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昭阳殿里恩爱绝(1 / 1)
隆庆十二年五月中,皇帝忽然命慎刑司严查日前六殿下与四殿下于假山上摔落一事,凭着南宫宗姬提供的鞋子以及查到皇后的近身侍女兰茹频频出没于御花园内,慎刑司连夜审问凤仪宫诸人,皇后身边的内监常禄承受不住七十二道流水一般的刑罚,将皇后的所作所为一一吐露。
隆庆十二年五月十八日,琳妃足禁得解。
琳妃解了足禁后即刻被带往昭阳殿,往日恢弘大气的昭阳殿此时已然覆上了一层凄惨灰败的颜色,皇帝端然坐于殿内上首,皇后却笔直的跪在地上,环视四周,诸妃一一到齐。
琳妃禁足许久,宫中发生何事并不知晓,但见皇帝手中握着一叠厚厚的宣纸,面色震怒,忙敛裙沉稳跪下:“臣妾恭请皇上圣安,皇后娘娘金安。”
见琳妃进殿,皇帝的神色一霁,缓和了语气,“琳妃免礼,快入座罢。”
言毕,皇帝紧紧迫住皇后的眼眸,猛地将那一叠厚厚的宣纸掷到了皇后的脸上,震怒之下的骤然出手也将皇后高高梳起的凌云髻打散,如瀑的青丝尽数披散在皇后的肩上。
“朕实在是不忍看!你的罪行竟然比之玉厄夫人更甚!简直就是罄竹难书!”皇帝怒极,盯着面前容颜不复昔日美艳的女子,无法想象先帝时常称赞‘婉淑有妇德’的夏惠媛竟会这般蛇蝎心肠。
琳妃才入殿,又禁足多时,不明白为何皇帝会对皇后如此说话,忙跪下道:“皇上,敢问皇后娘娘犯了什么过错,皇上要如此恶语相向?”
皇帝见琳妃才起身又跪下,忙虚扶一把,略带一丝愧疚,“卞婕妤小产一事,是朕错怪你了。”见琳妃面露疑惑不解之色,遂解释道,“卞婕妤自己的身体便是不能生育孩子的,那次有孕也是迟早会滑胎,谁料皇后竟用一个本来就保不住的孩子来暗算你,让你禁足,好对付贵妃!”
琳妃诧异不已,又听得皇帝接着道:“对贵妃下毒不成后,她还不甘心,竟在假山上做了手脚,妄图摔死淩儿与清儿!”
琳妃忧心玄淩,不禁脱口道:“淩儿如何了?”
和妃忙道:“姐姐别急,四殿下安然无恙,倒是李长的伤势更为重些。”听得此话,琳妃这才安下心来。
皇后淡淡扫了一眼散落一地的宣纸,上头的字迹累累,恍如她此刻破碎了一地的希望,“臣妾仍是那句话,臣妾没有害六殿下和四殿下。”
和妃哪里容得皇后分辨,即刻道:“舒贵妃宠冠六宫,前番玫常在已然于慎刑司招供毒害舒贵妃乃是娘娘主使,娘娘毒害舒贵妃不得,转而报复六殿下也是说得通的。”
“本宫乃是国母,怎会如此小肚鸡肠!”皇后转首怒视和妃,“本宫亦曾失去过自己的孩儿,和妃也是,难道不明白失子之痛吗?”
和妃骤然被皇后触及内心中最柔软的一块角落,双眸亦含了一层淡淡的水汽,别过脸去不再多言。
“再者,臣妾虽然赐下了鞋子,但事后从未去过关雎宫,臣妾又怎知那鞋子六殿下是不动分毫还是日日穿在脚上呢?”皇后又看住皇帝,恳切道:“臣妾自端午宴后一直在凤仪宫中静养,如何得知六殿下去往何处,是否穿上臣妾赐的鞋子呢,其中蹊跷,还望皇上明鉴。”
洛贵嫔摇了摇泥金芍药团扇,悠悠道:“正因为娘娘您是国母,是宫中所有皇子的嫡母,倘若生母不在,那么,您自然是抚养皇子的不二人选,若是如此,夏氏一族的荣华也可保住了,不是吗?”
洛贵嫔素来少言寡语,如今分析起事情来倒也头头是道,见皇后脸色苍白,洛贵嫔又道:“不过,暗算四殿下与六殿下一事虽然兵行险招,但若用得好的话,借由四殿下之手除去了六殿下,舒贵妃伤心欲绝是一说,又失了六殿下,再无为圣母皇太后之可能;而四殿下也会深受牵连,为皇上所不喜,与帝位更是无缘了;代琳妃抚育的和妃也会因为教导不周而被皇上所不喜,更为琳妃所恨,一箭三雕之计,实在妙极。”
洛贵嫔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便难看一分。末了,洛贵嫔又泠泠望住皇后:“宫内谁人不知贵妃心思纯良,娘娘您是皇后,皇后是除了皇上之外后宫最有分量的主子,您赐下的东西,试问谁敢不接受?试问谁又敢不用?加上六殿下正是活泼的年纪,爬假山的爱好宫中诸人皆知,娘娘虽在静养之中,但您身边的兰茹姑姑却还是能自由行走于六宫内的。”
皇后不防洛贵嫔如斯能说会道,只能紧紧咬住嘴唇,冷笑道:“贵嫔好口才,竟能生生将黑的说成白的,合该去畅音阁唱戏才对。”
“但娘娘的确说过要除掉六殿下。”沉默间,有一熟悉的清泠女声越众而出,皇后面色一震,转首看住那人,“当日嫔妾与玫常在去向皇后娘娘请安,而后嫔妾先行回宫,不想落了簪子在昭阳殿外,谁知竟听到娘娘愤愤对玫常在说,‘如若贵妃没了皇子,本宫看她如何嚣张’。”
皇后恨得银牙紧咬,死死盯住那人,丰润的嘴唇里慢慢迸出了充满着深切痛恨的字句:“涵贵嫔!你在疯言疯语什么?”
