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江娥啼竹素女愁(1 / 1)
进入七月份以来,皇上的病情有了一些好转,至少妃嫔不必再轮流侍疾了,对于十日后的中元节宴,皇上也明确地告诉负责筹办宴会的琳妃、宜妃等人,自己可以出席。
七月份,最重要的一个节庆就是中元节,这是自古以来祭祀鬼神的日子。皇宫向来会在重要的节庆里开设筵席,而中元节自然也不例外。因中元节有着放荷灯的习俗,各宫也卯足了心思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荷灯来为先祖祈福。
待皇上领着众妃于紫奥城的长河里放完了荷灯之后,才兴致勃勃地回到长芳洲上的菊湖月影殿开席。按着众妃的位分,舒贵妃与琳妃依旧分坐在皇帝的左右首,随后则是病愈的和妃、宜妃、纪昭仪、苏昭容、祝修仪、恩嫔等人按着位分排列下去。
燕王手持着一盏晶莹剔透的夜光杯,杯中盛满了绯红色的液体,于灯火辉映中流转出点点耀目的光泽。他不禁抬眸看了看上座的皇上,皇上此刻正执着舒贵妃的手,低低地说些什么,而舒贵妃则是秀脸绯红。
猛地回想起不久前在仪元殿里的那场谈话。彼时初初病愈的皇上斜斜倚在龙榻上,颇为悠闲地翻阅着一卷史书,话语却不似面容那般仪态犹闲,“燕王,对于朕的儿子,你怎么看?四殿下玄淩、六殿下玄清、七殿下玄洪,谁最有能力入主麟趾宫?”
这样直白的发问,饶是在朝堂浸淫十余年的燕王也不免觉得背脊有丝丝凉意蔓延。片刻,燕王才小心翼翼地回道:“臣弟愚钝,但也偶尔听到诸位同僚们提起一些,如今便拿来说与皇兄听听罢。宜妃却是侍奉皇兄最久的妃嫔;三殿下如今虽被派去了西南,效力于慕容迥麾下,但玉厄夫人兄长博陵侯昔年的反叛仍然使诸位同僚心有余悸;琳妃摄六宫事,后宫也处于一片平静之中,但琳妃的兄弟官位却不高,朱氏也算不得上什么大族;舒贵妃是皇兄心之所爱,但贵妃的身世向来也是颇招非议的;纪昭仪虽位列九嫔之首,家世也好,毕竟太过年轻;恩嫔么,我朝从未有过宫女为太后的例子,否则太祖也不会只让宫女出身的妃嫔做到嫔位了。”
燕王的这一番话评论的是诸位有子的妃嫔,却不是皇子,看似文不对题,实际上却是一场赌。他赌的,便是以外臣的身份对诸位皇子母妃的评判,从而让皇帝意识到,他对于内宫的熟悉只是停留在外臣的阶段。
等待皇上发话的这段时间,无疑是漫长而折磨的。片刻,皇上有些哑然失笑,“是了,立储的事情不止是他们自身的资质,也要看母族啊。朕倒差点儿忘了昭宪太后的例子了,后位可不能总是让一家人坐下去啊。”
燕王星眸微微转了转,复而笑道:“知子莫若父,殿下们是什么性子,只有皇兄知道,就请皇兄别为难臣弟了。”
那时的皇上也只是轻笑了一声,“是啊,知子莫若父,拿这些话来问你,的确也让你为难了。”
思绪停住,眼前的皇上仍是如往常的任何一场节宴一样,对舒贵妃与六殿下关怀备至。传言昭宪太后曾在废后下毒谋害舒贵妃事后以太子之位许诺,希望借此保住废后的紫金后冠,但是最后,废后仍旧还是保不住,连同夏氏一族也跟着灰飞烟灭。
节宴之上,丝竹管弦之声盈盈在耳,司乐司的舞姬们凌空抛出的水袖也成为了柔美的曲线。众妃亦都专心致志地欣赏着精心编制的歌舞,面前则是御膳房精巧的膳食与新鲜的瓜果。
舒贵妃照顾玄清进膳之余,发现皇上进膳有些偏少,于是从自己面前的一碟嫩笋片中夹了一块,放入皇上面前的斗彩龙纹金碟中,柔婉笑道:“皇上似乎有些胃口不济,这笋片的味道十分鲜美,皇上尝尝许能开些胃口。”
皇上似乎面色有些不大好,却还是朝着舒贵妃努力挤出微笑,“贵妃有心了。”
琳妃亦弯起唇角,保持着后宫妃嫔贤淑大方的气度,道:“还是贵妃娘娘心疼皇上,嫔妾等人是万万及不上贵妃娘娘心疼皇上的心的。”
舒贵妃微微有些羞赧,不禁道:“琳妃姐姐说笑了,其实众位姐妹都是一样敬重心疼皇上的。”
舒贵妃言毕,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在座的众妃。众妃面色各异,却不置一词,倒是苏昭容淡淡道:“贵妃娘娘心思纯良,对皇上自然而然表露关心,而众位姐妹性情不一,表达关心的方式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皇上方想出声,却觉心头猛地一痛,似乎有尖锐的银针在狠狠地扎着他的心窝一般。坐在离皇上最近的舒贵妃也察觉到了皇上的异样,惊慌失声道:“皇上!皇上!”
