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满宫明月梨花白(1 / 1)
陈小媛有孕、真宁即将下降这两件事可谓是双喜临门,连着延绵病榻多时的皇帝也因着这两件事而身心愉悦,身体也稍稍见了起色。陈小媛向来文静温婉,这几年在紫奥城中虽然有些被皇上遗忘,犹如秋风之落叶,望之心神沉醉。
琳妃到了冬日便几乎在永福宫中很少走动,因着昔年被玉厄夫人折辱而导致膝盖骨儿一到了寒冬便疼痛不已,半分寒气都受不得。但今年的冬日却有些难熬了,琳妃总是觉得含章殿内的炭火份量不足,总是莫名其妙冷得慌。
琳妃要顾着玄淩、真宁与南宫,总不好挪了孩子们的炭火到自己的殿里,本以为是自己的寒症越发严重,按着炭火的份例应是足够的,直到手指上微微地泛了青红交加的颜色,这才命了竹息前去询问主管炭火俸禄分配事宜的宜妃。
竹息很快带着几篓子红箩炭回了含章殿,颇有些无奈地向琳妃回禀:“娘娘,大殿下近来新得麟儿,宜妃看顾着小孙子,难免记性有些不大好。奴婢也问了,原是近日宫中红箩炭的进贡份量不足,按着皇上的意思,都先挪给舒贵妃和陈小媛用了,剩下的难免有些吃紧。”
琳妃拢紧了身上的墨狐大氅,将手中微微冷却的鎏金喜鹊登梅手炉塞到了竹语手中,嗤道:“竹息,你信么?”
竹息垂眸片刻,才回道:“奴婢不信。宜妃娘娘向来被皇上称赞做事精明能干,从前在麟趾宫时帮着废后处理事情,条条不紊,如今怎会忘了含章殿是最最需要红箩炭的呢?只是奴婢愚钝,不知宜妃为何突然与娘娘作对。”
竹语将热好的手炉塞进了琳妃手中,琳妃如瀑的长发散落,更显芳华犹在,竹语也奇道:“娘娘,从前宜妃娘娘专心侍奉太后,早已退出了太子之争,只是她如今来这一出究竟是何居心,上次位席安排一事是否真的是宜妃主使?”
琳妃怅然叹气,转动着如玉皓腕上的一只碧玉海棠花镯子,“身在其位谋其政,从前的宜妃被废后处处压制,不得不以退为进,求得侍奉太后来保得大殿下和自身的平安,自然处处小心谨慎,明哲保身。而如今她手握协理六宫之权,又是大殿下的生母,放眼当今后宫,有哪个妃子论资历比得上她呢?”
琳妃顿了顿,又道:“许是她不忿本宫资历比她浅,却又摄六宫事,还是三妃之首,才这样给本宫一点子颜色。”
竹息有些按捺不住,气道:“宜妃娘娘怎能如此,且不论六宫诸妃,就连与娘娘交好的舒贵妃也对娘娘客客气气的,她也不怕开罪了娘娘?”
琳妃眉间微微扬起一抹厉色,转瞬却又隐匿其间,“宜妃的性子,不过是借着手中的一点子权力来树威罢了。罢了罢了,如今宫中喜事颇多,别为宜妃弄出的波澜忧愁了。”
陈若诗一朝有孕,连着皇恩都日渐向和煦堂倾斜,诸妃虽然艳羡,却还是得恭贺陈小媛。相比起和煦堂的门庭若市,更显得霍昭媛的万春宫是如何寂寥冷清了,所谓万千春色,如今是远远比不过和煦堂的一缕暖阳了。
陈小媛恩宠正盛,皇上日日都要去和煦堂坐坐,这样的宠爱连舒贵妃都感叹陈小媛的君恩隆盛。而琳妃只是端着碎玉冰瓷茶盏,轻轻一嗅茶盏中氤氲而起的香气,悠然道:“论起六宫恩宠,谁又比得上娘娘呢?小媛的风光,皆是由着她腹中的皇嗣罢了。皇上眼下上心,也是为着这老来子,但心中最疼的还不是六殿下。”
舒贵妃一愣,有些赧道:“皇上心中对皇嗣都是一样的疼爱,前几日皇上还与本宫说起,四殿下读书很是勤奋,真宁公主和南宫宗姬也让皇上十分怜惜。”
琳妃扑哧一笑,抿唇道:“娘娘这话说的,是怕嫔妾吃心么?人人皆爱惜幼子,六殿下资质聪颖,别说是皇上了,嫔妾也很喜欢他呢。”
舒贵妃如玉的容颜浮现一抹喜色,淡淡道:“清儿年幼,也不过是念字念得清楚些,哪里比得上四殿下的学识。”舒贵妃思索片刻,又打趣道,“听说为着真宁的婚事,皇上巴不得把司珍司给掀个底朝天,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做公主的嫁妆呢。”
琳妃提起真宁即将出降一事,笑得合不拢嘴,却道:“宜妃掌管六宫支出事宜,嫔妾虽然摄六宫事,然而还是少不得与她商量商量的。倒是宜妃担心着皇上要把宫里头所有的稀奇玩意儿全搬去真宁的嫁妆里呢!”