涵贵嫔不去看皇后,只转首盈然望住皇帝的眼睛:“臣妾自问从不落入宫中是非,但也着实见不得皇后戕害皇嗣,危及大周国祚,故而相告。”
真贵嫔抱着七殿下,皱眉道:“若说娘娘戕害皇嗣,可宫中仍有皇子降生,如何也是说不通的啊。”
“只怕戕害的不是皇嗣,而是妃嫔吧。”一直默默不语的宜妃骤然出声,眼波厉厉,“真贵嫔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生下七殿下的吗?旁人都道是玉厄夫人使计让贵嫔撞上了安寿的灵柩,可玉厄夫人唯首是从的又是谁?说句不好听的,若贵嫔薨逝却独留七殿下存活,试问嫔妃中谁最适合抚育七殿下?若是一尸两命倒也除去了得宠的劲敌,如何算都是不会差的。”
宜妃语毕,真贵嫔早就一脸惶然,紧紧抱着怀中幼子,似乎害怕皇后再施毒手,“皇后娘娘,您为何这样狠心对待嫔妾啊?”
墙倒众人推,皇后恨得几乎要生生呕出血来,涵贵嫔骤然倒戈已然不在她意料之内,素来亲近太后的宜妃怎么说也不该落井下石,皇后怒喝道:“宜妃!说话可得凭着自己的良心!那是玉厄夫人做下的孽,与本宫何干?枉费了太后平日里如此疼爱你!”
宜妃也是气极,头上的紫雀鎏金穿玉步摇垂下的滴珠沥沥作响,“嫔妾只说公道话!难道在娘娘的心中,太后的疼爱便是杀母夺子吗?”
宜妃今日沉不住气,一语未毕,皇帝的神色已是遽然一惊,上前抓住宜妃的手,沉沉道:“方才你说什么?”
宜妃大惊,知道自己失言,忙敛裙跪下,哀哀道:“皇上,臣妾知道自己没有教好洵儿,使他碌碌无为,于是臣妾便一心侍奉太后,谁知原来太后竟曾想杀了臣妾,好夺去洵儿给皇后作养子,若非洵儿庸碌,如今臣妾怕是无福得享皇恩了。”
和妃也是吓了一跳,忙道:“宜妃姐姐是打哪儿听来这等浑话的?可不能乱说啊。”
宜妃以手中的松萝帕子点点眼角的泪水,缓缓道:“是臣妾于颐宁宫亲耳听到明珠姑姑与太后说起,半分是作假不得的。”
皇帝不意再让宜妃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下去,径直盯着皇后道:“你还有多少罪孽是朕不知道的?枉费了朕一直苦心保住你的后冠!”
话音未落,只见真宁、南宫一左一右搀扶着柔弱的乐安公主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侍女。乐安双眸盈盈含泪拜倒,梨花一枝春带雨,最是我见犹怜,“还请父皇为母妃做主。”
在皇帝的疑惑之下,乐安细细将事情说与皇帝听,加上侍女容儿的证词,皇后联合玉厄夫人谋害哲嘉贤妃一事确实是无可推脱。
皇帝用手狠狠地钳住了皇后瘦削的下巴,身上隐隐有怒气泄露,“很好,很好!哲嘉贤妃、舒贵妃、琳妃、和妃......你还害过谁?卞婕妤的孩子本来就保不住,你竟还要用那无辜的孩子栽赃到琳妃身上!皇后,朕当真是错看你了!”
从来不觉得温和的皇帝的力气竟是那样的大,骨骼的细微声响险些让皇后以为自己被他捏碎了,她凄凄望着皇帝:“臣妾做过的事,臣妾自己会承认。可假山一事,臣妾却是从未做过!”
涵贵嫔语调轻灵,“娘娘的罪行如此之多,也不在乎多一件还是少一件了。”
皇后平生最恨背叛之人,此时恨不得冲到涵贵嫔身边将她碎尸万段才痛快,“霍青珺!别光在那儿指摘本宫的不是,你自己呢?你敢指天发誓吗?”
久久不语的琳妃霍然出声,正了正一对红宝耳坠,“娘娘何苦拉了涵贵嫔下水呢?涵贵嫔入宫六载,素来不落入是非,从未亲近过得宠妃嫔,也不曾与什么嫔妃交好,莫非娘娘是想说涵贵嫔与您狼狈为奸吗?”
皇后心头一跳,厉厉望住涵贵嫔,终是不能再分辨,“你!”
心思千回百转如轮,纵使不知到底是谁拿了假山一事污蔑自己,但夏惠媛已然清楚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此劫了。
皇帝亦不愿再看她,前朝夏正德的事情尚未处理完,本想看在皇后与太后的情分上将夏正德流放到边远苦寒之地,然而如今太后、皇后接连被查出事端,叫他怎样容忍夏氏一族再如此放肆下去?
皇帝的声音如千年的寒冰,散发着阵阵刺骨的气息,“皇后夏氏,戕害嫔妃,毒害舒贵妃母子,朕遥感中宫失德,着废去皇后之位,迁出紫奥城别居。至于太后,朕自有交代。”
琳妃心头涌起一阵快意,眸光却仍旧温和如初,夏惠媛,如今终于再也无人可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