而皇上此刻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口,喉头一甜,却是生生吐了一口鲜血出来。方才大病初愈的皇上骤然吐血,脸色也如新雪一般惨白,人也早已软软地倒在了龙座上,失去了清醒。
琳妃见状,骤然起身,镇定地吩咐人快去将殿外侍立的太医召进殿中为皇上诊治,同时除了舒贵妃外的其余诸人,皆必须在位置上不能随意走动。
舒贵妃瞧见皇上已然陷入昏迷之中,早就哭成了泪人儿。
宫中节宴向来皆有当值太医侍立于殿外等待传召,于是太医院今日当值的院正宋仲明便迅速进了殿中,开始为皇上诊治起来。然而只是片刻,他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向来心思敏锐的琳妃怎会放过这样细微的一个动作,便道:“宋太医,皇上的情况如何?”
宋仲明抬眼看了看琳妃的眼神,便温吞吞道:“皇上初初病愈,身子难免有些不如从前,今日怕是用心太过,才会吐血昏迷。请娘娘让皇上移驾仪元殿休养几日,便能大好了。”
舒贵妃一壁用松萝帕子拭着眼角的泪花,一壁道:“当真吗?可是皇上他吐血了,看起来似乎十分严重。”
宋太医朝舒贵妃行了一礼,道:“微臣认为,皇上吐的血是前些日子病中所积聚的坏血,当坏血吐了出来,就好比受了箭矢之伤的人已经把箭头取出来了,病情也好了一半,相信只要悉心静养,一定可以痊愈。”
和妃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道:“宋太医是国手,既然如此说了,就让皇上静养,妃嫔们也不用轮流侍疾了。”
琳妃也点点头道:“是啊,现在快将皇上送回仪元殿吧,至于侍疾的事情,就劳烦贵妃娘娘了。”
舒贵妃亦起身,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被万千象扶上肩舆的皇帝,郑重道:“琳妃姐姐且放心罢。”
待到了仪元殿,宋仲明见服侍的宫人一一退下,而殿内的舒贵妃则专心致志地替昏迷的皇上擦拭脸颊,才压低了声音道:“娘娘,皇上只怕是遭人下药了。”
见琳妃面颊上明显掠过的惊异之色,宋仲明道:“许是膳食中有与药性相冲的食材,才让皇上吐血昏迷,微臣也才能知道有人对皇上下了药。依微臣的经验,这药怕是伤心绝,伤心绝算得上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被下了药的人会在天长地久中渐渐地亏空了身体的血气,精神恍惚,长此以往会被掏空了身子,最后气血两虚而亡。一般而言,伤心绝会让人在一年之内死亡,若是剂量重了些,三个月内死亡也是常有的事。”
琳妃面色铁青,眸中明显有愠怒之色,“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胆敢谋害帝王!宋太医,这次你做得很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应该不用本宫强调了吧?”
宋太医背脊微微发颤,却也勉力站稳了脚跟,“微臣明白。”
皇上也在次日渐渐转醒,而服侍在侧的舒贵妃只是道他太过疲劳,是而在节宴上晕倒,皇上亦不去追问,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吐血的事情。
在皇上转醒的第七日,竹息不负琳妃所望带回了调查的结果,当竹息红润的嘴唇中轻轻吐出那人的名字时,琳妃的右手不禁紧紧握住,脸上亦是一股愠怒之色。末了,竹息抬头问道:“娘娘,如何处置祝修仪?”
琳妃却陷入了长长的思索中,诚然,如今的她已经料想不到此番下药的人会是素来不受君恩的祝修仪,更想不到她出手的理由到底会是什么。下毒这件事的确做的不动声色,如若不是有心腹安插在皇上周围,那便是她做事的确小心翼翼,不落痕迹。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那便带慎刑司的人先行将祝修仪押入永巷,待禀明了皇上之后再做决断。”思忖过后,琳妃淡淡地吩咐竹息,竹息领命后默默退出了含章殿。
承光宫,增成殿。祝修仪整整自己的明珠耳铛,又掸了掸锦袍上落下的一些尘埃,庄严地端坐在增成殿的上座,多年后宫磨砺的气质令人望之肃然。待竹息领了慎刑司众人进了增成殿后,不免也为祝修仪身上所散发的高傲气质为之一颤,竹息仍是按着规矩行礼道:“奴婢永福宫掌事女官竹息参见修仪娘娘。”
祝修仪长眉轻挑,颇见厉色,“竹息姑娘可甚少踏足本宫的承光宫啊,不知今日到访,有何贵干呢?”
竹息见她摆出了妃嫔的架子,也不好与她对着干,只笑吟吟道:“琳妃娘娘奉旨摄六宫事,前不久皇上在节宴上吐血昏迷,原以为不过是小事,谁知今日宋太医却道许是有人蓄意纵毒,琳妃娘娘奉旨查案,结果却与娘娘有一丝关系,还请娘娘走一趟吧。”
祝修仪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倒也不见惶恐,只冷笑道:“本宫好歹也是从二品的修仪,就算落罪,也不该由你一个小小贱婢带着一群慎刑司的人来缉拿本宫!若想将本宫带出承光宫,那得琳妃亲自来!”
“娘娘......”竹息面露难色,颇见踌躇。
“既然知道本宫是娘娘,你一个小小贱婢还敢违抗吗?”祝修仪凌厉的话语直直追到耳边,“还不快去请琳妃过来!”
竹息咬了咬嘴唇,心中恨极,面上却又不得发作,只好吩咐了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去永福宫请琳妃过来。
而永福宫中的琳妃得到回报后,眸中迅速掠过一丝厉色,不由冷笑道:“好一个祝修仪!那本宫便亲自去走一趟,看看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