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玉楼宴罢醉和春(1 / 1)
太后缓慢地摩挲着杯壁,也不看娴妃。静谧得可怕的气氛让娴妃脊梁一寒,不知道太后今日将她传到颐宁宫是所为何事。
“娴妃,‘新林玉露’的事,你实在太不上算。”良久,太后才泠然出声,不是用严厉斥责的口气,而似乎是恨铁不成钢,“你以为让她失了皇帝的心,就可以让她永远沉寂了么?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他会一直记着得不到的东西,眼下端妃就是这样。哪怕你今日用‘新林玉露’算计了她,还是用别的什么法子,只要等到她可以侍寝,皇帝瞧见了她的绿头牌,便会想起宫里还有这样一个不曾临幸的女子,她还是会有翻身的一天。”
娴妃又羞又愧,低首道:“儿臣愚钝。”
“不过她到底也年轻,想不到这层,怕自己的宠爱断了,才忙不迭地跑来告诉哀家。”太后嗤笑,抬眼望着冷汗涔涔的娴妃,“娴妃,你是未来要做皇后的人,做皇后需得心胸宽大,不能绝了妃嫔的恩宠,也不能任由某一个妃嫔独大。但凡你能做到这一点,皇帝就会认为,你是安定后宫的不二人选,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娴妃如醍醐灌顶,垂眸思索了好一会子,道:“母后的话,儿臣今日受教了。”
尔后,后宫中一片祥和。娴妃、殷选侍平分春色,到了六月初的时候,娴妃提议晋封殷选侍及成美人,于是两人又晋封了一阶,成美人是为恂贵人,殷选侍亦成了正七品常在,还得了封号“肃”字,是为肃常在。
隆庆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玄凌于菊湖月影殿设宴款待后宫妃嫔及亲王。玄清恭敬行礼,稚嫩的嗓音大声响起:“儿臣恭祝母后长乐安康。”
太后慈爱地一笑,关切道:“清儿,哀家听说你最近读书很勤快,这很好。”
玄清想起母妃离宫前的一番叮咛,赴宴前尔岚姑姑又是那样谨慎,于是道:“是,上回母后赐下的书,儿臣都已经读完了。”
庄和太妃掩唇轻笑,逗弄着怀里的玄汾,“汾儿瞧瞧,六哥读书这样厉害,以后得多跟六哥学啊。”
玄汾咿咿呀呀地伸出白胖的手臂,似乎想抓住什么,听到庄和太妃的话稚气一笑,煞是可爱。
太后笑道:“让哀家抱抱汾儿。”
顺陈太妃忙将玄汾抱上去,送到了太后的怀里。太后掂量掂量玄汾,玄汾倒也不怕生,瞧见太后发鬓上有熠熠生辉的凤凰步摇,忍不住伸手去摸。
“汾儿,不得无礼!”庄和太妃变了脸色,轻斥道。
玄汾本已快摸到那支金光闪闪的凤凰步摇,听到庄和太妃的声音,不免怯怯住了手,两只大眼睛望着太后,扁了扁嘴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汾儿重了些。”太后亲了亲汾儿柔软的小脸蛋,溺爱道,“汾儿还小,不必拿这些规矩束缚他。瞧他多么活泼可爱啊,见了哀家也不怕生。”
“嫔妾是怕汾儿弄坏了太后的步摇。”庄和太妃解释道。
“无妨......”太后将玄汾交给顺陈太妃,却听得娴妃柔柔的声音响起:
“皇上,请恕臣妾不能饮酒,臣妾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娴妃微微低首,衬着她头上的一支太后亲赏下的珊瑚合福滴珠步摇,显得很是娇羞。
“当真?”玄凌大喜,握住了娴妃的柔荑,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娴妃,你会为朕诞下第一个皇子的,到时候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册封你为皇后了!”
