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狂风骤雨前疏夜（1 / 1）

时间不急不缓地慢慢步入新的岁月，这是皇帝即位的第十个年头了。皇后为着大周后宫安宁，上疏请皇帝册封后宫中位分较低的宫嫔。

太后也觉得宫中应多立高位妃嫔，不宜以低位妃嫔为主，甚是赞同皇后，更称赞皇后婉淑有妇德。皇帝亦深以为然，晋封的名单一应交由皇后及舒贵妃拟定。

皇帝此举意在使舒贵妃借此能分得协理六宫之权，又能在宫中树立良好的声誉。只可惜舒贵妃借口自己不知如何处理六宫事宜推辞了，如此好的差事便落到了玉厄夫人的头上。

元宵佳节过后，晋封的名单也跟着出来了。陈若诗乃是宫嫔中位分最低者，便晋了一阶为从七品选侍；芳仪霍青珺和顺仪杨宛凝侍奉时日已久，都晋了一阶为正四品容华。玉厄夫人本打算将宠爱有加的颖贵人晋封为良媛，无奈一个多月前颖贵人才晋封，这才作罢。而婕妤苏妍则因其父苏遂信在朝堂中威胁到了博陵侯，被玉厄夫人多加阻扰而不得晋封。

深夜，宓秀宫。

安寿俯首于金砖地上，忧心忡忡道：“娘娘，近来皇上常常临幸琳妃、霍容华、苏婕妤，更对侯爷有些不满，奴才担心娘娘的地位受到威胁啊。”

玉厄夫人挑眉，赤金镶红宝耳坠摇曳生辉，“舒贵妃倒是好深的计谋，谁不知她是荣德长公主进献的，琳妃又与她最要好。倒是本宫小瞧了她，看她平日里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想倒有如此城府！”

安寿叩首，“娘娘所言甚是，如今琳妃已是舒贵妃一党，和妃、宜妃又作壁上观，若是舒贵妃拉拢了新进的宫嫔，只怕不利于娘娘大业。”

绯红的唇畔一挑，勾出明亮的弧线，却也暗藏了无限深机，“你给本宫盯好了，上次没扳倒琳妃且算了，后宫的事且先放在一旁，关键是皇上对侯爷的态度如何。”玉厄夫人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闵家乃是本宫最大的支柱，不可倒也不能倒，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得给本宫带来最准确的消息。”

安寿身子一凛，“奴才明白。”

为着家族和玄济着想，玉厄夫人早早就使得安寿对她俯首帖耳。安寿为她办事已有多年，算起来皇帝也不会疑心于她。然则最近皇帝对博陵侯不似往常般亲近，似乎因近年来博陵侯生出的种种事端起了不满之心。玉厄夫人得到了博陵侯捎来的信儿，就是要她想方设法得到皇帝的意思。

博陵侯之所以如此焦急，便是因着不久前博陵侯得到了秘密线报，说是御史台大夫周佑掌握了博陵侯收受贿赂的准确证据，并且很有可能会在近日呈报给皇帝。

在波谲云诡的政治漩涡里打拼多年的政客们都会知道，每一次巨大的政治浪潮的开始，都是一小朵不起眼的浪花，渐渐聚集，渐渐形成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潮。

玉厄夫人等了好几天，却等不到安寿传来的消息，甚至也不见安寿侍奉在皇帝跟前。玉厄夫人愈发担忧，想了许多法子打听，这才知道安寿在前两日得了皇帝的旨意，暂且休息几日，且不准任何人打扰安寿静养。

玉厄夫人心下便知不妙，让人传了话儿给博陵侯，要他暂停一切可能危害到闵氏一族的行动。

越是怕什么，就越会发生。过了几日，皇帝传旨六宫，大太监安寿偷窥朝廷密折，意图以太监之身干预朝政，按照大周例律，将安寿处以凌迟之刑。

安寿行刑的日子定在了月中，因着他之前的身份在紫奥城内监中最高，皇帝也有意让众人引以为戒，便下了旨意让紫奥城中所有的太监与宫女观刑，以示偷窥密折的后果是多么严重。

安寿行刑时被绑在一根巨大的柱子上，他的身上已经不复往日华丽的衣饰，而监督行刑的则是万千象。

安寿已被皇帝幽禁了几日，水米不进，饿得眼冒金星。他虚弱地睁开眼皮子，瞧见了满脸横肉的刽子手瞪着凶恶的眼睛，手中拿着的恰是一把闪闪发亮的刀子缓步向他走来。

安寿不是没有瞧见过被判处行凌迟的人，在很多很多年前，他甚至作为一名监斩太监，亲自将那行刑的令牌掷到坚硬的地面上。

他不禁害怕得瑟瑟发抖，内心纠结了片刻，生存的强烈欲望使得他低下的头颅，朝万千象投去了恳求的目光，“万千象，我知道我以前处处为难你，你能不能去传个话儿给皇上，求皇上饶我一命？”

