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水殿风来暗香暖（1 / 1）
立后一事犹如烈火烹油，在朝堂上沸反盈天，出乎后宫诸妃的意料，多数大臣支持真贵嫔继任皇后，而和妃、琳妃也得到了不少臣子的附议。皇上仍在病中，对于立后的折子依旧是尽数压下，独独让舒贵妃侍疾在侧，愈发证明了朝臣们心中的揣测。
“琳妃娘娘万福金安。”
和妃恭谨地与琳妃见了平礼，这才在黄杨木雕喜鹊登梅椅子上坐下。琳妃婉笑道：“妹妹与本宫亲近，又何必这般守着规矩呢，倒叫本宫误以为妹妹与永福宫生疏了呢。”
“琳妃姐姐惯会说笑。”和妃露出洁白贝齿，隐隐有珠光逸出，“妹妹如今得皇上赏了协理六宫之权，还不是姐姐从旁引荐？但说到底，摄六宫事的是姐姐您，妹妹自然要时时协助姐姐，这才是妹妹的本分。”
琳妃蓄了一抹宁和如月光的笑，抚摸着鬓上的青玉纹彩滚金梅花簪子，“本分不本分的，哪里来这一说。妹妹聪慧，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当然也不需要本宫在旁指点。”
和妃握着蹙金海棠花样帕子，柔柔道：“妹妹仁弱，比不得姐姐果决，日后还需仰仗姐姐。所谓聪慧，在姐姐面前，也不值一提了。”
琳妃抬眸瞧了和妃一眼，只道：“本宫处理六宫琐事，难免会有力不从心的地方，妹妹与宜妃手中皆有协理六宫之权，有些事情宜妃做不到，且看妹妹有多少能耐了。”
和妃这才粲然一笑，又是恭敬一福才出了永福宫。
出了永福宫宫门不久，如云颇为不忿地低语道：“娘娘与琳妃皆在正二品妃位，如今朝堂中也有不少大人极力推荐娘娘成为继后，娘娘怎的对琳妃如此毕恭毕敬？”
如云是和妃的陪嫁侍女，素来也是有分量的，这般不满，可见为着立后一事倒生出了一丝倨傲了。
和妃眸光隐隐，只望着永福宫烫金的牌匾，道：“朝堂中有大人肯抬举本宫，不过是看着昭睿太后和父亲的份上，可如果父亲当真有意让本宫问鼎凤位，为何不遣人告知本宫？又为何一直按兵不动？在父亲的心里，凤位，终究比不上一族平安重要，这点倒与本宫不谋而合。”
和妃怅然叹了一口气，望着渐渐冷寂萧索的凤仪宫，宫殿四角向上直直飞起的檐牙昭示着一国皇后的威仪，“再说，做了皇后就能永昌永华了么？前头的废后便是个例子摆在那儿，坐上了凤位，便是六宫妃嫔算计的中心，哪里能安稳太平呢？”
如云道：“娘娘怎知琳妃便是参天大树呢？”
和妃沉了沉眸子，“你且看她如何算计废后便知一二了。先是让隐匿宫中多年的涵贵嫔作了细作，又怂恿废后闹出卞婕妤小产一事，将她自己禁足，好撇清了关系。再闹出红枣蜜的事情，尹琼萝是什么人，怎的会无缘无故地帮她？可见琳妃的手早就伸到尚食局里头了。”
和妃心口一揪，缓缓道：“然而最让本宫诧异的，竟然是她居然心狠手辣到敢对自己的孩儿下手，还让真宁与南宫两个孩子出面！看来，琳妃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谁挡了她和四殿下的路，就是死路一条。你说，本宫能与她争这凤位么？”
如云心下一凛，忙道：“娘娘心思剔透，如今只消让国公老爷知会那些支持娘娘的大臣们，晓以利害，转而支持琳妃。来日若琳妃入主凤仪宫，娘娘所求，必然达成。”
眸光一黯，陡然想起琳妃禁足前夕与自己一番切切长谈。所有的谋划都与她和盘托出，唯独没有以四殿下做诱饵算计废后一事，或许琳妃顾忌她的慈母之心，是怕她会产生了一丝疏离的心思，继而坏了大事吧。
而永福宫中，琳妃则端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新林玉露，深深嗅了一口，道：“朝堂为了立后的事情争执不休，和妃便按捺不住性子先到本宫这儿表明心迹了。”
竹息奇道：“后位乃是天下女子的至尊之位，和妃位分又高，家世也好，朝堂中更有半数臣子举荐，为何她却要投靠娘娘呢？难道和妃当真无意凤位么？”
“天下女子至尊？”琳妃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天下女子至尊之位合该是皇太后。古往今来，废后、废妃、废帝、废太子屡见不鲜，但你可听说过废太后？太后乃是皇帝的母亲，废太后便是不仁不孝，天下书生口诛笔伐，帝王清誉又安能完好？所以，即便昭宪太后做出杀母夺子的罪行，皇上还是留下了她太后的名号。”
