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萧萧黄叶闭疏窗（1 / 1）
仪元殿。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折子，看着上面御史的谏言，捏得折子外的明黄封皮都微微发皱，“御史台的御史大夫苏遂信上了折子，将工部这些年来做的好事都列了出来。朕想不到，夏正德竟做出这些荒唐的事！”
燕王与长孙荣皆跪在下面，见皇帝言语虽平静，怕是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皇后的长兄再三做出这些贪污的事情，只怕皇帝对夏氏起了平定的心思，只是碍着皇后和太后的颜面罢了。
燕王星眸沉沉，“夏大人的事情，只怕现在还不便处置。毕竟还放着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若处置了夏正德，臣弟担心太后的身子又要不好了，连着皇后的凤位也会被有心人觊觎。”
燕王虽答应了帮助琳妃将博陵侯一族覆灭，却不曾允诺要助她登上凤位，帮助玄淩取得帝位。在他心中，未来的皇位最好是由他的外甥，纪容华的七殿下继承。
长孙荣素来以国事及大周江山安宁为重，也道：“自古后宫与朝堂联系紧密，皇上若真处置了夏大人，也不得不顾着皇后与太后。依微臣愚见，这件事暂且先放一放。朝廷才处置了博陵侯，若再处置夏正德，只怕会大乱。”
皇帝眼眸沉沉，只看着殿内的大柱上雕刻的金龙不语。
六月，太液池中的荷花正盛，习习夏风吹过，还带着淡雅的荷花香气。真宁午后闲来无事，向来又静不下来，便拉着南宫一同去太液池赏荷，碰巧燕王妃带着长宁进宫探望卧病在床的贵太妃，遂邀了长宁一同去了。
三人年纪相仿，真宁最长却性子活泼，南宫也是开朗的个性，拉了沉静的长宁一同说说笑笑。
不想三人才来到太液池畔，却已有少年长身玉立，一袭月白色傲雪寒梅长袍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南宫眼神最好，一眼便认出那是陈舜，便含了一丝笑捅了捅真宁的手肘，“哟，姐姐你瞧，那里似乎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呢。哎呀，还真是眼熟啊，该不会就是陈公子吧？”
真宁哼了一声，像是赌气，“什么翩翩佳公子，偏你这般油嘴滑舌，你瞧瞧长宁，人家沉静温婉，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啊。”
南宫捂着嘴巴不停地笑，“长宁妹妹沉静，那是因为燕王妃出身大家，本就是极温婉的人。可南宫跟着姐姐，姐姐什么样，南宫就是什么样。”
真宁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南宫见真宁这样，忙跑开了，南宫嘻嘻笑笑的跑着，竟跑到了陈舜身后。陈舜听见了背后有女子玩闹的声音，碍着内宫礼仪打算避开她们。南宫躲在陈舜的后头，真宁一时没能停住，生生地撞到了陈舜的胸膛上。
真宁只觉面庞滚烫，忙推开了陈舜。陈舜这才看清楚，原是真宁帝姬。此时的真宁帝姬才奔跑过，如墨的秀发有些松垮垮的，更添了一分不合年纪的妩媚，白皙如玉的脸庞有着淡淡的潮红，显得愈发地娇俏可爱。
陈舜心中一动，稍稍退后了几步，拱手一礼，“微臣见过真宁帝姬，南宫宗姬。”陈舜的眼睛在长宁宗姬的身上停了停，他着实不知眼前这位装饰华贵的少女是何许人也。
长宁宗姬面色一红，低声道：“我乃燕王长女，长宁。”
“长宁宗姬。”陈舜微微垂眸，视线却定格在真宁脸上。
南宫见陈舜如此，便拉着长宁笑道：“徽音，你说陈公子怎么像只呆雁儿似的看着真宁姐姐。”
陈舜听了南宫调侃，不禁也起了一层淡淡的潮红。
真宁的脸蛋更是发烫，别了眼不敢再瞧陈舜。倒是陈舜岔开了话题，对着长宁道：“燕王殿下为宗姬取的名字果真妙极，汉代王粲诗云‘管弦发徽音，曲度清且悲’，可见宗姬应是善琴的。”
长宁敛眉，“陈公子原也是极通诗词的，如此一解，长宁倒明白父王的涵义了。”
