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1 / 1）
隆庆十四年十一月中，后宫可谓是接二连三发生不幸的事。先是皇上因祝修仪下毒而病倒，虽然下了赐死的口谕，但因着琳妃随后而来的身孕，此事并未得到执行；随后，燕王妃因服食了含有巴豆的红枣茶而小产，目睹这一切的琳妃也在回宫时因惊吓过度不慎摔下阶梯，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尔后，延禧宫的七殿下又突发天花，几日来一直高热不退，陷入昏迷。
这一连串的事件使得暂代琳妃处理后宫琐事的宜妃、和妃忙得焦头烂额。身在慎刑司的祝修仪亦噙着一丝报复的快意，可她的得意还不曾延续多久，只见关押着自己的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一锦衣华服女子翩然而来。
祝修仪微微眯了眯眼睛，努力辨认出此人的模样，“是你，苏妍。”
“自然是本宫。”苏昭容今日盛装前来，与此刻身着囚服的祝修仪相比，有如云泥之别，更显天家妃嫔的华丽贵气，“旁人为着小产后的琳妃、为着患了天花的七殿下忧心，可是本宫却还记挂着你，好歹咱们也是同届入宫的秀女，修仪，你说是不是？”
不等祝修仪回话，苏昭容掩住樱唇道：“本宫竟忘了，如今你已不是承光宫的祝修仪了。”
“皇上还不曾下旨废了本宫的位分，本宫就仍是九嫔之一！”祝修仪丝毫不减气势，直直迫住苏昭容的一双明眸，“说起来，本宫仍旧与你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吗？”苏昭容轻笑一声，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落魄的祝修仪，“本宫是从二品昭媛，九嫔中只低于延禧宫的纪昭仪，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修仪罢了。何况，你以为皇上会将你做的丑事昭告天下吗？他不废去你的位分，不过是碍着宫廷的名声罢了，六宫中人心知肚明，你现在连一个小小更衣也不如。”
“你今日是来侮辱我的吗？”祝修仪怒极。
“侮辱？”苏昭容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词汇，不禁打量着祝修仪，“论起侮辱人的功夫，谁能抵得上能说会道的妹妹呀。当年你给本宫明里暗里受的委屈，本宫可都一一记着呢。本宫今日不是来侮辱妹妹的。”
言毕，苏昭容扬了扬小巧精致的下颌，便有几个气力大的内监进了牢房，按住了几欲挣扎的祝修仪，将一粒褐色的药丸送入了祝修仪的口中。
祝修仪开始猛烈地挣扎，竭力想将喉中的异物咳出来，但是却敌不过那些力气大的内监。待药丸被她咽下，内监们也放开了她。祝修仪的脸庞上带着惊疑，慌张道：“苏妍！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苏昭容定定地望着她，似乎想穿透她的眸子来看自己的脸庞，“这个东西，你一定不会陌生。那便是七虫七花毒。”
祝修仪惊恐地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向来柔弱的苏昭容，“你......是不是琳妃派你来的？是不是？”
“没有我，也会是和妃，会是恩嫔。”苏昭容平心静气，似乎方才做下让内监强迫祝修仪吃下毒药的人并不是自己，“只是现在琳妃尚且自顾不暇，和妃与恩嫔忙着照顾九皇子，所以做这件事的人只能是我。”
苏昭容也不意在此多做停留，转身悄然离去，独独留下一个消瘦的背影。
隆庆十四年十一月，祝修仪于慎刑司畏罪自尽。
延禧宫自打七殿下患了天花后便一直忙得焦头烂额，主持六宫事宜的宜妃亦担忧天花传染，禀报了皇上之后便将延禧宫暂时隔离起来，只允许太医和出过天花的宫人服侍。
纪昭仪从小虽未得过天花，但爱子心切，坚持留在延禧宫照顾七殿下。然而七殿下夜夜高烧不退，太医也是无法子将七殿下的高热给退了下来，也只能隐晦地告诉纪昭仪，七殿下活命的机会并不多。
纪昭仪得到太医的回报后，在正殿佩兰殿坐了许久。良久，才声音嘶哑地吩咐明月：“去请燕王来，哪怕是宫门落钥也得把燕王请来！”
明月身子轻轻一颤，便退出了佩兰殿。
因着事发突然，燕王也只能扮作小太监匆匆入了宫，即便是蒙混了宫门口的侍卫，因延禧宫守卫森严又是隔离的地方，燕王只能去延禧宫附近的景昌宫等候。
天空中的一轮明月渐渐被黑云遮住了轮廓，连大地也变得有些暗淡无光。等待了近半盏茶的时间后，面容微微有些许憔悴的纪昭仪才从景昌宫的偏门绕了进来，见到燕王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凄然道：“殿下......洪儿他患了天花......”
