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1 / 1）
这日，天气晴好。皇帝和燕王一前一后地走在上林苑的菱花石子路上，后边则跟随着一众太监宫女。
“朝中才经历了博陵侯之乱，博陵侯的不少党羽也尽数拔除。只是他们大多身居要职，皇上得尽快安排合适的人选，否则会引起朝政大乱啊。”燕王道。
皇帝缓步走着，也在思虑着能取代他们的最好人选，“朕会仔细考虑，除了大力提拔新入仕的官员外，类似定国公、苏遂信这些也应予以重任。另外，想到那本该是我大周栋梁之才的霍文就这样被玉厄夫人暗杀了，也着实可惜，就从霍氏家族中再找一个年轻有为的人，赏他一个低些的官位吧。”
燕王细细听着，“皇上思虑周全。听说霍山有一个小儿子霍成，精于算账，这几年做了些生意，也算发家致富了，不如先让他做一个户部郎中，试炼试炼，若他做得好，再升迁也不迟啊。”
“霍山的儿子？那就是涵贵嫔的弟弟了。”皇帝唇畔衔了一缕淡淡的笑意，“如此，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皇帝放目望去，见燕王的随从中有一碧色身影，不禁会心一笑，“十五弟在外风流也罢，怎地还把新宠带进了宫里来？不知这位要给什么名分啊？朕记得，大周亲王有正妃一，侧妃二，庶妃四，十五弟似乎都满了仪制了啊。”
燕王垂手，“皇兄就莫拿臣弟打趣了。她不过是臣弟府中一个伺候茶水的侍女罢了，臣弟带她入宫，只是听说她和贵妃娘娘是当年一同从摆夷来到京城的，她思念贵妃娘娘，所以臣弟斗胆带了她入宫。”
燕王话中提到了舒贵妃，皇帝遂笑道：“原来是贵妃的旧识，贵妃也许久不见旧友了，万千象。”
万千象恭谨地上前一步，打了一个千儿便走向碧珠儿，跟碧珠儿低低地说了些什么。只见碧珠儿一脸兴奋难抑，跟着万千象便走了。
关雎宫，鸳鸾殿。
碧珠儿好奇地打量着富丽堂皇的鸳鸾殿，艳羡着皇帝对舒贵妃的宠爱，“看来坊间说的不错，娘娘真真是极得皇上宠爱的啊。”
“那是，咱们娘娘可是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外第一尊贵的人儿，又有皇上打心眼里宠着，鸳鸾殿里的东西哪样不是顶好的？”积云笑吟吟地迎上前去。
碧珠儿打量着积云光鲜亮丽的服饰，抿唇道：“妹妹也成了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了呀，真是福气不浅。”
舒贵妃含笑握住了碧珠儿的手，将手中的玉镯推到了碧珠儿的皓腕上，“你难得进宫来看我，本宫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你，这个镯子跟了本宫这么些年，也算有些灵气，就给了你吧。”
碧珠儿受宠若惊，“娘娘实在是太客气了。”
舒贵妃拉着碧珠儿的手，止不住地看着她，温柔道：“想想你也快二十一了，生生耽误了你的大好年华。本宫想着，不如帮你物色一个朝中的青年才俊，不过可能会委屈了你，毕竟你的身份......”舒贵妃顿了顿，“若你想为人正室，只怕要嫁个有志气的二等侍卫了。但凡他是有志气的男儿，你是本宫的好姐妹，又是燕王府里出来的，想来他的仕途也有希望了。”
碧珠儿听舒贵妃这般说，不禁羞红了面庞，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衫，小女儿状态十足，“娘娘说什么呢。”
舒贵妃见她这般，更是打趣道：“你若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大人，也可跟本宫说说。本宫跟皇上说道说道。”
碧珠儿面颊上的红晕愈发地厚重了起来，只低下头不肯再多言。
尔岚带着小宫女挑了给碧珠儿的礼进来，方才舒贵妃的话一字不落地全入了耳朵。尔岚上前礼仪周全地行了一礼，含笑道：“娘娘万福金安。”
尔岚趁着积云带着碧珠儿去看那些礼物时，俯下身子在舒贵妃的耳畔轻轻说道：“娘娘，要知道碧珠儿姑娘身在罪籍，按大周例律能免了罪籍再嫁个凡夫俗子已是天大的福气，连三等侍卫都不敢娶她为妻，更别提嫁去高门大户做个妾室了。若娘娘执意，岂不是害了姑娘吗？”
舒贵妃秀眉轻蹙，略显疑惑，“她与本宫当初是一样的，可皇上既有法子能让阮大人认了本宫做女儿，那让一个大人也收她做义女也不是不行。”
尔岚摇头，“娘娘也知道是当初。皇上给您安排的身份，不过是为了骗骗那些不知情的老百姓罢了，宫里头哪个娘娘小主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您且想想，若您为姑娘安排了一个身份嫁去高门，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们自然有她们的门路知道姑娘的来历，每一个大家族都是一个小小的紫奥城，那姑娘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舒贵妃听尔岚这么一分析，也是无法，“本以为可以为她安排一个好出路，结果......”
