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1 / 1）
春至雪融，寒冷之气未少去半分，整个紫奥城里的地龙都还暖着，兰茹将殿内的绘金描银泥彩火炉中的红箩炭撤下了大半，又丢了几瓣新鲜的橘子皮进去，顿时便洋溢着一股香甜的气息。
皇后眸光沉沉，望着空寂的昭阳殿，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祝修仪对本宫愈发地阳奉阴违，不那么恭敬了。”
“娘娘也察觉出来了？”
皇后冷哼，别过眼不再瞧着殿外，“定是琳妃做的好事！祝修仪八成是听到了琳妃放出的风声，认为当年她小产和被封宫是本宫和玉厄夫人一起做的。”提及玉厄夫人，皇后不免恨恨，“闵素筠这个贱人！做下这么多的孽死不足惜，偏还要拉上本宫！”
皇后越想越是恨毒了玉厄夫人，尤其想到这么多年来她对自己暗中下毒，更是恨不得亲自将她扒皮拆骨。不过，玉厄夫人死后不予追谥，不入皇陵，不附太庙，这样的下场也足以让皇后心中的恨意减轻半分了。
皇后看着兰茹将火炉中的红箩炭慢慢撤下，唇畔攀上了一丝幽幽的笑意，“这样的天气里，想来琳妃的膝盖骨儿一定疼得厉害吧。”
“娘娘打算如何对付琳妃？如今和妃、洛贵嫔、纪婉仪都与她交好，如果连祝修仪和敦嫔都投靠了她，那合宫中就只有谦嫔小主能和娘娘同气连枝了。”兰茹想到如今宫里的形势，不免有些忧虑。
“本宫何曾不想到这一点？宜妃多年来专心侍奉太后，大约是不愿再落入这些纷争里头了。能让祝修仪对本宫忠心不二自然最好，若是不行，别忘了涵贵嫔那里还有一个皇子呢。”
皇后起身走至楠木书架上，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翻开了几页全是写着妃嫔们的名字，“宫中妃嫔稀少，皇上又不愿再纳新人，可这位分总不能不升吧。”
过了十日，皇后请了皇帝的旨，下了凤谕：谦嫔许云梦为正四品容华；婉仪纪颜伊晋正四品容华；敦嫔卞子吟晋从四品芬仪；美人陈若诗晋正六品贵人，赐号恩。
凤谕一出，合宫上下都暗道皇后此举意在帮助许容华上位，毕竟无论是从出身还是子嗣上，许云梦是断断不能与世家出身、又生育了七殿下的纪颜伊并驾齐驱的。
倒是卞芬仪对着祝修仪私底下道：“皇后如果真是害姐姐的凶手之一，恐怕就不会向皇上谏言放咱们出来了。姐姐可别被人当枪使了呀。”
祝修仪娥眉淡淡，抚着镂金护甲道：“本宫也不是当年那个定不住性子的人了，谁若是再想蹿腾本宫去对付别人，就是妄想！”
太后的身子自去年入秋以来便不大好，后来更听闻了玉厄夫人的事，尤其是对皇后的所作所为，更是怒火攻心，病情也反复延绵了许久。
春暖花开，太后的凤体初愈，皇帝甚为舒心，便决定在太液池的菊湖云影殿办一场家宴。
菊湖云影殿里，一片环佩叮当，香风细细，天家的华贵之气尽数彰显。妃嫔们也是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真真是姐妹情深，彼此间毫无半分嫌隙。太后正斜倚在粟玉软枕上，拉着荣德长公主的手温和地笑着说着什么。荣德长公主前几年身子也不大好，为着她的身子，皇帝和太后还派了太医院的太医隔三差五地去公主府里替她诊脉。今年开春，荣德长公主的身子逐渐好转，太后这才宣了她入宫伴驾。
贵太妃也远远地瞧见了燕王和燕王妃，更兼着孙儿孙女承欢膝下，也是无比欢欣。握着身旁长宁宗姬的手，“许久不见长宁，倒是愈发清秀了。”
长宁宗姬今年只有十一岁，但素日被萧妃教导得颇通晓礼仪规矩，比起宫里金贵的帝姬是丝毫不逊色。“徽音相貌出挑也是因为祖母本就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儿啊。”
贵太妃喜笑颜开，宠溺地刮了刮长宁宗姬玉雕似的高鼻梁，“你呀，小嘴儿像抹了蜜似的。”
正说着，皇后端着一碗碧梗粥款款走近太后，素手调羹，“母后凤体初愈，还是吃些清淡的好。”
太后闻言愈加欢喜，含笑拍了拍皇后的手背，“哀家这侄女儿，就算平日里有什么错处，唯一不会错的就是贴心。这偌大的后宫她管起来虽然也有顾不到的地方，到底没出什么大乱子。”
荣德长公主和皇后没有过多的交情，但太后这么说，她也抿唇道：“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又是母后的亲侄女，当然是贴心的。至于后宫的事情，就算顾不过来，还有和妃和琳妃呢。”
皇帝也颔首道：“琳妃、和妃现还无协理六宫之权，但朕看着，她们也是当得起的。”
皇后更是恭谨地低头，“臣妾不过是做分内之事罢了，幸好如今臣妾还能处理得来后宫诸事。自然，若是和妃妹妹、琳妃妹妹也能分忧是最好不过了。”
话音未落，只听席上的许容华突然脸色惨白，捂着小腹半日说不出话来。她身上是湖蓝色勾花绣蝶花软缎长裙，裙摆做成了曳地的花朵状，甚是华美，然而，却有殷红汩汩地从她的裙底流了出来，如一朵开得极其冶艳的花朵。
许容华头一遭遇见这种事情，玉手紧紧地抓着身边侍女的手背，好半日说不出话来。
还是坐在许容华附近的祝修仪反应了过来，骤然起身喝道：“太医！快召太医！许容华像是小产了！”