“阿颜......”燕王亦听闻了七殿下患上了天花，见纪昭仪在自己面前几欲落泪，喉头亦觉有些许酸意，“天花虽然难治，却也并非染上便会死亡。”
“是琳妃那个贱人！”纪昭仪恨恨地抬起了眸子，双眸含着晶莹的泪花，咬紧银牙道，“是她害了洪儿！一定是她识破了我的计划，将那件沾着天花痘浆的衣服送到了延禧宫，所以现在命悬一线的人是洪儿而不是她的玄淩！”
燕王倏地睁大了星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纪昭仪，脱口道：“阿颜！你怎么可以用天花去毒害玄淩？你疯了吗？”
“疯的人是你不是我！”纪昭仪不甘示弱，圆润的杏眼怒视着燕王，“表哥！到底你是支持流着纪氏血液的我，还是琳妃？当初我问你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回答我，因为你心里不想她受到伤害，可是你看清楚，现在受到伤害的人是我啊，是与你流着相同血液的我！”
言毕，纪昭仪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洪儿有一半纪氏的血液，他若登基，才能有利于纪氏一族的光大。可是，你却任由朱成璧毁掉了纪氏家族的希望！你说说，疯的人到底是谁？”
“当务之急，是先治好七殿下。”燕王沉声道，“你说的不错，血浓于水，于情于理我都该支持你。”
“这点，我会尽一切办到。”纪昭仪深深颔首，担忧地望向不远处的延禧宫，“洪儿是我的孩子，是我一生唯一的依靠和指望，哪怕是舍上我的性命，我也要护得他周全！”
“那么，琳妃......”燕王有些犹豫地开口。
“表哥放心，若洪儿登上了龙座，我不会动琳妃一分一毫。”纪昭仪凝视着燕王的星眸，与方才的愤怒迥然不同，淡漠道：“我会以替大周祈福的名义送琳妃出宫修行，到时，琳妃便不再是紫奥城中人了，她的生活，她与谁在一起，与我无关。”
燕王颔首。他深深知道纪颜伊的为人，虽然之前因为皇位与凤位和琳妃针锋相对，但却是对事不对人，若纪颜伊来日成为母仪天下的太后，她得到了一切她想得到的东西，对于一个再也不能阻碍她的朱成璧而言，她是不屑也不会下手的。
待燕王出宫时，已经是破晓时分，淡蓝色的天空上有浅浅的鱼肚白，依稀有金黄色的阳光稀疏地洒在天空上。今日并不是上朝的日子，他也能暂时得到休息。然则才踏入燕王府，却有小厮来报，胡雍祥与梁伯循在书房等候已久。
见燕王回府，梁伯循迫不及待道：“王爷，眼下皇上重病缠身，授命由王爷处理政事，依下官愚见，这倒是王爷自立为帝的绝好机会！”
“梁大人此言差矣。”胡雍祥冷冷扫了一眼梁伯循，拱手道：“皇上虽然是重病缠身，却也还未驾崩。就算山陵崩，皇上仍遗留六名皇子。若王爷此刻贸然称帝，一来名不正言不顺，来日口诛笔伐，史书上也不会留下什么美名，先前王爷的苦心便都白费了。二来王爷虽然党羽遍布朝堂，但朝廷重臣们却并不会认同王爷登基，依下官愚见，王爷可先扶持年幼皇子，掌握实权，待来日再从长计议。”
“胡大人莫不是害怕吧？”梁伯循冷哼一声，力陈言词，“兄终弟及并非没有先例，宋太祖当年便传位给了弟弟宋太宗，大宋百年基业才可奠定。”
“饶是宋太宗登上了皇位，后世仍是流传烛影斧声的传说，这是宋太宗一生也无法摆脱的污点！”胡雍祥辩驳道，“只要王爷掌握了实权，来日让幼帝禅位也不是不能，如此更显王爷千古美名。”
“好了！”燕王才从宫中回来，本就为七殿下的事情忧心不已，眼见平日自己十分倚重的两位心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不免觉得心烦意乱，“你们当本王是无知么？难道这些道理本王不懂？现在是什么时候，皇上还在仪元殿里病着，是最忌讳结党营私的时候，你们此时进了本王的王府要本王篡位，要本王扶持新帝，可曾想过被有心人抓到把柄的后果？”
燕王的训斥让胡雍祥和梁伯循都羞愧地低下了头，然而燕王的口气并没有半分削弱，“梁伯循，你是户部的人，做事怎么还这么急躁？户部尚书之位你是想拱手让给他人了吗？胡雍祥，你也算是皇亲国戚了，但若被人告发，难道还指望晋康翁主可以保住你吗？她是皇上的表妹，却不是亲妹妹，其中的血缘亲疏难道你不明白吗？”
两人身形微微一颤，皆低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