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嫩寒锁梦因春冷(1 / 1)
立后的事情在朝堂争执不休,而后宫中却如春日池水般宁静不起波澜。六宫中琳妃摄六宫事,宜妃、和妃协理六宫,倒也相安无事。随着中秋家宴的临近,皇帝久病的身子总算有了一些起色,虽然还是体弱,但也能出席重华殿的晚宴了。
重华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片言笑晏晏的祥和之气。因着夏惠媛被废、移居别处,宫中独独以舒贵妃位分最高。于是,舒贵妃的位次自然居于皇帝东侧,西侧则是摄六宫事的琳妃,琳妃下首则分别是和妃、宜妃,再次则是祝修仪、洛贵嫔、真贵嫔、涵贵嫔等一众宫嫔。
皇帝的龙体尚未大好,今日也只是微见疲惫地倚在龙椅之上。因着皇帝尚在病中,琳妃特意安排了温和滋补的菜式,更将调养的药酒放于皇帝案前。
皇帝看了一眼面前的菜色,转首对着琳妃温言道:“琳妃的心思这样细,看来朕让你打理后宫的确是不会错的。”
琳妃掩口浅浅一笑,“臣妾可不敢忘记,倘若忘了,贵妃娘娘不知会如何责罚呢。”
舒贵妃婉和展颜,仿佛有轻柔月光笼罩在她清丽娇艳的面庞上,“姐姐这样会说笑。姐姐治下有功,事无巨细,嫣然想到的,姐姐早就想到了,不是吗?”
皇帝闻言愈加欢欣,颔首赞许道:“琳妃的确治下有功,既然琳妃摄六宫事,不若也晋为三妃之首,如此才名正言顺。”言毕,皇帝又深深看住琳妃,“你与贵妃向来姐妹情深,有你在,想来六宫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琳妃忙起身行礼如仪,竭力忍住喉头的酸涩与难过,亦不知自己是喜是悲,道:“臣妾谢主隆恩。”
诸妃亦起身向琳妃道贺。
三妃之首不过是虚名,最要紧的是手中的摄六宫事的大权,纵使宜妃资历摆在那儿,但不过是协理六宫罢了。自己如今已经将摄六宫事的大权牢牢握在手上,加上前不久朝堂里原先支持和妃的大臣们都转而支持自己,假以时日,淩儿的道路一定会更加通畅。
却是这样想着,一甜糯女声越众而出,颇见娇俏,“琳妃姐姐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和仁厚,六宫诸妃都受了姐姐的恩惠,有姐姐打理六宫,自然是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循着声音望去,却是一脸娇俏的真贵嫔。然而真贵嫔方才形容琳妃的话语中,却用到了昔日昭宪太后以文妃之身登临凤位时册后诏书的评价,皇帝闻言眉心悄然一蹙,却也不可置否。
和妃轻轻摇着手中的泥金彩蝶团扇,虽是到了中秋,紫奥城中仍然有暑热之气,“琳妃打理六宫井井有条,诸位姐妹都是有目共睹的,何况她素来又与人为善,受了恩惠的姐妹想来也不在少数。听说恩贵人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姐姐还特地遣了葛霁太医去看望。”
恩贵人原先就默默,自从进封了贵人之后更是君恩稀薄,连带着恩贵人所居住的和煦堂也受尽了宫人的苛刻。
恩贵人闻言忙道:“嫔妾病愈,都是托了皇上与琳妃娘娘的鸿福。”
和妃语气悠然却不失威仪:“真贵嫔入宫仿佛也有三年之久了,三年了,贵嫔从昔日的正六品真贵人一步步走到如今正三品贵嫔之位,更有皇嗣傍身,说话却还这么不知轻重。方才若本宫没有记错,‘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和仁厚’仿佛是昭宪太后得以册立为皇后时的诏书中,太宗皇帝对她的评价,而这句话,废后当年的立后诏书中亦有。”
