散。她不知道女人的直觉算不算准确,总是觉着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然而她只能强迫自己相信玄凌,让自己得到玄凌的怜惜和爱护。想来长姐已经是待嫁之身,于情于理玄凌都不会如此横刀夺爱。
李长连日来都觉着皇上与往日不同。从前皇上最热衷的事情莫过于上朝和学习为君之道,却没有一日像今天这样趴在桌子上整整一日,望着书本发呆。李长奉上一盏热茶,小心道:“皇上可有什么事不顺?”
“没有。”玄凌坐直了身子,随手翻了几页《贞观政要》,却一行字也看不下去,“你别去告诉娴妃,扰了她安胎。”
“是。”李长心中更是怪异,后宫中能与皇上说得上话的妃子也就是娴妃一个了,从前皇上遇到一些什么麻烦,都会主动和娴妃说,怎的这回却不同了呢。
玄凌心气浮躁,哪里看得下书,孩子气地将书丢到一旁,负手走出了南书房,“朕看书看得眼睛都晕了,想到处走走,别跟着朕。”
李长皱眉,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也只能随皇上去了。
夜深人静,因着今夜玄凌未翻牌子,殷美人、恂贵人想来也早早睡下,然而此刻他心中的烦闷,殷美人和恂贵人也是无法子开解的。才走到太液池,便见恪宁太妃与明月姑姑正坐在水阁里,两人围在一起不知在弄着什么,隐隐有诱人的香气传来。
玄凌不由好奇走近一看,原是恪宁太妃与明月姑姑正将太液池畔的落叶堆在一起,落叶底下似乎有火在煨着什么。明月感到身后有人,回头见是玄凌不禁吓了一跳,忙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恪宁太妃也被吓了,片刻的沉默后才恢复镇定,笑着朝玄凌招手,“原来是皇上。哀家正与明月在弄着煨红薯,皇上要不要尝一尝?”
玄凌一愣,旋即想到恪宁太妃不过才二十好几,从前又被父皇赞赏最是孩子心性,不免一笑,“太妃好兴致。”
“是呀,哀家吃着山珍海味,都吃絮了。”恪宁太妃的侧脸在朦胧的月光下有着淡淡的高贵,“皇上可别告诉太后和几位太妃姐姐,否则又得说哀家了。”
玄凌微笑着点点头,掀起袍子坐在恪宁太妃身边。恪宁太妃见玄凌的眉头紧锁,不禁奇道:“皇上可是为了国事烦忧?”
“不是。”玄凌摇头,略一迟疑,开口道:“朕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太妃。”
“请教就说不上了,哀家什么也不会,出出主意倒还是好的。”恪宁太妃低头将落叶堆得更加密实,食物的香气也越发诱人。
“如若,朕喜欢上了一个女子,然而想与那女子结合却十分不易,甚至会招天下人口舌议论,该如何是好?”玄凌想了半日,鼓起勇气低声道。
恪宁太妃扑哧一乐,纯真的面容里有了一丝戏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是皇上的,紫奥城里所有的女人也是皇上的,怎会有皇上求而不得的女子呢?皇上是九五之尊,难道连宠幸一个女子都不能么?”
玄凌愣住,细细咀嚼着恪宁太妃话中的道理。
恪宁太妃又道:“哀家瞧着皇上方才所说,倒像是先帝和舒贵妃的故事了。舒贵妃当年入宫又何尝不是招人非议,然则多年恩爱,倒也传为一桩美谈。皇上即便是看上哪个小宫女,就算那女子身在罪籍,和太后说道说道,太后也会成人之美的。”
“母后?”玄凌颇有些讶异,踟蹰道:“只怕母后知道了会生气。”
“天底下的母亲,都会尽量满足孩子的要求。”恪宁太妃静静道:“其实皇上若看上了一个卑微的小宫女或是罪籍女子都不打紧,当年后宫中太后与舒贵妃相交甚笃,定是十分能理解情到深处是何意。只要那女子成为宫妃后,不专宠,不夺权,以太后的容人之量,又怎会眼睁睁看着皇上陷入相思之苦呢?”
许是恪宁太妃以为他看上了什么宫女,玄凌不由苦笑,但太妃的话也在他心中扎下了根。自己倾心柔则,倘若让柔则入宫,定会被扣上夺妻的骂名。可他的心里,却一直不停出现柔则的舞姿,柔则的侧脸,柔则的话语。
或许太妃的话有道理,母后既然能与舒贵妃交好,必然知道何为情爱,一定会答应自己的。没错,一定会答应的。他是天子,天子想要的人,没有要不到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