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1 / 1)
同一时刻,关雎宫中的舒贵妃仿佛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猛兽紧紧揪住,难受得紧。片刻之后,内心有一股巨大的失落与空虚,似乎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被无情的上天狠狠抽去,舒贵妃捂住心口,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
须臾,沉重又悠长的钟声响彻了整座紫奥城。九响,寓意着君王驾崩。
舒贵妃凄厉地呼喊了一声,提起繁复织花的裙裾就往关雎宫外跑,然而尚未跑出鸳鸾殿,就如破碎的柳叶直直坠下。
积云手忙脚乱地冲了过去,惊道:“娘娘!”
待舒贵妃转醒,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然传遍了六宫,六宫妃嫔如今皆在仪元殿外哭泣,琳妃也紧急传召了诸位大臣进宫。舒贵妃忙带着玄清赶去了仪元殿。
巍峨恢弘的仪元殿前,妃嫔们早早便到了,隐隐可以听见低低的哭泣声。两侧跪着被紧急传召入宫的文武百官,而琳妃则面容镇静地跪在妃嫔的最前。
舒贵妃忙上前一步,带着歉意低声道:“姐姐,本宫方才在鸳鸾殿听到了消息便晕了过去,让诸位姐妹都久等了吧?”
琳妃淡然颔首,也不看舒贵妃,身上隐隐有高华之气,“娘娘体弱,与先帝鹣鲽情深,为先帝着急而晕倒也不足为怪。”言毕,琳妃指了指自己身后,又道,“娘娘还是快些跪下,听先帝的遗诏吧。”
舒贵妃心下一惊,按着往日在宫中的位分,今日跪在妃嫔最前的合该是位列正一品贵妃的自己,然则琳妃却让自己跪在她的身后,难道......
舒贵妃放目望去,只见燕王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圣旨,燕王嘴角那微微扬起的笑意,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笑意,舒贵妃心中一寒,惶惶跪下。
燕王威仪地扫视着在场的诸人,言辞中颇为痛心,“本王得了琳妃娘娘的传召,才知道皇兄竟然驾崩了。可是诸位同僚无需担心,皇兄英明果决,早已立下了遗诏。本王身为皇兄唯一的兄弟,宣读遗诏在所不辞。”
言毕,燕王徐徐展开圣旨,不缓不急地念着,“......朕之皇四子玄淩,永福宫琳妃朱氏所出,生性纯良,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着敕封为皇太子,宜继承大统,仰承德训。钦哉!”
舒贵妃心中悚然,难怪琳妃会让她跪在自己身后,难怪燕王会有那样的笑意,原来他们早就有把握了!仿佛有厚厚的冰雪压着她的脊梁,寒意一层一层透过皮肤的毛孔渗到了她的骨子里,衣服的下摆被人轻轻一拉,是玄清年幼迷茫的脸庞,“母妃,父皇去哪里了?十五皇叔刚才念的是什么啊?”