尔岚道：“您别泄气啊，奴婢瞧着，燕王爷很是喜欢姑娘烹茶的手艺，能在燕王府里慢慢熬着，等小世子继承了爵位，姑娘还怕不能平安富贵地度过余生么？”
送碧珠儿出宫时，碧珠儿俏生生地看着舒贵妃，一如昔年那娇俏活泼的少女。她张开了莲花般的脸庞，低低地附在舒贵妃的耳畔，“姐姐打算帮妹妹物色夫婿的心思，妹妹谢过了。其实，妹妹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舒贵妃惊喜地看着碧珠儿，压低了声音，“看你还肯叫我一声姐姐，你且告诉我，那人是谁？”
碧珠儿的面庞愈发地红了起来，“是吏部的一个郎中，叫甄远道。姐姐万万不可说出去啊。”末了，碧珠儿又浮现了一丝哀怨的神色，“只是他已经娶妻，夫人是京兆少尹云毅大人的掌上明珠，我这辈子是再也没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了。”
“别胡说。”舒贵妃伸手捂住了碧珠儿的嘴巴，“你是燕王府里头的人，他虽是个郎中，但若得了王爷的赏识，还怕没有前途吗？”舒贵妃凝神片刻，又道：“甄远道？我似乎听皇上说起过，他对吏治改革颇有见解，只可惜他年纪轻，资历浅，否则可以擢升为吏部侍郎呢。”
碧珠儿摇摇头，语音里带了一抹浅浅的哀伤，“可我身在罪籍，他要是纳了我做妾，便是犯了大周的例律。他这样的大好前途，我总是不忍坏事的。”
舒贵妃听她这样说来，知道碧珠儿对那甄远道是一往情深，却因身份地位而不能长相厮守，为她感到悲哀和心痛之余，不免也为自己多了一丝的庆幸，庆幸自己爱上的人是天下之主。
永福宫，含章殿。
竹息挑了湘妃帘进来，屈膝行礼，“娘娘，司膳司的尹司膳到了。”
尹司膳行礼如仪，“奴婢尚食局司膳司正六品女官尹琼萝拜见琳妃娘娘，愿琳妃娘娘万福金安。”
“行了，起来罢。”琳妃拿起手边的一块色泽诱人的松子软糕轻咬了一口，“你的手艺越发地长进了，难怪内务府管辖下的六局二十四司中，属你最得看重，只可惜尚食局的韩尚食处处压着你，才让你在司膳的位置上做了七年。”
尹司膳如鸦翅般的睫毛低低一垂，遮掩了她的眸子，“尚食大人的决断，奴婢不敢妄论。”
“你倒谨慎。”琳妃弹了弹手指上沾上的糕点屑，“也不枉本宫将你冷了这么久。本宫从前知道不少害人的法子，可自打玉厄夫人出了事，本宫才意识到，原来食物也能杀人于无形。”
尹司膳目光平静如水，“娘娘明断。有的食物如白果、河豚、苦杏仁皆是有毒之物，一个处理不好便会死人的。而有些食物无毒，若和别的什么搭配起来，却也能如见血封喉的毒药，不是致人死亡就是致人残疾。玉厄夫人用白果毒害五殿下、用山楂使祝修仪小产，可知她已晓得了其中的奥妙。”
琳妃起身朝尹琼萝一步步走近，“你这样的性子，做个司膳真是委屈了。想想韩尚食今年也快五十了，也该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本宫会保你做上尚食局尚食的位子。”
尹琼萝抬起了眼眸，面容依旧是镇静的，“奴婢谢娘娘提拔之恩。”
琳妃迤逦的裙裾消失在了含章殿尽头，而尹琼萝的回忆却愈发地清晰了起来。那似乎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可回想起来却还是充满了鲜活明亮的色彩，仿佛是不久之前发生的般。