言毕,真贵嫔惶惶跪下,月季似的的饱满脸庞里呈现出惹人怜惜的害怕,“和妃娘娘明鉴,嫔妾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冲撞琳妃娘娘啊。”
“好了,大好的日子,又何必与真贵嫔计较。”皇帝抬眸轻轻望了一眼和妃,淡然道,“和妃的话也是不无道理,贵嫔你入宫三年,多少都得循规蹈矩,性子纯真是朕看重你的地方,但既然是一宫主位、正经的主子,更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自家姐妹,和妃又何必与真贵嫔玩笑?”琳妃盈盈一笑,隐隐有耀眼的珠光从贝齿中逸出,更显明艳不可方物,“倒叫本宫想起了昔年卞婕妤顶撞本宫的事情了。”
“好好的姐姐提卞婕妤做什么?”和妃嗤笑一声,倒也不叫真贵嫔起来,生生让她跪在那里,“她联合废后污蔑姐姐,早就被送去冷宫里头了。”
琳妃恍然失笑,轻轻一扬下颌,便有宫人上前扶起了真贵嫔。
位席上的祝修仪一直默默,手中却紧紧绞着绣帕不出一言。自卞婕妤因废后而被废入冷宫,她在六宫中更是如履薄冰,艰难自处。虽说如今她位列九嫔,但境遇尚不如洛贵嫔。
皇帝夹了一筷子清淡的鲜蘑菜心,细细咀嚼道:“三妃之首既然定了琳妃,五贵嫔之首也该定一定了,便是真贵嫔吧。”
真贵嫔方才被和妃一通数落,难免面色不豫,此刻骤然成了五贵嫔之首,欣喜之意表露无遗,忙跪下道:“臣妾谢主隆恩!”
皇帝噙着温和如春日暖阳的笑,“你出身又好,也生育了皇嗣,五贵嫔之首自然是当得起的。本来朕打算晋你为九嫔之首的昭仪,晋涵贵嫔为昭容,但你晋为贵嫔不过是五个月前的事情,而涵贵嫔则是一年前册的贵嫔,晋升太快总有些不好。”
真贵嫔闻言颇见失落之色,涵贵嫔忙道:“皇上思虑周全,是臣妾们的福气。”
皇帝轻轻一笑,道:“天子的话,一言九鼎,朕分别向你二人许下的昭仪、昭容之位,必然会兑现。”
心思转动如轮,琳妃骤然想起朝臣们建议立后的人选中亦有真贵嫔,方才和妃为着自己训斥了真贵嫔,却让皇上允诺了昭仪之位,恐怕是想借着擢升真贵嫔的位分来弹压她们。
如此一想,倒让琳妃想起燕王与真贵嫔的关系来,对着自己能否入主凤仪宫更有些犹豫和不决了。
皇帝正执着舒贵妃的玉手,低低笑道:“朕卧病多时,贵妃勤谨侍疾,宫中有贵妃在,才会祥和六宫,平安无事。”
舒贵妃亦柔情款款地注视着帝王,如玉般光洁的脸庞微微绯红,“服侍皇上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说起六宫祥和,还是多亏了琳妃姐姐,毕竟臣妾总是不懂那些事情的。”
皇帝亦轻轻颔首,倒是宜妃有些看不惯舒贵妃的样子,以手中的丝罗帕子轻轻掩口,“皇上龙体不适,六宫诸妃侍疾本就理所应当,但据嫔妾所知,日日在仪元殿侍疾的是贵妃吧?其余姐妹倒是从未见过皇上一面呢。”
宜妃向来宽厚,但自打她在昭阳殿脱口而出昭宪太后曾欲谋害她以夺得玄洵抚养权一事后,变得越发地尖酸与多疑,哲嘉贤妃、废后、玉厄夫人相继薨逝后,又仗着自己是侍奉皇上最为年久的妃子,处处拿着资历扣着别人,倒让六宫诸妃颇生了些怨怒。
但宜妃今日的话,足以见舒贵妃恩宠之隆盛,以至于六宫怨念沸天。
舒贵妃脸色一白,尚未来得及回话,便见皇帝沉了脸色,斥责道:“舒贵妃侍疾仪元殿是朕的旨意,宜妃这话莫非是对朕不满么?”