万千象不复往日的平和模样，只是静静地注目着这个曾经羞辱他的人，“你还是没有认清，皇上决心要了你的命，就不会再反悔。难道你以为你只是做错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吗？”万千象走近一步，他的眼神平静无澜，却蕴含着冰冷的刀锋，“龙有逆鳞，触碰之人必死无疑。你正是碰到了皇上的逆鳞，他不会容忍任何人能够或是意图威胁皇权，这不止是皇上也是所有坐在帝位上的人的心思。”

安寿的眼眸渐渐冷却下来，他近乎绝望地摇头。

长久以来他以为自己是陪伴皇帝最久的人，因此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皇帝都会念旧饶他一命。但是他显然没有明白，在皇权面前，所有的感情都会变得那么微不足道。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奴才。

万千象后退一步，微微使了一个眼神。刽子手便拿着光亮的刀子一步步走近安寿。安寿颤抖地闭上了眼睛，恐惧如同冰冷的泉水浸满了他的身子。

有一股冰冷的痛意传来，带着甜甜的血腥味，混合着皮肉撕裂的痛楚，安寿不由得发出了痛苦的呼叫。在场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然而刽子手却毫不改色，继续使用手中锋利的刀，慢慢地割下安寿身上的皮肉，伴随着安寿接近极致的痛楚呼喊，这一切显得尤为恐怖。

嫣红而温热的血沿着被割开的皮肉缓缓流下，带来了难以忍受的痛楚和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随着刽子手不停地下刀，安寿的皮肉已经被割下数十片，有些地方甚至可以隐约看见阴森的白骨。

胆小的宫女早已掩住了口，俯身干呕。有的太监也已两股战战，不敢再直视安寿惨不忍睹的身体。刽子手面不改色地继续着他的工作，万千象极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他要高傲地看着，看着万氏一族的仇人如今正经历着最痛苦的折磨。

黄昏的余晖洒在嫣红的血液上，似乎它还汩汩流动着，空气里传播着浓烈的血腥的甜味，安寿的身体仿佛被血与残破的肉包围着，但他却还残存着一丝气息。

凌迟之刑整整进行了三天，刽子手一共割了三千多刀，最后安寿实在是忍不住这样的痛楚，在最后一天的清晨咬舌自尽。负责殓尸的太监回来后无不胆战心惊，不为别的，因为安寿的尸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的皮肉是完整的，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骨头。

玉厄夫人想不到皇帝对于侍奉时日最长久的安寿会如此绝情，心寒之余不禁又生出一丝侥幸，幸好皇帝不知道命安寿偷窥奏折的人是她，否则以她的敏感身份，一定会掀起更大的波澜。

皇帝处置了安寿之后，身边不能缺了大太监，考虑到万千象是皇帝亲自一步步提拔上来的，又仅居于安寿之下，便升任了万千象成为仪元殿大太监。

万千象在升任后曾去了琳妃的永福宫，琳妃却不似以往般在含章殿接见他，而是在偏殿，甚至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琳妃声音隔着纱幕似是从遥远的仙岛传来，带着一丝丝与世隔绝的冰冷与筹谋。

“从此以后，本宫不会再在永福宫接见你。玉厄夫人和安寿就是前车之鉴。你是聪明人，会明白本宫的意思。”

万千象低首，眉间稍稍舒展了一点，“奴才知道娘娘的意思了。奴才得蒙皇上信任，升任大太监，自此后掌管内监事宜，而六宫中多有空置宫殿，譬如华清宫等，奴才还要派人去打扫，便不宜久留了。”

琳妃颔首，“公公事务繁忙，本宫就不宜多留公公喝茶了。”

万千象叩了首，便退出了偏殿。

这样寒冷的夜晚里，琳妃的膝盖痛得厉害。葛霁曾经摇头说，那是雪里的寒气入了骨，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当时的琳妃咬着嘴唇，犟道：“无妨，也让本宫时时记着这个教训。”

琳妃摸着阵阵发痛的膝盖，想到玉厄夫人在后宫中最有力的眼线已然拔除，心头上溢出的快感和喜悦甚至超乎了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