“皇上。”娴妃娇嗔地推了玄凌一把,面容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庄和太妃亦笑,“到底还是娴妃最有福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并不感到意外,转首笑吟吟对着几位太妃道,“咱们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哀家只盼着这宫里的孩子越多越好。”
几位太妃颔首称是。
中秋家宴过后,摄政王起身离席时微微有些摇晃,目光像是无意般与太后相接触。太后心头一颤,旋即明了。
宁寿宫中,称病未出现在家宴上的恪宁太妃来回踱步,眉间隐隐有忧愁之色。掌事女官明月迈着碎步走进殿内,压低了声音,“主子,摄政王不曾出宫,奴婢瞧见王爷往冉鸢宫的方向去了。”
恪宁太妃心里似乎放下了一块石头,取出一张小纸条郑重交予明月,“想个法子,把这东西送到皇帝手里,记着,做干净些!”
明月答了一声是,便退出了大殿。纪颜伊的眼眸渐渐流露出狠戾,仿佛是嗅到的新鲜血液、随时准备出击的动物,她微微眯起妩媚的丹凤眼,“朱成璧,本宫和你的对决,现在才开始呢!”
紫奥城的夜空中逐渐有大批大批的乌云无声无息地聚拢,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或许正在向紫奥城逼近。
太后裹着暗紫色玫瑰暗花斗篷,疾步走到冉鸢宫的侧门,朝着身旁的竹息使了一个眼色。竹息会意,旋即隐到了偏门旁一株枝繁叶茂的玉兰树下。
才进了冉鸢宫的正殿临华殿,景湛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抱住了朱成璧,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垂上微微有些发痒,“璧儿,我好想你。”
朱成璧面色发赧,微微烫了起来,不敢对上那双饱含深情的星眸,“阿湛,我明白。这些日子都是在朝堂上见到你,又隔着帘子,想与你多说几句都不行。”
景湛又收紧了手臂,尽力让她感受到自己温暖的体温,“是啊,如今你是太后,我是摄政王,叔嫂之别,真真是折磨人的。”语罢,景湛轻笑一声,“直到这使我才明白,脏唐乱汉是何缘由了。或许那些史书里被后人指摘有违道德礼法的苟合之事,都有着那么多不可言说的错过与情愫。”
朱成璧心底咯噔一声,隐隐觉得有不祥之感。难道说,她与景湛来日也会东窗事发、被野史肆意污蔑么?
天空中骤然响起了一声惊雷,雪白的闪电迅速在夜空中出现、继而消失,照亮了朱成璧此刻微微有些苍白的面容。冷眼看待众生的上苍,会不会也降下这样一道迅疾的闪电,彻底结束了自己和景湛的性命?
景湛眼瞧着快有一场暴风雨来临,拦腰抱起朱成璧就往临华殿深处走去。重重垂下的红色纱幔遮掩下,连人影都显得是那样的影影绰绰,和着窗外的风雨无情地摇晃着枝桠,景湛激烈如狂风骤雨的亲吻也落到了朱成璧保养得宜的面庞、脖颈、胸前,带着久别重逢的激情与眷恋,似乎想将朱成璧牢牢地嵌入身子里。
对于景湛的情意,起先,朱成璧也说不清道不明,景湛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她之前从未想通过,自己到底对景湛是什么样的意思。如果说无意,为何自己这么多年来无视景湛的付出和守候,如果有情,又为何当年的自己可以为了家族荣光而入宫。到底,景湛在她的生命里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这是一个如常青的藤蔓缠绕着她内心的问题。然则,直到她那夜主动亲吻了他,直到久别后的今日私下重聚,直到他们第一次在临华殿的榻上融入彼此,她深刻地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她是爱着他的。
她是那样贪恋着他的温暖,他桀骜不驯的神情,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和一双漆黑的星眸。
朱成璧贴紧了景湛,热情地回应着他。
然而,重重幕帘外一个瘦削的身影,却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一对行鱼水之欢的男女,可怖的愤怒恍如火焰从他的眼睛里迸发出来,他恨不得冲上去制止着龌蹉的一切!
