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画楼西畔桂堂东（1 / 1）
午后的紫奥城的上空迅速聚集了一大片黑沉沉的乌云，墨水般浓厚的颜色似乎要将整座巍峨壮丽的紫奥城给压倒般，行走在紫奥城中的青石板上，可以感受到那股窒息的氛围。
仿佛，乌云的威力要将整座宫城摧毁一般。
而这样沉默压抑的气息，无疑也传到了万春宫中。琳妃也缓缓起身，与早已站立的霍昭媛之间，似乎有一股莫名的氛围在不停地涌动。
“你的意思，是本宫对你下毒么？”琳妃眼波厉厉，微微上扬颇有一股凌厉的气势。看着霍昭媛的神情有些怔住，琳妃走近了霍昭媛，一字一句道，“若你认为是本宫下的毒，那么，一定是陆秉之告诉你葛霁的背景吧？”
琳妃长眉微微挑起，有掩饰不住的怒气，“那人的手段还真是厉害！竟然把你也骗过去了！你自己想想，这样明显的指向，会是本宫做事的一贯作风吗？”
“不错。看起来的确是本宫最有能力让人拿到这七虫七花毒的毒药，但你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不管你掌握了本宫多少秘密，本宫怎会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琳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恨的不是霍昭媛中了他人的计策转而对玄淩下手，而是背后策划一切的人心思是这般的狠辣。
“能不动声色地对你下毒，又知道陆秉之是你的心腹，并借由陆秉之将葛霁的底细全盘托出，可见此人并不简单。”琳妃换了温和的口气，慢慢地向霍昭媛道，“只是那人原本就想算计妹妹对淩儿下毒，使得本宫对妹妹狠下毒手，妹妹当初与本宫、和妃一齐谋算废后，若病中的和妃知道妹妹死了，必定会对本宫寒心，继而远离本宫。如此，本宫先折了妹妹，又废了和妃这条臂膀，那便是孤立无援了。”
琳妃慢慢将对手的用意道来，每说一句，这背后隐藏的毒辣用心在她的平静述说下更显得毒辣狠戾。
“只可惜，她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琳妃冷笑一声，唇角的上扬似乎是在嘲讽对手的不够冷静自持，“就是因为她也对淩儿下毒，反而使得本宫能找出一直隐匿在紫奥城中的这位人物呢！”
霍昭媛此时也逐渐开始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失子后又被君王遗忘，在朝廷中只有一个外戚，这样势单力薄只能依赖君王恩宠的她，早就被一重接着一重的打击弄得自己失去了冷静的分析能力，才会中了他人的诡计对四殿下下手。思及此，霍昭媛内心已被深深的自责与罪恶覆盖，干燥的嘴唇一张一合，“是祝修仪？”
“祝修仪的确也有参与。”琳妃摩挲着手中硕大的红宝石赤金戒指，“不过，以她的头脑哪里能设下如此阴毒的局呢。”
朱窗外的乌云越发地凝聚起来，整片天空也是黑压压的颜色，教人愈发的心慌。只听得“啪”的一声划破了片刻的宁静，女子气恼的声音也随之骤然响起，“蠢货！既然看见了祝修仪的人，怎么还去下手！”
延禧宫的掌事女官明月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晶莹的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点也不敢掉落，“奴婢，奴婢当时也不知道祝修仪身边的宫女也是给四殿下下七虫七花毒的啊。”
纪昭仪气得浑身发怔，修长的玉指恨恨指向跪在地上不停啜泣的明月，“本宫煞费苦心弄来的七虫七花毒，本想着借霍青珺的手除掉玄淩，谁知霍青珺竟然不为所动！现在倒好，祝梦潭无缘无故跑出来搅局，弄得本宫彻底暴露了！”
纪昭仪满脸尽是抑制不住的怒色，“祝梦潭定是从太医院那帮人的口中知道了霍青珺中毒的事情，才会想谋害玄淩栽赃给霍青珺。你既然看见了她的人，怎么脑子就不知道灵光一点呢？”
明月大气也不敢出，只知道用袖子抹着眼角，哭丧道：“娘娘，都是奴婢做事不当心，连累了娘娘。如今琳妃怕是已经识破了娘娘，该如何是好呢？”
纪昭仪拂了拂宽大的鹅黄色绣疏落玉兰花袖袍，忿忿地坐在椅子上，“事到如今，怕有什么用？反正迟早是要与琳妃较量的，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纪昭仪强迫自己将心中的怒火平息下来，她的眉眼恍如一朵俏丽活泼的桃花，微微上勾时不显厉色，反而更觉媚人。以琳妃的能耐，想来已经知道对霍青珺下毒的人是自己，既然琳妃已经知道了，那么针锋相对的那一日也来了。
浓墨似的天空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点点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有着清新又寂静的响声。竹息扶着琳妃的手，缓步从万春宫中走出。竹息小心地撑开水墨江南烟雨的油纸伞，替琳妃挡住淅沥的雨水。
竹息眼中似有迟疑之意，良久才出声道：“娘娘，纪昭仪似乎是个难缠的对手呢。”
琳妃沉吟不语，只是看着油纸伞外不断掉落的雨珠有些发怔。的确，纪颜伊比起其他的妃嫔难缠许多，她的手法不似其他妃嫔，寻常的妃嫔用各种各样的诡计来构害他人，再将事情让帝王知晓，利用帝王的权力来彻底扳倒他人。但是，纪颜伊显然不同。她不去利用帝王的权力，转而使用最能击溃琳妃的方法——除掉玄淩。若是淩儿当真被她用此毒计除去了，威力简直可以与将琳妃打入冷宫相比。
