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犹为离人照落花（1 / 1）

然而，霍青珺还是死了。

在隆庆十四年石榴花盛开得最旺盛的那个季节，霍青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万春宫里。她的死淹没在陈小媛生子与真宁出嫁的喜事里，如同过了季节的落花，悄无声息地坠地，悄无声息地结束自己在这个世间最后的痕迹。

陈小媛也在这样应景的喜庆时分里生下了一个健康白胖的小皇子，是为九皇子。生产当日，陈小媛便以自己身份低微、产后身子虚弱不宜照顾皇嗣为由，恳请皇上将九皇子交予和妃抚育。皇上当时亦有些不忍陈小媛母子分离，但是想到陈小媛与和妃同住一宫，也可以一解陈小媛思子之情，故而也同意了她的恳求。陈小媛生子当日，皇上亦按着规矩晋封其为正五品恩嫔。

就在恩嫔生子后三日，礼部拟定九皇子名讳为“汾”，即玄汾。

而霍青珺，她的死亡在这样盛大的喜事更加显得晦气不已，连皇上也不愿踏足万春宫一步。最后，还是琳妃请了旨，追封她为肃涵妃，以妃礼葬于皇陵。

因着恩嫔生子和真宁出嫁的喜事，霍青珺的丧事显得冷清不已。琳妃深深地知道霍青珺死亡的内幕，她是因为自责，自责自己轻易地掉入了纪颜伊的圈套，即便琳妃送去了七虫七花毒的解药，她也不肯动。

因为霍青珺的薨逝，万春宫也变得冷清萧索。琳妃坐在永福宫庭院内的石凳上，天空如一汪成色上好的碧玉，偶尔会有丝丝缕缕乳白色的白云漂浮在空中。真宁出降那日的情形，也历历在目。

真宁出降的日子，恰好是紫奥城内石榴花开得最热烈的季节。连竹息都笑得合不拢嘴，说这是百子千孙的好兆头呢。

真宁的嫁衣红得如石榴花般灿目，心灵手巧的绣娘在江宁织造所进贡的锦缎上绣上栩栩如生的鸳鸯，又以晶莹璀璨的水钻和紫晶点缀其间，日光照耀下有夺目的光泽流转，嫁衣的下摆一应绣上了石榴花、连理枝的图纹，象征百子千孙、多子多福。

真宁在踏上鸾车之前，恋恋不舍地回首望了一眼伫立在紫奥城宫门口的皇上及琳妃等人，最终还是低头，微微有些不忍地向身边的玄淩，“四弟，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给母妃争气，知道吗？”

“知道。”玄淩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意，用力地点头，“皇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母妃失望的！”

真宁见到玄淩如此懂事，不免也有点点晶莹的泪意涌上眼眶，伸手摸摸玄淩的脑袋，“姐姐相信你，你要争气。”

一旁伴着皇上的纪昭仪娇笑盈盈，“公主嫁到了吉州，虽然说偏远了一些，又是边境，但有陈驸马所率领的过万精兵驻守，看来也会安全呢。”

皇上微微一愣，淡淡道：“吉州虽然靠近赫赫、党项、高昌等强敌，但吉州的精兵的确可以保护暄妍的安全。”

琳妃一愣，正想回答，却听身边的南宫率先凌然出声道：“昭仪娘娘知道的还真是多，阿盈都有些自惭形秽了呢。原来吉州也是军事重镇啊。”

南宫的回击让纪昭仪容色微微一黯，顿时也只能讪讪不再答话。

当日南宫的机智应答着实让琳妃有些讶异，但她的头脑和心思的确也非常人所拥有的。正想着，却见南宫迈着稳重的步子曼步走来，琳妃露出一抹微笑，招了招手示意南宫过来。

南宫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举手投足间无一不透露着天家女子高贵的风范，“琳娘娘安好。”

琳妃含笑握住南宫柔软的小手，慈和道：“现在暄妍已经嫁到吉州了，永福宫里除了淩儿，也就只剩下你可以陪着本宫了。”

南宫体贴地替琳妃揉着肩膀，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道，“阿盈知道，琳娘娘是将阿盈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阿盈也把琳娘娘当成母妃一样服侍。”

琳妃欣慰地拍拍南宫的手背，也不再多话，倒是南宫柔婉道：“永福宫能福气永存，阿盈也才能沾沾琳娘娘的福气。”

琳妃这时才道：“什么福气不福气的，阿盈你进了永福宫，自然也是永福宫的人了。不止本宫与永福宫上下这么认为，连外面的人也是一样的看法，阿盈，你说是不是。”

南宫低眉思索了片刻，弯起唇角笑道：“是，阿盈不会忘记自己是从永福宫出来的。”

而此时的延禧宫中，气氛却格外的不同。纪昭仪伸手替进宫的燕王倒了才进贡的“雪顶含翠”，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冷静与自持，“殿下近来很少入宫了，如果本宫不请殿下进宫，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殿下呢。”

燕王端起手中的白玉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不由赞道：“‘雪顶含翠’果然极佳，不愧是宫中贡品。”接着，燕王又道，“近来朝堂事务繁忙，况且本王身为外臣，是不可随意入宫的。”

“是么？不知殿下在朝堂一切可都顺遂如意？”纪昭仪笑吟吟地开口，眸子却微见凌厉地迫住了燕王的漆黑星眸。

“娘娘不必担心。”星眸中飞速闪过一道亮光，燕王的口气信心满满，志在必得，“平定博陵侯、废除夏氏一族中，本王已然将不少可造之材送去了能发挥他们长处的地方。”

纪昭仪微微扬了扬眉，掌事女官明月便恭敬地奉上一个锦缎盒子，纪昭仪笑道：“本宫知道殿下也是爱茶之人，这份‘雪顶含翠’便是本宫的一点小小心意吧。只是，似乎皇上最近的身体有些不好，所以殿下也帮着处理政事，那么，本宫倒有一句话想问问殿下。”

燕王低下了眉眼，仿佛有些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他很清楚纪昭仪想问的话是什么，终于，也要到了这一天吗？

须臾，纪昭仪率先打破了佩兰殿内静谧得有些可怕的沉默，“殿下，如果皇上立储，那么，你是支持与你流着相同血液的本宫，还是你的心之所爱——琳妃呢？”

漆黑的星眸微微一怔，燕王微微有些干燥的嘴唇一张一合，心头中一直酝酿的字眼终于涌上了喉头。

近来许是皇上年事已高，加上之前又受到废后与昭宪太后的一连串事情的打击，最近的身子总是不太好，仪元殿宣召太医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而琳妃、和妃、纪昭仪等一众妃嫔便轮流侍疾，待到洛贵嫔苏妍侍疾时，皇上也想起她的贵嫔之位还是昔年纪昭仪生子、肃涵妃有孕时大封六宫的时候晋封的，便传谕六宫，晋封洛贵嫔苏妍为从二品昭容。

苏妍入宫多载，在同期入宫的祝梦潭率先坐上九嫔之位以后，终于也位列九嫔之一，更是九嫔中最具荣耀的“昭”字排行，此次晋封不仅是对资历颇深的苏妍加以封赏，更是对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苏遂信一种变相的封赏与支持。

琳妃照惯例给苏昭容送去晋封贺礼的同时，亦悄悄捎了话给苏昭容：“本宫在此恭贺昭容此后平安长乐，恭祝苏遂信大人来日升为正一品司空之位。”

苏昭容弯了弯唇角，扬起了温婉的笑容。

放眼如今的紫奥城中，唯独永福宫的琳妃最具登临颐宁宫的希望，也只有依靠琳妃，才能使得家族昌盛，使自己达到最终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