可他没有,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并没有强大到可以打败这位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咬紧了嘴唇,他选择不动声色地离开,离开这片污浊的地方。
玄凌的后宫中,因娴妃有孕不得侍寝,但玄凌仍然日日记挂,少不得要常去承乾宫探望。而每每翻牌子,都是肃常在得选,君恩仍然如往日般,日日停驻在承乾宫与景昌宫。然而心思活络的人都明白得很,万金阁那位着实是春风得意了。
太后本就不喜设计得宠的肃常在,加之她如今真真是一枝独秀,倒让太后想起了先帝年间舒贵妃独宠的不痛快事儿,便在玄凌到颐宁宫用膳时,苦口婆心道:“哀家知道肃常在娇俏,皇帝也喜欢她,如今娴妃有孕,皇帝越发爱去万金阁了。要知道作为一个皇帝,不管你心里喜欢的人是谁,后宫这一碗水还得端平了,肃常在一枝独秀,长此以往,恂贵人作何感想?”
“母后的意思,不就是让儿臣雨露均沾么?”玄凌因着先前发现了太后与摄政王的私情,这几日的情绪颇为不好,如今见太后训斥他,更是摆了脸色,冷冷道,“朕是大周的皇帝,后宫也是朕的后宫,不是母后的后宫。朕喜欢去哪个妃子的宫里是朕的自由,倒是母后您日日垂帘听政也累得慌,何苦还要过问朕召哪个妃嫔侍寝呢?倒不如腾出这时间好好休息一番!”
玄凌素来以仁孝著称,何时摆过这样的脸色给太后看?且不说太后已经脸色泛白,就连陪着一同用膳的南宫也被吓了一跳,斥责道:“皇上这话真真是伤了母后的心了,母后为了皇上费尽了多少苦心?如今竟换来皇上这样的指责吗?要孤说,那肃常在独占恩宠,没有后妃之德,又拔尖卖乖,本就不该容许这样的人在后宫里。”
南宫不说还好,一说便撞上了玄凌的枪口。玄凌怪里怪气地冷笑一声,道:“是啊,母后为了儿臣,真的用下了好多心思呢!”
太后前不久才与摄政王私会,此刻便玄凌阴阳怪气地一说,不免有些心虚,仍是强撑道:“皇帝今日是怎么了?言语间这般冲撞!哀家看,皇帝是被这时节的天气给折腾坏了,李长,还不快送皇帝回仪元殿!”
李长闻声忙上前一步,方想请玄凌离座,玄凌却气腾腾地站了起来,道:“朕好得很,李长,摆驾景昌宫!”
太后望着如此忤逆的玄凌,不免气的捂住自己的心口一阵哀叹,南宫吓得忙上前抚着太后的背,“母后息怒,皇上年幼不懂事,贪恋一两个年轻貌美的妃嫔也是常有的。待娴妃诞下皇子,举行选秀大典,那肃常在也得意不到哪儿去了。”
“娴妃要到明年三月才生子,按例九月选秀,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只怕肃常在是风光无限了。”太后怅怅叹气,复又皱眉,“皇帝向来孝顺,怎会为了一个区区的肃常在和哀家闹到唇枪舌剑的地步?”
“这?”南宫有些结舌,也不知如何解释,蹙眉道,“皇上的心思越发变得古怪了,倒是娴妃还能与皇上说上一两句心里话,倒不如让娴妃去探探皇上的口风?”
太后隐约觉得玄凌必然藏了什么情绪,不祥的预感淡淡涌上眉间,“罢了,疑神疑鬼的只怕弄出心结,皇帝是孝顺的人,总会有一天和哀家说清楚的。”
然而事情并非像太后想象得那样简单,几日后的早朝时,玄凌与摄政王之间的也点燃了斗争的火花。
起先不过是摄政王提出犒赏戍守边关的将士们,更建议派出宗室里有能力的亲王探望将士们,以此激励他们的忠心,也让他们更加忠于职守。这本来是一条十分好的谏议,朝臣们也都颔首认同,但到了玄凌这里却完全不一样了。
玄凌冷笑几声,声音里有着不合年纪的威严,“皇叔到底是想为边关苦寒的将士们求得犒赏,还是出于私心想博得贤王的美名,让天下人更加效忠皇叔啊?”
这话一出,不仅是摄政王与太后,群臣也变了脸色。太后暗地里拉了拉玄凌的龙袍袖子,但玄凌恍若不觉,厉厉望住摄政王的一双漆黑星眸。
摄政王的唇角微微上扬,低了首道:“皇上是天下之主,将士们效忠的人除了皇上并无他人。微臣亦是。”
玄凌冷道:“摄政王记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