思及此，琳妃不禁冷笑了一声。果然，果然是与燕王流着一样血液的女子，连算计他人都这样的狠辣独到。
琳妃仰起了光滑如玉石的脖颈，眉间颇见衅色，“既然她来暗的，咱们就来一个以暗治暗！”
而此刻在长信宫中，卧病在床的和妃仍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陈小媛的连日悉心侍奉也缓解了些许先前对陈小媛的不满。
和妃由着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的陈小媛侍奉自己喝药，见她服侍殷勤细心，也不由赞道：“小媛服侍果真细心，怪道会让皇上一见倾心呢。”
陈小媛面色微微有些一黯，却迅速掩去了黯色，笑道：“娘娘取笑。嫔妾出身寒微，做些奉人巾节的事本就是应当的，更何况嫔妾是娘娘宫里人呢。”
和妃微微皱眉，似有些不喜药的苦味，“小媛似乎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了，既然如此，就不用再服侍本宫了，免得小媛太过操劳，累了腹中的皇嗣。”
陈小媛见状，忙跪倒在地上，“娘娘，嫔妾有一事相求。”
和妃被陈小媛的举动一惊，旋即恢复了平静，“有什么事小媛跟本宫直说就好，何必这样呢。”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和妃既没有开口叫陈小媛起身，也没有让椒风殿的掌事女官如云扶她起来。
陈小媛何其敏慧，低下头咬了咬牙，道：“娘娘知道嫔妾的出身，在紫奥城中也比嫔妾生活得更久，一定更知道妃嫔间互相戕害的残酷。娘娘，其实嫔妾到底是应该自称奴婢的，能够被皇上临幸，不知是嫔妾的幸，还是不幸。嫔妾曾经想了此余生。可是。”陈小媛的目光忽然迸发出一丝丝柔情，她温柔地抚着自己高高的小腹，似乎想将全部的爱与力量都倾注其间，“嫔妾竟然有了孩子，这个孩子，是意外的福气，嫔妾想尽全力保住它。可单单靠嫔妾一个人却没有办法，嫔妾想，或许紫奥城中只有娘娘您可以保住它。”
和妃一怔，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看着陈小媛现在这样戚戚的模样，和妃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就肯定本宫能帮你，琳妃，她现在才是掌管后宫大权的人。”
陈小媛再度叩首，诚恳道：“琳妃娘娘膝下已然有了四殿下、真宁公主、南宫宗姬承欢，虽说真宁公主一月多后也即将出降，但琳妃娘娘贵人事多，只怕没有余力能照拂嫔妾腹中孩子。而与琳妃交好的娘娘您，一定会把嫔妾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
“你？”和妃一愣，不由脱口道：“莫非你是想将这孩子交给本宫来抚养吗？”
“是。”陈小媛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虽说本朝并没有将低位妃嫔所生育的子嗣交给高位妃嫔抚养的规矩，但是却有有过先例。太祖皇帝一朝的粹妃梁氏出身低微，她所生育的第一个子嗣就交给了当时的荣贵妃抚养。娘娘在宫中素来以为人仁厚和善出名，嫔妾愿意将孩子交给娘娘抚养。”
心思转动如轮，想起陈小媛初初转入长信宫时，自己又何尝不是算计她腹中的孩子。这般想来，内心的愧疚更如波涛汹涌，不停地朝和妃袭来。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默默道：“好了，还有身孕呢，何必跪着呢，快起来吧。你的这番心思，本宫知道了。你现在安心回月影台好好准备生产的事情吧。”
陈小媛得到和妃的首肯，内心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连连叩首道：“嫔妾多谢娘娘。”
望着陈小媛欣喜地迈出椒风殿的背影，和妃的内心百感交集。须臾，她似是感慨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的心思，的确与旁人不同。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着实不容易。”
恭敬侍立在一侧的如云却有着莫名的神情。和妃轻易捕捉到了如云的欲言又止，淡然出声道：“如云，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太过轻信陈若诗了？”
如云低下了脑袋，“娘娘的决断，奴婢不敢妄言。”
“是，陈若诗她很有心计。”和妃淡然地望着窗外逐渐变大的雨，看着成片成片透明的雨帘，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也似乎忘记了自己如今还在病中，“她很聪明，知道有人弄出了麝香蜡烛来试图打落她腹中的孩子，她不敢声张，却借由闹鬼迁入了长信宫。步步算计，步步为营，既不威胁到对她下手的人，也让自己得到了庇佑，果然不是小觑的人。”
和妃眼波淡淡，眸色却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