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斜光到晓穿朱户(1 / 1)
安寿一事后,后宫本可平静一阵子。不料内务府的人拉了安寿的尸体去乱葬岗时,无意间冲撞了真嫔的轿子。安寿的尸体可谓是惨不忍睹,煞是可怖,真嫔又怀着身孕,难免受了好大的惊吓,登时便倒在地上吓得脸色惨白。
祸不单行的是,真嫔因瞧见了安寿的尸体而动了胎气,当夜延禧宫就急急召集了当值的太医诊治。
各宫妃嫔们收到了消息自然是急忙赶去延禧宫,琳妃踏入延禧宫时不免吃了一惊,旋即恢复了往日镇静的神色。真嫔身份贵重,她今夜情况危急,帝后自是要到场的,连着太后与真嫔的姑母贵太妃也来了延禧宫。
和妃比琳妃早到了片刻,见了她来忙拉她到了一边,低声道:“方才姐姐是没听见,真嫔叫得可惨了,现下里头没了动静,许是昏过去了。”
琳妃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围的妃嫔,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后轻声道:“真嫔的孩子还保得住么?”
和妃身侧的苏婕妤抿唇,目光沉沉,“怕是保不住。真嫔身份贵重,后妃之中仅次于玉厄夫人与和妃娘娘,生下孩子后更是荣宠集于一身。有心人又怎会留下这个孩子呢?”
和妃瞧了一眼焦急的贵太妃,低低道:“真嫔只是身子弱了些,又被安寿的事儿给惊吓到了,大概熬过了今夜,好好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苏婕妤接话道:“熬不熬得过还是一个未知之数呢。”
琳妃不语,只是看着帷幕里影影绰绰的身影出神。她大约能够猜到幕后之人,只是她绝不能这样袖手旁观。她默默地看了一眼窗外阴沉黑暗的天空,暗暗想着,今夜太医院仿佛是葛霁当值。
帷幕里渐渐传来真嫔痛楚的呼声,撕裂的叫声让人的心都紧紧地揪在一起,皇帝更是不安地来回踱步,面上全是焦急的神色。
舒贵妃微微有些许的失落,仍是走到皇帝面前轻轻劝慰,“皇上不要太担心了,不如先喝一杯茶定定神吧。”
皇帝握了握舒贵妃光滑的手背,没有回应她只言片语。皇后趁机上前道:“真嫔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与皇嗣都会安然无恙,皇上无需太过忧虑。有母后和贵太妃坐镇,加上皇上的龙气,必然能带给真嫔和皇嗣吉祥之气。”
皇帝犹是不忍,回眸看了一眼帷幕,“真嫔叫得那样惨。”
玉厄夫人一愣,看到舒贵妃的脸庞上滑过淡淡的失落,心头莫名地涌现了一丝欣喜,也跟着叹道:“真嫔素日里最是可爱,竟生生遭受这般痛楚,臣妾也着实不忍。”
舒贵妃听玉厄夫人这么一说,想起平日里真嫔也是极为得宠的女子,又想起她素日里天真可爱的样子,心中更是莫名酸涩。
杨容华何尝看不出玉厄夫人是在打击舒贵妃,也跟着附和,“是啊,真嫔受了惊吓和这么大的折磨,待真嫔好转皇上可要好好疼疼真嫔啊。”
皇帝颔首,素来温和细心的他却没有发现舒贵妃眸中渐渐黯淡的光亮。
不多时,负责诊治的当值太医葛霁从里头出来了。他望向琳妃时神色自若,琳妃瞬间便明白了什么。
葛霁拱手一揖,“回禀皇上,真嫔小主受了惊吓,一时动了胎气,现下胎象平和,已无大碍。”
贵太妃听得这话,不免长舒了一口气。皇帝也喜上眉梢,连连抚掌,“保住了孩子便好。”
皇后和婉地一笑,对着皇帝和太后道:“是啊,后宫中许久不听到婴孩啼哭之声了,但愿真嫔能够诞下皇子才好呢。”
太后捻动着手中一串散发着淡雅清香的楠木佛珠,缓缓启唇,“皇后言之有理,宫中是该多些孩子了,尤其是出身高贵些的妃嫔,总不能让那些个低贱的妃嫔一连串地生孩子吧?依哀家看啊,谦贵人、颖贵人、杨容华、霍容华、苏婕妤都是不错的,皇帝也该多多去看望她们才是。”
贵太妃扶着锦绣姑姑的手,盈盈眉眼望向在场的诸位妃嫔,语带玄机,“皇上的后宫都是家世清白的女子,不论贵族或是寒族,只要能够诞育皇嗣,都是皇室的功臣,太后心中自然会记着你们。不过太后的意思,还是希望大周未来的太子的生母能出身高贵些罢了。”
贵太妃的一番话更让在场的诸位妃嫔捉摸不透,天下人皆知,如今的后族夏氏当年不过是卑微如草芥般的寒族,若非出了太后与当今皇后,恐怕还是默默无闻。
太后今日的话语里,显然是对出身摆夷的舒贵妃有所不满,却不想指桑骂槐之时一个不当心把自己也牵连了进去。
太后当下却不过面子,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跟贵太妃发作,只能冷冷一笑,“贵太妃心思剔透,想来还是最能懂哀家的意思了。”
贵太妃低首,似乎是示弱,“太后谬赞了,臣妾不过也是雕虫小技,哪里能比得上太后的神机妙算。”