皇后也瞬间反应了过来，愠怒不已，“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当值的太医找来，要是容华出了什么事，本宫绝不饶过你们！”
祝修仪紧紧地攥着手，许容华今日遭遇的一切，太像五年多前无辜小产的她了。只是不知道这回，是谁对她下的毒手。
祝修仪环视了殿内，宜妃从容淡定地安排侍女将几个皇子和真宁帝姬送出殿去，舒贵妃一脸害怕地依偎在皇帝的怀中，琳妃、和妃俱是镇静地安排人来护着许容华。
当值的梁太医急匆匆地入了殿，又诊了许容华的脉，不禁微微皱了皱眉。皇帝见他神色如此，更是焦急，“如何？容华是否怀了身孕？”
梁太医道：“容华小主已有孕两月，只是如今有小产之象，来势汹汹，小主身子底子本就不大好，只怕孩子是保不住了。”
皇后大惊失色，她这么多年在宫中苦心经营就是为了保住凤位，为了让夏氏的荣耀延续下去，如今许云梦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却又面临小产，怎能不叫她心急。
“皇上，定是有人知道了容华有孕的消息，暗中加害啊。”皇后急忙跪下。
太后也见不得妃嫔争风吃醋到谋害皇嗣的地步，当下便动了气，“胡闹！平日里后宫妃嫔争风吃醋，哀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本以为玉厄夫人死后，宫里可以清净点，谁知还是不能安分些！”
皇帝的神色在这样大好的春日里愈发地寒冷起来，目光也不似往日般温和，只定定盯着正忙着替许容华诊脉的梁太医道：“方才你说，容华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是。容华小主确是两月身孕无疑。”梁太医一边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接过药童熬好的安胎药，“容华小主约是头次有孕，不晓得自己已身为人母，故而饮食上不当心。不过幸好小主吃的不多，只需喝下这剂药，再休养数日就无碍了。”
“她吃了什么东西？”皇帝的话语冷冰冰的，像是冬日里一点点渗入的雪水，没来由地叫人瘆的慌。琳妃、和妃觉着皇帝今日的反应有些奇怪，顿时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梁太医起身查看了许容华案几前的食物，确信地拿起一碗薏仁冰糖饮道：“这薏仁冰糖饮里有大量的薏仁，性味甘微淡寒，用来美容养颜是最好不过的东西。可是初初怀孕的女子是万万不能碰的啊。”
祝修仪眉心一跳，手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又是食物！当年玉厄夫人便是以一碟山楂夺去了她孩儿的命！看来今日动手的人倒是和玉厄夫人如出一辙。
祝修仪想着，眸光不禁飞向了皇后那儿。
梁太医医者仁心，端起药童递来的安胎药就要喂入痛得说不出话的许容华口中，皇帝却勃然大怒，伸手打翻了药碗，“不准救她！”
皇帝素来是最看重子嗣的，如今却这般奇怪，皇后救许容华心切，一时也察觉不出皇帝的异样，“皇上！容华可是怀着皇嗣呢。”
和妃心思剔透，垂下眸子淡淡地在琳妃耳畔道：“皇上今日的言行着实奇怪得紧。”
琳妃也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皇上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得透的呢。不过皇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舒贵妃见许容华的脸色惨白如纸，也是不忍，扯了扯皇帝的袖子道：“皇上，容华毕竟怀着龙嗣，怎么着也得为她肚子里的孩儿着想啊。”
皇帝仍是一脸愠怒，当下便摔了手中的玉盏，“朕说不许救，就是不许！谁敢救她，朕便送她去慎刑司里尝一尝七十二道刑罚！”
皇后心疼许容华，也心疼她肚子里流着一半一半夏氏血液的皇嗣，便是冒死也要救她，当即便跪下，“请皇上明鉴！虎毒尚不食子，何况许容华肚子里怀的是皇嗣，她是大周的有功之臣，怎能不救？”
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她已下跪，且又事关皇嗣，在场的妃嫔也纷纷跪下。连着荣德长公主、燕王、燕王妃也跟着下跪为许容华求情。
皇帝紧紧迫住了皇后的一双明眸，冷冷道：“朕的话，便是圣旨。难不成夏惠媛你想抗旨么？”
当是时，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映着皇后惨白的脸，殿内的气氛犹为可怖。皇帝与皇后成婚多年，待她甚是礼遇，很少会直呼皇后闺名。今日这般，可见皇帝真真是动怒了。
不多时，天空猛地炸起一阵响雷，乌云也渐渐凝聚在一起。皇后身子一哆嗦，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