话虽然是揶揄,但宜妃近来的确有些明里暗里针对永福宫,弄得琳妃对她也颇有怨言。
而琳妃想到宜妃许是不忿自己掌权才如此,便也无意针对于宜妃。
紫奥城另一边的延禧宫中,傍晚过后,有大片大片被夕阳晕染的云朵漂浮在碧蓝的天空中,愈发显得紫奥城的壮观恢弘。纪昭仪才梳洗了如瀑的光滑如美石的青丝,随意散落在肩膀上,倒衬托出她的楚楚可人。
祝修仪扶着侍女的手踏入了延禧宫,按着规矩十足十地给纪昭仪行了平礼,笑道:“嫔妾参见昭仪娘娘,昭仪娘娘万福金安。”
纪昭仪一愣,忙亲自扶起祝修仪,道:“祝姐姐来便来了,何须行礼呢?论资历,本宫哪里比得上姐姐,怎生受得起此礼啊?”
祝修仪觑着她天真的笑颜,揣着言辞小心翼翼道:“什么资历不资历的,在宫里,能为皇上诞育子嗣便是最大的功劳,最深的资历。且瞧宜妃娘娘便知道了,如今宫里论起伺候皇上的资历,谁又能及得上宜妃娘娘呢。可琳妃为皇上诞下四殿下和真宁公主,自然比宜妃功劳更大,才坐了三妃之首的位子,领了摄六宫事的大权呢。”
“也并非全是这样吧。”纪昭仪偏着脑袋,闪烁着黑曜石般光亮的眼睛,更觉她是这样的惹人喜爱,“皇上心思明断,否则也不会给了宜妃娘娘协理六宫之权。再说了,本宫也不觉得皇上会是按着子嗣来定位分的人呀。”
祝修仪微微一笑,反手握住纪昭仪的手腕,试探道:“如今陈小媛有了喜讯,皇上素日里怕是也少来娘娘的延禧宫了吧?其实,按着娘娘这样尊贵的身份,怎能委屈娘娘住在这延禧宫里头呢。”
纪昭仪的面容明显滑过一丝落寞,她微微扁起了嘴巴,有些不满,“皇上念着小媛,别说延禧宫了,就是永福宫都去得少了,本宫又能有什么法子呢。难不成让本宫搬去离仪元殿最近的翊坤宫或是承乾宫么?偏偏本宫已经住惯了延禧宫,大举动迁宫不知别人会怎么指摘本宫呢。”
祝修仪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是无奈,只能分辨道:“嫔妾不过是觉着延禧宫有些偏远,不太清净,怕扰了娘娘和七殿下罢了。再说,如今娘娘身为九嫔之首,要住一个更富丽堂皇的宫宇也不是不可。”
纪昭仪玩弄着手中柔软的散发着茉莉香气的乌发,徐徐道:“琳妃住的永福宫也有些偏远,但她说过,紫奥城三十余座宫殿里,无论距离仪元殿是近是远,关键是看那宫殿里住着的人,若皇上心里念着她,想着她,即便住在最远的冉鸢宫,皇上也会巴巴儿地过去看她;若是皇上心里厌弃那人,只怕她住在翊坤宫或是承乾宫,那里都会如去锦宫一般冷清寂寞。”
言毕,纪昭仪转目望着祝修仪,目光似一潭深不可测的碧蓝湖水,微微泛起点点涟漪,“本宫还要照顾七殿下,小孩子年幼不懂事,怕他抓烂了修仪姐姐的衣服,本宫也不好久留姐姐了。”
祝修仪道:“嫔妾也不打扰娘娘了。”
见祝修仪携着侍女翩翩离去,纪昭仪才收回温婉若水的眼神,泠泠盯着祝修仪的背影,道:“明月,你派人好好盯着她,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明月答了一声是,又奇道:“这祝修仪摆明了是想来试探娘娘,与娘娘联手对付琳妃,娘娘怎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与琳妃亲近的意思,拒祝修仪于门外呢?娘娘多一个盟友,岂不是更好么?”
纪昭仪冷哼一声,如水美目里微微可以窥见一丝波澜泛起,正如此刻她口气中的忿忿,“本宫与琳妃交好,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如今琳妃权势滔天,本宫怎能与祝修仪走近?若是本宫被人揭发出来,那先前本宫的伪装便是欺君大罪,本宫的封号就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本宫的脸上,姑母精心铺好的路,表哥在朝堂的势力,纪氏一族的荣光,全部都变成了泡沫幻影。”
纪昭仪顿了顿,缓缓闭上了眼睛,“既然当初是本宫选择入宫,肩负起纪氏一族的重担,本宫更是要小心谨慎,不能走错一步!风水轮流转,紫奥城掌权的人先是废后,如今是琳妃,安知琳妃能坐得安稳?本宫只需潜伏在琳妃身边,伺机而动才能一击即中。祝修仪这样按捺不住,怎会是本宫的盟友?她若想掀起什么波浪,便由着她,本宫只需悄悄地推波助澜便可。”
纪昭仪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衣服上以精湛的绣工绣着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蝴蝶的翅膀以江宁进贡的上佳金线绣制而成,闪耀着明亮的光泽。看得久了,似乎那只蝴蝶开始扇动着柔软的翅膀,渐渐幻化成一只美丽的青鸾,而那只青鸾也充斥着能量,渐渐地,渐渐地,仿佛它成了一只骄傲的凤凰,一只金光熠熠的凤凰,盘旋着,飞翔着。
她从踏入紫奥城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暗暗下了决心,她要变成那只高贵的凤凰,以骄矜的姿态俯视天下苍生。
纵使通往凤仪宫的道路是如何的艰辛,她都要一一将路上的绊脚石搬开,一一将路上所有的障碍清除。既然先前已经做下了那样多的功劳,如今又怎能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