那是先帝在位时期的事情了，尹琼萝和姐姐尹琼脂都还只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她们本是江苏扬州一家大户人家的女儿，只可惜风云骤变，大厦忽倾，父亲被查出行贿贪污，受不了刺激骤然去世，连着丰厚的家产也因父亲生前的过错而被充入府衙。姐妹俩一夕之间由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女。后来，她们打算进京投靠父亲的挚友。谁料，那位大人却早在两年前就过世了。
姐妹俩真真成了无依无靠之人。
那日，琼脂受不住连着几日的饥饿，倒在了一顶装饰华贵的轿子前，拦住了去路。她害怕地摇着姐姐，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一个小侍女跑了过来，带着一大群的侍卫，骄横地道：“你们是谁？怎敢生了天大的胆，拦了我家小姐的轿子？你可知道我家小姐可是当今太子爷的庶妃？”
尹琼萝哀哀道：“姑娘且行行好，我们姐妹俩已经三天没东西吃了，实在是熬不住才晕过去的，并非有意拦着小姐的轿子。”
忽然间，一双莹白的玉手掀了帘子，探出如玉的脸庞，“竹息，你就别为难人家了。她们也着实可怜，给她们一锭银子吧。咱们还要去寺里替冉妃祈福呢。”
尹琼萝脑子一激灵，对着轿子里的朱成璧不断地磕头道：“夫人娘娘帮帮民女吧。民女无依无靠，但求夫人娘娘能让民女入宫为婢，哪怕做粗活累活民女也绝无怨言啊。”
朱成璧衔了一抹淡淡的笑。
大周宫规森严，就连称呼也是有着严苛的规定，万万是错不得的。比如太子和亲王的正妃称太子妃娘娘或王妃，也可以正妃的姓氏冠在前头，如太子妃夏惠媛若是亲王王妃也可称做夏妃。而侧妃只能从闺名中取一字来称呼，冉妃、素妃、悉妃也都是这样子。庶妃的地位在王府里头不算高，但好歹也在皇家玉牒上留有名字，于是只能从闺名中取一字称夫人，比如朱成璧就被称作璧夫人。
而底下的奴才们称呼正妃、侧妃都是娘娘，对于庶妃，就只能称呼夫人娘娘，以示身份尊卑有别。
眼前的女子竟熟知大周礼仪宫规，想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你倒聪慧。那本夫人就允了你和你姐姐入宫吧。”
尹琼萝忙叩首谢恩，她的姐姐琼脂也渐渐转醒。于是，尹氏姐妹开始了踏入紫奥城的生活。
尹氏姐妹性子聪慧机敏，便被内务府遣去服侍当时太宗皇帝身边的宠妃赵昭仪，不久后赵昭仪忧思成疾薨逝，尹琼萝因着手艺好，便在司膳司当差，熬了些年头也做上了一个有品级的女官。她的姐姐琼脂则办事稳妥可靠，赵昭仪薨逝后不久，恰逢太宗的妹妹舞阳长公主入宫，偶然瞧见了琼脂，甚是喜欢，太宗遂将琼脂赐给舞阳长公主为婢。不久前，舞阳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晋康翁主出嫁，琼脂便作为陪嫁一同嫁去了胡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