“臣妾不敢。”宜妃不想逞了口舌之快,却惹恼了帝王,惶然跪下。
舒贵妃不欲因此与宜妃再起争执,以免六宫诸妃对她怨恨愈发深厚,忙婉转道:“宜妃姐姐向来爱玩笑,又侍奉皇上多年,怎会对皇上不满呢?”
和妃也道:“中秋人团圆,宜妃姐姐见了大殿下,高兴不已,多饮了两盏酒,才拿贵妃玩笑呢。”
皇帝这才缓了脸色,“贵妃乃是六宫中位分最尊贵的人,怎可轻易玩笑?”言罢,又道,“好了,朕的头也疼了,你们且在这儿继续宴饮。”
众人忙起身恭送皇帝,皇帝缓缓起身,握住了舒贵妃柔软的玉手,低低的声音却还是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今夜朕会歇在关雎宫,你宴席过后便速速回宫吧。”
众人艳羡而妒忌的眼神扫向舒贵妃,舒贵妃听了皇帝的话更是娇羞,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皇帝离席后,众人兴致也不高,琳妃见诸妃与宗亲皆是如此,只好草草将宴席结束。
延禧宫,佩兰殿。真贵嫔冷着脸,扶着佩兰殿掌事女官明月的手蹬蹬蹬地走进了殿内。明月觑着真贵嫔的脸色,低低道:“娘娘您就别气了。”
真贵嫔秀眉一扬,眼风冷冷扫过永福宫,恨道:“好一个琳妃!好一个和妃!竟一齐在皇上面前指摘本宫的不是!”语毕,真贵嫔惴惴不安,疑道,“琳妃与和妃皆是朝臣们举荐的新后人选,本该生了嫌隙才是,如今怎的越发要好,那本宫在朝堂上的一番心思岂不是白费?”
明月道:“王爷前些日子捎了话进来,说是朝堂中原本支持和妃的大臣们纷纷倒戈,娘娘您看......”
真贵嫔豁然,弯起唇角一笑,带了丝清冷的意味,“和妃竟舍得下皇后之位。如此,琳妃倒有些手段,本宫还需伺机而动了。”
明月垂了垂首,“娘娘可有什么主意?”
真贵嫔冷笑一声,如花的容颜在这样阴冷的表情中却显得愈发妩媚动人,“本宫自然得想出万全之策来打落琳妃。”
中秋过后,关于废后的流言却如时疫一般猝然在六宫中爆发开来。废后被驱逐出凤仪宫之后,被遣送到了京城中的钱粮胡同中幽禁,也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八月末的时候,后宫中却开始流传废后的冤屈,流言纷纷,言之凿凿,加上钱粮胡同中被幽禁的废后整日整夜哭闹,愈发显得事情的可疑。
流言纷纷扰扰,暗中皆指向了如今摄六宫事者——琳妃。
“六宫宫人皆传,倘若废后当真要谋害六殿下,为何不在舒贵妃初初有孕生子时谋害,反而要等到今时今日。更言及昔日玉厄夫人薨逝,最后见到玉厄夫人的便是娘娘。”竹息艰难地启唇,将流言简明扼要地说与脸色铁青的琳妃听,末了,竹息道,“娘娘可别为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气坏了身子。”
“很好。”琳妃怒极反笑,手指笃笃地敲在红木小桌上,“去了废后与玉厄夫人,原来还藏着这样的一个对手?到底是废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后宫中有人觊觎凤位,意图除本宫而后快?”
心思流转,到底淩儿还是十岁的孩子,做事难免不够干净利落,虽然有涵贵嫔从旁策划,但也始终留下了不少的漏洞。当初皇上之所以认定是废后所为,不过是情急六殿下受伤,如今这事再被摆上台面,若皇上细细去想,便觉漏洞颇多,到时,只怕废后又要死灰复燃了。
琳妃眼睛一扬,冷道:“传本宫的令,废后德行有亏,不宜为中宫之典范,倘若日后再有人敢在紫奥城中提起废后,且来本宫这儿说道说道。”
琳妃眼神一冷,恍如有寒气缓缓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