南宫探出脑袋，定定地瞧着陈舜，“本来以为你是武将，不懂那些个诗词，原来你知道的也不少嘛。”
“帝姬的芳名想来也是颇有意蕴的吧？”陈舜忽然大了胆子，直直望着真宁，“敢问帝姬芳名？”
真宁仰了仰玉似的脸庞，只觉陈舜的身形原是这样的颀长，她才到他的胸口，“暄妍。”
“众芳摇落独暄妍。”陈舜定定地凝视着真宁黑玉般的眸子，“皇上才学更胜一筹。”
语罢，陈舜退了几步，遥遥一礼，“微臣本入宫向皇上禀报吉州事宜，不想太液池风景迷人，故耽误了时辰。臣先行告退。”
回去的路上，真宁一直是心神不宁的。纵使她是养在深宫的帝姬，多少也知道一些，问名，乃是夫家之礼。越是这样想着，真宁的脸就越发地烫了起来，她使劲甩了甩脑袋，迫切地希望自己忘记陈舜的脸庞。
到了六月中，皇帝又晋了杜雁兰的位分，是为正八品采女。杜采女也是极伶俐的人，时时劝着皇帝去凤仪宫瞧瞧皇后。皇后的境遇虽好了一些，但皇帝似乎还有着玉厄夫人的心结，除了每月十五几乎都不在凤仪宫中过夜。
那晚，皇帝召幸了杜采女。载着杜采女的凤鸾春恩车从关雎宫经过，车上悬挂的银铃发出串串清脆的歌声，舒贵妃驻足，忽地想起那日皇帝执着她的手，带着深深的歉意，“朕知道，朕每纳一个妃嫔，都会伤了你的心。可嫣然，朕心里总是有你的，但朕也是天下之主，不能不权衡利弊。所以嫣然，你能原谅我吗？”
舒贵妃低下了柳叶般的秀眉，想起了不久前尔岚苦口婆心地劝导，声音平静如澜，“嫣然知道，皇上总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嫣然也晓得其中的利害。皇上放心，嫣然明白的。”
舒贵妃回了神，笑容里多了一丝凄凉，“尔岚，你说说，我算幸运还是不幸。”
尔岚给舒贵妃披上了一件烟紫色绣金心花景华缎披风，“外头风大，娘娘还是回去吧。其实娘娘已经算幸运了，帝王最是薄情，可是皇上一月里总有半月多留在娘娘这儿，其余娘娘小主们盼了皇上一个月才盼开一两日的宠幸呢。不说别的，且看着杜采女现下风光，可宫里的清楚得很，她可是盼了半个多月才换回皇上的这次宠幸。”
舒贵妃凝眉，“从前我总盼着他一心一意对我好，可进宫这么久，我才知道帝王的宠爱原也可以是最致命的毒药。我虽仅在皇后之下，可诸如宜妃、和妃等还是对我不甚尊敬，她们对着琳妃倒是恭敬的。前几年玉厄夫人陷害我毒害皇后，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宫中的妃嫔，哪个不恨我？”
尔岚咂舌，她从前只以为舒贵妃如纪容华一般单纯清澈，却不想这深宫竟生生地磨去了她的纯澈。如今的舒贵妃，似乎将宫里的东西逐渐看清楚了一些。而这，到底是不是她的悲哀呢？
颐宁宫中，太后躺在杨妃榻上读着一卷书籍，明珠迈着沉稳的步子进来道：“娘娘，寿康宫那边近来传太医的次数越发地多了，纪容华也常常到寿康宫中侍疾，奴婢估摸着，或许贵太妃不好了。”
太后轻挑长眉，冷笑道：“本以为她年纪比哀家小，熬得过哀家，谁知是个福薄的，去了也好，省的哀家看着她烦心！”
明珠含了一丝笑意道：“贵太妃这些年明里暗里算计着娘娘，可老天开眼，终究是无人斗得过娘娘的。”
“她一倒，纪容华在后宫中也没有可庇佑之人了。”太后拈了一颗姜香梅子，“虽然她生了七殿下，可她毕竟是纪家的人，一旦贵太妃去了，你便吩咐下去，设法除去纪容华。”
明珠会心一笑，“娘娘高明。谁不知容华小主是贵太妃的心头肉，贵太妃一旦殁了，便可说容华小主是思念贵太妃成疾。而七殿下还在襁褓之中，便理所应当地由皇后娘娘抚育。”
太后掸了掸手上沾着的粉屑，目光悠悠，“只愿惠媛不要负了哀家的期望才是。后宫里那样多的妃嫔，她们的儿子能被皇后养着可是她们的福气，来日新帝登基，给她们一个太后的追谥已是万世修来的德行了。”
“是啊。”明珠低眸，“若非大殿下资质平庸，否则这福气就该落到宜妃娘娘头上了呢。”
殿外树木高大，落下的影子疏疏落落，遮住了什么人迤逦的铁锈红裙裾。只听得有细碎的耳铛摇晃声，和微微慌乱的脚步声，却淹没在了夏日的蝉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