舒贵妃眼神空洞,只盯着琳妃高华端庄地牵着玄淩起身,接受着诸妃以及文武百官人声鼎沸的朝拜,心如死灰道:“没有父皇了,以后的皇上是你的四皇兄。”
玄清一愣,歪着脑袋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母妃的话,“那父皇什么时候回来呢?前几天父皇问清儿的功课学得怎么样了,清儿还没让父皇抽查呢。”
有阵阵泪水涌上眼眶,朦胧了眼前的所有物事,舒贵妃朝琳妃及玄淩端敬叩首,咬牙忍着泪意道:“恭贺皇上登基,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琳妃带着浅浅的胜利的喜悦扫视了一圈六宫妃嫔,沉声道:“先帝驾崩,哀家与诸位姐妹一样痛彻心肺,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后于宣室殿举行登基大典,诸位姐妹的敕封也会一一宣读。”
舒贵妃麻木地随着众妃叩谢,“臣妾等谢太后娘娘隆恩。”
是年隆庆十五年正月十八日,隆庆帝影浩驾崩,留遗诏命皇四子玄淩继承大统。
颐宁宫中,已然晋升为太后的琳妃正拉着南宫的手絮絮说着什么,今日宣读先帝遗诏后,太后亦拿出了皇上亲笔立下的手谕,当众册封南宫为帝姬。“阿盈,淩儿登基的一应事宜皆有哀家打理,的确十分繁琐,哀家的意思,是想让你主持后宫册封一事。”
南宫眼神一亮,道:“母后的吩咐,阿盈一定尽心尽力办好。”
“你的能力哀家自然是放心的,但是有几点还是要告诉你。”太后转了转如玉皓腕上的碧玉镯子,“恩嫔出身低微,但生育了皇嗣,朝堂中又有侄子做事,便封为太妃;宜妃原本的封号是不错的,可惜她一直明里暗里拿着资历压着哀家,这先帝给的封号不要也罢;至于纪昭仪么,她的封号气势不足,你仔细寻个好的给她就是。”
南宫细细咀嚼着太后话中深意,轻轻颔首,“阿盈知道了。待阿盈拟好了之后请母后过目,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得劳烦母后指点一二。”
两日后,南宫拟好的后宫诸妃敕封圣旨便呈现在太后眼前:舒贵妃封敬舒贵太妃,宜妃封钦仁太妃,和妃封庄和太妃,纪昭仪封恪宁太妃,苏昭容封洛谨太妃,恩嫔封顺陈太妃,常在范氏封太贵人。
饶是竹息看了也掌不住笑道:“帝姬这封号给的真真是极好的,尤其是纪昭仪的恪宁太妃,这不就是告诉纪昭仪,恭恪敬上方得一生安宁么?威严悉备曰钦,倒是像极了宜妃素日里拿自己资历压人的性子了,还有舒贵妃的封号,竟是一个敬字,旁人只知敬字是只有得先帝爱重的妃嫔才能用的封号,殊不知帝姬是在提醒着舒贵妃,如今该备受尊敬的人是太后您了。”
太后嗤笑一声,拿起手边尚食局才送来的精致点心,赞道:“这点心哀家从未吃过,倒精致得很呢。”
竹息笑道:“这是尚食局的尹尚食做的,名唤有凤来仪,是取了上好的糯米细细磨成粉,再加上揉碎了的牡丹花瓣、玫瑰花瓣进去,做成凤凰的模样,再煎至金黄色,撒上些芝麻。凤凰是万凰之王,牡丹是花中之王,可吉利了呢!这点心是尹尚食恭贺娘娘入主颐宁宫做的。”
竹语也抿嘴笑着,眉梢眼角间亦有几分得意,“娘娘母仪天下,别说是尚食局了,合宫的宫人都想变着法子孝敬娘娘呢!”
太后眼角的笑意愈见浓厚,“一个个嘴儿像抹了蜜糖似的,巴不得讨哀家欢心!好了,明日便要举行登基大典了,你们都快去歇息吧。”
竹息竹语应了一声是,便告退了。
而今夜的关雎宫,却是微见灯火之光,无法入眠。尔岚奉了一盏烛台过来,又端上一杯口感恰好的热茶,道:“娘娘在担心什么?”
指尖触及微微有些发烫的茶杯,舒贵妃怅然道:“如今是四殿下登基,大局已定,再无转圜的余地。可是,本宫入宫多年,细细想来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无一不与太后有关,无一不让太后得利。本宫猜想,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者会不会是她!”
尔岚垂下了眸子,道:“若说是太后,倒也不无可能。如若她当真如此心狠手辣,只怕娘娘要为六殿下做好打算了。毕竟六宫中怨恨娘娘的妃嫔不在少数,安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舒贵妃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不禁蜷曲,目光亦不似往日的柔和,“那么,本宫也只有孤注一掷才能保全自己和清儿!”
