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1 / 1）
隆庆十二年六月中，昭宪太后薨逝，皇后夏惠媛被废，原工部尚书夏正德褫夺职务，处以极刑，夏氏一族自此成为了隆庆年间一抹难以寻觅踪迹的微云。而关于夏氏为何倒台的传闻也暗暗地流传开来，废后夏惠媛的行径已然昭告天下，臣民们纷纷谴责这昔日的皇后。
夏氏一族的骤然倒塌，极尽凄凉。昭宪太后死后梓宫不入皇陵，灵位不附太庙，不累帝谥，后世亦不允上尊号，如此凄惨的下场不似往日皇帝的作风，即便朝臣极力反对，却也被皇帝给压了下去。众人更是不敢妄自揣测其中的缘故。只是，昭宪太后获得如此凄凉的下场，这背后的流言蜚语也在隐秘的地方开始逐渐传播，关于太宗年间妃嫔斗争的故事也在京城中茶馆的说书人口中逐渐流行起来。尽管琳妃命人遏制此等流言，但这样的流言越是掩盖，反而传播得越厉害。
不过半旬，关于昭宪太后谋害昭慧太后以夺得皇帝抚养权的秘辛便在六宫与坊间逐渐传开，而昭宪太后与皇帝十数年的母子情分也付之一炬。帝王如斯，六宫诸妃人心惴惴，也更不敢忤逆皇上，六宫内的气氛更为压抑。
而皇帝，也在昭宪太后薨逝后骤然病倒，延绵病榻。后宫中则由琳妃摄六宫之事，和妃、宜妃协理六宫。
永福宫，含章殿。竹息一壁用羊脂玉锤轻轻捶着琳妃的小腿，一壁笑道：“从协理六宫变成摄六宫事，娘娘可算是如意了呢。”
琳妃闲闲地翻着一卷《太平广记》，姣好的面容因着禁足期间保养得宜，望之愈发明媚娇艳，“走到这步的确是不容易的，只是，你与竹语得好好看着永福宫众人，行事戒骄戒躁，万万不可与关雎宫产生冲突。要知道她毕竟还是正一品的贵妃，位分仍在本宫之上。”
竹息方答了声是，便见竹语挑了湘妃帘进来，屈膝道：“娘娘，涵贵嫔求见。”
琳妃微微挑起秀眉，曼声道：“让她进来吧。”
语毕，涵贵嫔已是莲步翩翩地迈入了含章殿，款款行礼，嗓音甜美温润如蜜，“嫔妾恭祝琳妃娘娘福贵长康，万福金安。”
琳妃蕴了一抹浅浅的笑，映着身上的樱红色莲花朵朵宫裙，更是彰显出她如今的春风得意，“涵妹妹快快请起，在本宫的含章殿里，又何须多礼呢？”
涵贵嫔却是规矩十足，又是一福，才肯坐下。涵贵嫔目光如水悠悠，清澈见底，“若非娘娘指点一二，嫔妾又如何得到今时今日的富贵荣华呢？”
琳妃挥了挥手，竹息等人便静静退出了含章殿。琳妃才懒懒笑道：“也是妹妹聪慧，旁人不敢做的事，妹妹却敢。要知道一个细作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涵贵嫔绯红的唇角轻轻上勾，宁静的面庞蓦地生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废后失了玉厄夫人这个军师，自然如无头苍蝇，嫔妾的出现，不过是顺了废后心中所想。”
琳妃赞许一笑，将手中那卷书轻轻放下，语带一丝机锋，“倘若废后供出了你，你可是什么都得不到了。”
“富贵险中求，嫔妾以身求得日后的平安顺遂，若得，便是上苍可怜，若失，也是嫔妾的命。”涵贵嫔目光无澜似平静湖面，“再者，皇上欲立六殿下为太子，却因朝臣谏议不得不作罢，但皇上哪里会是这般容易死心之人。帝王之位，自古都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踏上去的，坐上天下至尊的位子，未必就能长乐安康，嫔妾不求洋儿能登上帝王之位，只愿他平安度过一生罢了。”
“涵妹妹看事这般通透。”琳妃以蹙金撒烟水绿帕子压了压鼻翼上的妆粉，盈盈望向涵贵嫔，“所以，即便废后供出了你，皇上念在八殿下的情分上仍会轻饶你一命，毕竟在紫奥城，皇嗣永远是顶了天的大事，而八殿下也会因你这样的母妃而彻底远离储位，成为闲散亲王，安度余生。”
涵贵嫔端起手边的碎玉汝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所以说，这一局，嫔妾只赢不输。”
琳妃不断摩挲着纤纤玉指上的那枚八宝戒指，在日光下微微折射出耀眼的光泽，“也是因为妹妹看得清楚，才能轻松赢下这一局。”
涵贵嫔起身再度一福，言语间平静如水，“八殿下年幼，嫔妾需得时时顾着他，往后便不能多多陪伴娘娘，还请娘娘见谅。但凡娘娘有何吩咐，嫔妾定会至永福宫。”
涵贵嫔说话做事都如此滴水不漏，更暗中说明了她不会在这风口浪尖时常到永福宫，以免他人揣测她与琳妃之间隐秘的盟友关系。