真嫔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此后,真嫔得了贵太妃的叮咛,更是凡事多加小心。到了大腹便便的时候,真嫔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延禧宫中养胎了。
后宫之中仍有舒贵妃盛宠在身,然而其后的玉厄夫人、琳妃、颖贵人、霍容华、苏婕妤也是不逊分毫。
到了五月中的时候,皇帝晋了谦贵人许云梦为许良娣,颖贵人韦婕儿为韦良媛,选侍陈若诗为陈常在。
隆庆后宫难得出现如此百花齐放的盛景,妃嫔们更是卯足了心思用在争宠上。杨容华为了固宠,整日取了御花园里新鲜芬芳的花瓣沐浴,弄得她的漪兰苑香气冲天,宜妃暗地里笑她几乎要将御花园中所有的花儿都摘了回去,却还不如陈常在安安静静地坐在太液池畔的水阁里绣花儿换来皇帝的另眼相看。
时间飞逝如流水,真嫔终于安稳地在六月末平安地生下了一个小皇子,此乃皇七子,皇帝甚是喜悦,当下便晋了真嫔为婉仪。
皇后含着得体大方的笑容,眼角盈盈生风,“恭喜皇上又得一子。婉仪妹妹好福气,才进宫不长,就能为皇室开枝散叶。依臣妾愚见,不若再晋晋与婉仪同期册封的妃嫔们,且不说她们位分甚低,也好让她们沾沾婉仪的喜气啊。”
太后不等皇帝发话,便赞同地点点头,“是啊,后宫中最要紧的是制衡之道。如今纪婉仪可不能高出他人一头,依哀家看,许良娣应晋封为谦嫔。”
皇帝正打算回话,一旁的霍容华却突然俯下身子干呕起来,她身边的苏婕妤忙拍着她的背,关切问道:“容华妹妹可还好吗?”
贵太妃静静地看着脸颊上出现一丝绯红的霍容华,转头向皇帝和太后抿唇一笑,“恐怕皇上得大封六宫了,容华小主似乎有了好消息呢。”
太后眉心一动,轻轻扬眉便让本伺候纪婉仪生育的太医前去诊脉。不消片刻,太医轻声回道:“容华小主已经有孕三个月了。”
冰冷的指尖轻轻蜷曲,玉厄夫人保持着最得体的笑容,盈盈望向霍容华。
皇帝抚掌,连连点头,面上有止不住的喜色,“很好,既然容华有了身孕,为着沾沾容华与婉仪的喜气,宫中除妃位以下的妃嫔们皆会得到晋封。朕明日便拟好名单,册封事宜就让皇后与宜妃一齐打理。”
众妃嫔领旨,轻轻屈膝,口称遵命。
次日,皇帝的圣旨传遍了六宫:婕妤苏妍晋正三品洛贵嫔;容华霍青珺晋从三品婕妤;容华杨宛凝晋从三品婕妤;真嫔纪颜伊晋从四品婉仪;良媛韦婕儿晋正五品颖嫔;良娣许云梦晋正五品谦嫔;常在陈若诗晋从六品美人。
皇后摸不透皇帝为什么不晋升妃位以上的妃嫔的位分,大约是不想高位妃嫔占据过多的权力,或是不想让她们背后的母族因此得到更多的荫庇。
皇后借着纪婉仪坐月子和霍婕妤怀孕的由头,撤下了她们的绿头牌,更暗中吩咐了敬事房的总管太监,将谦嫔的绿头牌尽量放在皇帝平时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是夜,皇帝只瞧了一眼放着绿头牌的托盘,谦嫔的名字明晃晃的倒映入他的眼帘。皇帝微微一想,便猜出了皇后的意思,然而皇后忽略了一点,他是万人之上的君王,怎甘心轻易被人摆布。
皇帝伸手一翻,托盘里某个绿头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捧着托盘的小太监心中不禁有些咋舌,却也不敢问个究竟。因为皇帝翻的是通常不会看到的角落里的一个牌子,那是陈美人的绿头牌。
算起日子来,陈若诗自从被晋封为更衣后恩宠寥寥无几。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皇帝每次宠幸她,或多或少是因为宫里的其他妃嫔争宠太过。
比如这次,她是托了皇后和谦嫔的福气才得到了宠幸的机会。
皇帝负手站在陈美人的面前,想看清楚她的容颜,却只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她在帝王面前,似乎总是怯懦的,总是低着头,不说话,没来的让人觉得有些无趣。
陈美人显得有些局促,微微抬首瞧了一眼陷在沉思中的皇帝,“皇上在想什么吗?”
皇帝用一种近似怜惜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眸子,“六宫中的妃嫔算不上多,却很明显地分成了几派。你也应该知道宫廷斗争是多么可怖的一件事,朕方才想,是不是当初晋封你是一个错误呢。”
陈美人沉了沉眉,缓缓道:“皇上没有错,错的是嫔妾,只是嫔妾。”
皇帝不语,他一直觉得陈若诗是一个无趣的、呆板的女人,就像现在一样,无话可说。
陈若诗有自知之明,即便她如今身份不一样,可她在那些高门妃嫔的眼里,还是以前那个卑微的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