竹息忖思道：“那么，娘娘的意思便是也无意凤位？”
琳妃拈起手边的一块玫瑰酥，“倒也不是，若能顺利被册为新后，淩儿便能顺理成章地立为太子，你说，这路是不是更近了一些？”
竹息正要回答，却见玄淩的身影晃进了殿内，面上却带着一分怯怯与迷离。竹息上前道：“四殿下可是念书念累了吗？”
玄淩摇摇头，目光触及琳妃时多了一丝的犹豫，“母妃，您要成为新皇后了吗？”
琳妃招手让玄淩过来，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脑袋，“立后的事情，还是你父皇说了算。今日所听到的，切勿在外头乱说，知道了吗？”
玄淩点点头，欲言又止，须臾，方下了好大的决心，骤然跪下，“请母妃惩罚儿臣。”
琳妃猛地被唬了一跳，连忙扶起玄淩道：“有什么好好说就是，何须行如此大礼？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玄淩咬咬嘴唇，也不敢抬头看琳妃，只盯着金砖大地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缓缓道：“那日，儿臣在长信宫听到了涵母妃与和母妃在议论废皇后的事情，只是依稀听到红枣蜜不足以将废皇后置于死地，涵母妃、和母妃俱是无法，也只能任由昭宪太后包庇。儿臣，儿臣后来秘密找到了涵母妃，希望能助涵母妃一臂之力。”
玄淩的声音越来越低，颤抖亦逐渐增多，然而话语却是清晰的，“所以，那假山事件是儿臣与涵母妃一同策划，更让皇姐与南宫堂姐一齐作证。母妃，儿臣害您担忧，是儿臣的过错，请母妃责罚。”
琳妃一惊，原以为让淩儿作引子是涵贵嫔的主意，没有料到竟是他自己的意思。淩儿不过才十岁，怎会有如此的心思，竟敢用苦肉计来动玄清，让夏惠媛再无机会回击。一层一层思绪漫上心头，却含着淡淡的欣喜，十岁的孩子且有如此的心思，他日若登临帝位，帝王之术定能驾驭至极。
玄淩见琳妃无一分一毫的反应，不禁自责懊悔道：“儿臣，儿臣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拿六弟的性命来玩笑。但，当时若是六弟真的摔死了，儿臣，儿臣竟是高兴的。”他仰首，不安地看着琳妃，“母妃，母妃，你告诉儿臣，儿臣怎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竟连亲兄弟也会下手！”
琳妃面上不显露半分的恼怒之色，只抬手扶起了玄淩，“母妃且问你，你可想登上皇帝之位？”
玄淩惊疑不定，须臾，才缓缓点头。琳妃这才舒了一口气，道：“既然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母妃便是拼尽全力也会成全你。”
玄淩嗫嚅道：“儿臣，儿臣这样狠......何况，何况父皇他那样喜欢六弟。”
“那不过是喜欢，成不了大事。”琳妃截住了玄淩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身为帝王，狠，不过是一种手段。自古以来的仁君有哪一个的手上又是干净的？为着江山社稷，他们有大把大把的理由诛杀功臣。至于兄弟，哪个帝王又不是踏着自己兄弟的血才走上皇位的？自古皇位之争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若一味仁慈，便迟早输给他人。”
玄淩恍如醍醐灌顶，张着嘴巴好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琳妃一张一合着浅红色的樱唇，似乎在传递着一个充满诱惑的物事，“淩儿，你且如实回答母妃，你可盼着那帝王之位？”
片刻的沉默如压抑在琳妃与玄淩头顶的乌云，玄淩死死咬住嘴唇，琳妃也是满脸的紧张和不安。沉默过后，却是玄淩重重地点头。
玄淩只觉肩头一重，琳妃的双手已然按在他瘦削的肩膀上，“你想要的，母妃从来都会为你竭力争取，母妃只告诉你一句，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