琳妃慈和一笑，遂也起身送了涵贵嫔步出含章殿。樱色的描金繁花曳地长裙如一尾灵动的金鱼，在波光粼粼的水中自在游动，划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痕迹，越发衬托得涵贵嫔如谪仙一般不染红尘。
目光随着涵贵嫔消逝在永福宫外的身影，心中陡然记起那日涵贵嫔低垂的眉眼，絮絮说出如此一番环环相扣的谋划，卞婕妤小产、禁足、红枣蜜下毒、假山事件，都是她出谋划策，此人的城府心计之深，不容小觑。
眸光一凛，幸而涵贵嫔早就暗中投靠了她，否则，以她隐匿多年的心思和这样深的城府心计，怕是个不好相与的对手呢。不过，涵贵嫔竟然胆子大到敢私自用淩儿作筏子，幸好淩儿无恙，倘若出事，第一个便饶不过涵贵嫔！
延禧宫，佩兰殿。真贵嫔哄了七殿下睡着后，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郑尚宫，“不想废后倒得这样快，如此，本宫也需得加快一些步子了。”
郑尚宫心思转动如轮，旋即道：“奴婢会让燕王知晓，还请娘娘放心。”
真贵嫔微微拨弄了一下耳畔垂下的流苏耳坠，“放心不放心的，还不能言之过早，总之，一切不能操之过急。”
隆庆十二年七月初，皇帝命燕王暂代朝政事宜，又擢升了不少官员的官位，其中便是洛贵嫔升任到正二品尚书令的父亲苏遂信谏言应尽快册封新后，以安定民心，统领后宫。
皇帝彼时正卧在龙榻之上，听到燕王如是禀告只是淡淡一笑：“那么，尚书令心中有何见解？”
燕王沉声道：“尚书令推崇琳妃娘娘，毕竟琳妃娘娘生育真宁帝姬与四殿下，先前又执掌六宫事宜，想来最能驾驭六宫；礼部尚书江昌安则认为和妃娘娘家世贵重，又是昭睿太后族人，可堪立为新后；川陕总督苗自忠及甘肃总督甘永平则主张册立人品纯良的真贵嫔为新后。”
皇帝不言，良久才意味深长道：“朕的朝臣们，想出的人选果然家世与资历皆有。那么，燕王，你呢？”
仿佛有细微的虫子在他的脊梁上爬过，连着平日里沉稳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皇后之位，需是贤德之人才担当得起的。自然，除了贤德，仁心、家世、子嗣都缺一不可。”
皇帝只是轻轻一笑，不可置否。
册立新后的奏折被皇帝刻意压下了许久，朝臣们也揣测不清皇帝的意思，皆暗中猜测是否被提议立后的人选里并无一直宠眷深厚的舒贵妃，故而皇上不喜。
“皇上刻意压下立后一事，很明显是希望舒贵妃登上皇后宝座。一旦如此，子凭母贵，六殿下岂不是成了太子？如此一来，真贵嫔与七殿下如何自处？”燕王府的书房内，燕王的心腹梁伯循急急道。
燕王徐徐转动手中的白瓷茶盏，沉吟道：“真贵嫔的长处不必多说，‘真’字封号已然彰显了她在皇上心中的印象，但是，这也是她的短处，毕竟作为皇后，还需要驾驭六宫的手腕与能力。”
梁伯循眼珠一转，微微眯了眯眼睛，“若真贵嫔不能登临皇后之位，那么旁的妃子也是不错的，来日若是主少母壮，王爷您轻而易举就能让帝王逊位，成就霸业。”
“荒唐！”燕王口中微微斥责，面上却无一丝恼怒之色，“皇上春秋正盛，你岂能在此大放厥词？立后乃国之大事，不可急切，你这般样子，来日户部尚书之位如何坐得稳？”
心头一震，梁伯循嘴角已噙了一丝浅薄的笑意。此时的他，不过只是正四品的户部左侍郎，而燕王的话中虽有责备之意，但细细咀嚼下来，却深有一番韵味。
梁伯循也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神色，“微臣失言。”
燕王却也不恼，此刻懒懒地倚在椅子上，“自上回博陵侯谋逆一案后，你帮着本王暗地里安插了一些人，如今废后的夏氏一族灰飞烟灭，自然也有不少职位空缺，你自个儿便看着办吧，总之，动作不能过大了，否则让皇上察觉出来，本王可保不了你。”
虽说梁伯循乃是户部的人，更精于算账理财多些，然则职位一旦空缺，吏部自然得考核了官员上任顶替，梁伯循的人脉广，要是将人送进什么部门机构，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原本燕王也有心掌管吏部，但吏部尚书窦隆出身开国功臣窦氏一族，甚是倨傲，更效忠于帝王，而先前在甄远道上费的一番心思，也因着碧珠儿的离世功亏一篑，甄远道也逐渐疏远了他，更与窦隆一齐效忠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