“娘娘!”尔岚失声,不敢想象舒贵妃接下来要做什么。
电光火石间,只见舒贵妃迅速从袖中抽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狠狠地划伤了自己雪白如藕段的手臂,又将匕首藏了起来,撕心裂肺地喊道:“来人!有人行刺!”
尔岚一惊,亦尖声道:“来人!保护娘娘!保护六殿下!”
关雎宫中听到尔岚与舒贵妃的呼喊,登时便乱作一团,宫女太监急忙从房间里出来护着舒贵妃,原本在熟睡的六殿下也被惊醒,哇哇大哭,更是弄得人人手忙脚乱。待尔岚派人向颐宁宫报信后,太后才匆匆赶来。
舒贵妃一脸惊慌,只搂住哇哇大哭的玄清,不住地对太后说道:“太后娘娘做主啊!有人想杀了臣妾,想杀了清儿啊!”
舒贵妃不断的叫喊,加上事发突然,也让太后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贵妃,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舒贵妃戚戚然,以绣帕点着眼角上的泪痕,慢慢将事情的始末道来:“臣妾照顾了清儿睡下,才出了寝殿,却发现有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溜入清儿的房间,臣妾一时觉得奇怪便跟了进去。没想到,竟然是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举着匕首想要行刺,他眼见被臣妾及尔岚发现,惊慌之下刺了臣妾一刀便逃走了。太后娘娘,是不是有人想杀了臣妾和清儿?”
太后狐疑地看了一眼竹息,竹息也是一副摸不清状况的样子,只能道:“看来的确是有些蹊跷。贵妃你放心吧,哀家会派人加强关雎宫的守卫,这件事情必然会调查清楚的,眼下夜深了,明早还有登基大典,贵妃也快些歇息吧。”
从关雎宫出来后,太后颇为心神不宁,只道这事蹊跷得很,怕是其中另有内情。竹息和竹语为明日的登基大典着想,也只能劝太后先行歇息。
关雎宫中,舒贵妃脸色已是一片雪白,犹自低低对积云吩咐道:“你去把本宫遇刺的事情宣扬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动作要快!”
积云忙应了一声,即刻跑了出去。尔岚替舒贵妃包扎好鲜血直流的伤口,叹道:“娘娘何苦如此?若要伤人大可伤了奴婢啊。”
“只有伤的人是我,朱成璧才会慌乱,无暇思考行刺的漏洞。”舒贵妃紧紧咬着嘴唇,忍着伤口传来的阵阵痛意,“先帝备受宠爱的贵妃与皇子遇刺,流言的矛头自然直指朱成璧,如此,本宫才能确保接下来的行动能够得到预期的效果。”
“那么娘娘作何打算?”尔岚又问。
舒贵妃闭着眼睛慢慢思忖,道:“效仿太宗皇帝的懿安淑妃杨氏,自请离宫修行,并且仿先帝将乐安公主交予废后抚育故事,请太后抚养清儿。”
尔岚细细品味,只觉这一招着实是妙。先是弄出子虚乌有的行刺事件,使得众人以为太后看不惯得宠的舒贵妃母子,使得太后必须答应舒贵妃离宫修行,又将六殿下交给太后抚养,若六殿下有什么意外,太后便是首当其冲。
然而最厉害的,便是如果众人相信行刺事件与太后有关,那么连四殿下的皇位来路是否正当也会受到质疑。
舒贵妃,饶是如此良善的女子,在紫奥城中生活许久也会多了这些勾心斗角的伎俩。
尔岚直直跪下,诚恳道:“奴婢原先是伺候先帝茶水的宫女,得先帝赏识才拨来服侍娘娘。娘娘倘若出宫修行,必然会带上积云,但是六殿下托付给太后着实是险招,奴婢自请留宫服侍殿下,以保殿下周全。”
舒贵妃眼中一酸,亲自扶起尔岚,“好,如此,清儿就托付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