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鸳鸯瓦冷霜华重(1 / 1)
皇帝眉心一跳,捻着翡翠佛珠的动作顿了片刻,“你说的,可有证据?再说,琳妃身处深宫数十年,又能与谁私通呢?”
“与她私通之人,正是皇上的亲弟弟——当今的燕王殿下!”玉厄夫人恨恨地吐出了这几个词,琳妃只觉仿佛有厚重的冰雪直直地浇在她的头顶上,顿时一片眩晕。
舒贵妃急忙起身,她向来和琳妃交好,是断不会相信琳妃与燕王有染的。“皇上明鉴啊,琳妃姐姐素来端庄持己,最是晓得内宫礼仪的,怎会无端端地和燕王私通了呢?”
真嫔也不顾自己还怀着孩子,急切道:“琳妃娘娘待皇上一片赤诚,还生育了真宁帝姬和四殿下,可是宫里生育最多的妃嫔,怎会背叛皇上呢?”
杨顺仪拈了桌子上的一碟珑缠梨肉,慢条斯理道:“舒贵妃这话说得可笑,皇上日日待在贵妃的关雎宫中,哪里会知道其余妃嫔心中何其苦涩?嫔妾想,或许琳妃也是寂寞难耐,才与燕王私通以解深宫寂寞......”
霍芳仪侧首望着杨顺仪,施施然道:“顺仪也是名门出身,怎地说话不知一点子规矩?方才顺仪话中所指,是皇上专宠舒贵妃,以致合宫上下怨恨不已?”
杨顺仪俏脸煞白,嘴唇也褪去了血色,说话的口气也软了几分,“芳仪说的什么话,嫔妾哪里是这个意思?”
和妃拢拢鬓前的几缕碎发,又把手里的鎏金小手炉塞到如云手中,“既然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乱扣帽子。宫嫔的言行举止须得得体大方,怎可口出狂妄之言?”
杨顺仪受了和妃的一顿训斥,当下也只能讪讪。
玉厄夫人膝行上前,恳恳道:“皇上,不管事情如何,后宫总不能纵容此等龌蹉之事,皇上请先看看臣妾抓获的人再做定论吧。”
说罢,殿外已有人被押了上来,仔细一看,原是琳妃身边的大宫女竹语和燕王的心腹侍从阿德。妃嫔们俱是窃窃私语,仿佛琳妃与燕王当真私通了般。
玉厄夫人身边的翠果口齿伶俐,挑了那晚要紧的东西跟皇上和皇后说了。皇后听得半信半疑,“莫非玉厄夫人所言非虚,琳妃果真与燕王私通?”
玉厄夫人见皇帝有些许动摇,忙趁热打铁,“臣妾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哪里敢当着皇上的面揭发琳妃?臣妾抓了竹语和阿德后,也不敢相信,于是去永福宫查了查,不想,臣妾竟得了一个人证。”
玉厄夫人击了两下掌,便有一名侍女从外殿款款步入。待竹息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声道:“贞娘?”
贞娘屈膝行礼,平静地看了一眼琳妃,“奴婢贞娘,乃是永福宫含章殿伺候的宫女。奴婢在永福宫做事五年,大约从一年前开始,娘娘就与燕王有私下来往。奴婢人微言轻,在永福宫不过是二等宫女,哪里有置喙的余地?只是奴婢实在看不惯娘娘做下此等错事,今日才站出来。”
琳妃转了转如玉皓腕上的碧玺镯子,“口齿倒是清晰,只是本宫从前倒没有发现你的好口齿,竟颠倒黑白,生生埋没了你。”
贞娘面容平静如水,“奴婢只说对的话,做对的事。”
竹语白了脸色,急急道:“皇上断不可信贞娘啊,她是被玉厄夫人收买来诬陷娘娘的啊?”
相比竹语的急切,阿德倒显出了几分镇静,他叩首道:“皇上,奴才本是应了玉厄夫人之邀送了王府里几个厨子入宫。谁知竟有一名自称永福宫的小宫女跑来告诉奴才,说是真嫔小主在永福宫里动了胎气,因是内宫不便进去,于是就叫奴才先去西华门那儿候着消息,结果奴才到了西华门时,竹语姑娘早就在那儿候着了。”
竹语也快速反应过来了:“是啊,今日是真宁帝姬带着四殿下去太液池畔玩耍,结果有个小太监跑来告诉奴婢,说是真宁帝姬一时兴起,竟要出宫去。奴婢心急,这才跑去了西华门。”
玉厄夫人见他们两个将一切圆得天衣无缝,不禁急切道:“可臣妾明明听到了他们说燕王和琳妃。”
皇后思忖了一阵子,扭头盈盈看着皇帝:“玉厄夫人说得有模有样的,不像是假话。琳妃住的永福宫偏僻,想来与燕王私通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皇帝忽然起身走向琳妃,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着自己。皇帝眸中的尖锐和冷意让她内心打了一个寒颤,“告诉朕,玉厄夫人所言是真,还是假?”
琳妃心凉如雪,凄然道:“皇上不信臣妾么?臣妾尽心伺候皇上十余年,皇上竟不肯信臣妾半分吗?”
皇帝也不是武断的人,遂松开了手,只见琳妃的下颚有了淡紫色的印迹,“玉厄夫人振振有词,但昨日才抓了竹语和阿德,今日就能找出贞娘来替你作证,的确有些可疑。朕不信你,也不信她。”
皇后知道玉厄夫人此次打击琳妃着实有些过急,难免引起了皇帝的疑心,于是殷勤笑道:“可琳妃也的确有不是的地方,否则怎会被玉厄夫人和贞娘捉了错处儿?玉厄夫人只是一心想正后宫风纪,可是琳妃......难说她是否真的与燕王有染。”
皇帝向来看重皇后的意见,如今她这么说了,皇帝也不好将此事声张出去,以免没有的事也成了坊间街头巷尾的闲谈,污了自己的名声。
苏婕妤淡然道:“未准此事只是竹语姑娘和阿德的一个误会,白白牵连了琳妃娘娘。”
他沉沉抬眉,眸色如雾,“琳妃是如何管教自己的宫女的?如今的后宫是越发地没了风纪,高位妃嫔连自个儿的宫女都管不好,着实可恶。至于如何处置琳妃,皇后自己看着办吧。只一点,朕不想让此事外泄。”
皇帝眉眼沉沉,“至于那贞娘么,跑到朕跟前嚼舌根子,弄得朕烦心不已,打发去暴室吧。”
舒贵妃听到此处,知道琳妃在劫难逃,忙上前哀切道:“就算琳妃姐姐管教不当,可姐姐毕竟还要抚育四殿下和真宁帝姬,皇上总得为真宁帝姬和四殿下着想啊。何况,这次并无真凭实据,定了姐姐罪,真真是冤枉!”
皇帝听得这么一说,也不禁心软了几分,亲自扶起舒贵妃,“贵妃言之有理,既然如此,皇后。”皇帝唤过皇后,嘱咐道:“如何处置琳妃,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皇帝方才话中已说的明白,琳妃错在没有管教好自个儿的宫女,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不能重罚琳妃。
皇后面上含着得体的笑,恭送了皇帝和舒贵妃离开凤仪宫。起身后,皇后面上褪去了温婉的笑容,冷冷地注视着琳妃,“琳妃朱成璧,管教宫女不当,与亲王私下往来,有违宫规,故而罚跪三个时辰于慈云佛堂前。”
末了,皇后冷笑道:“琳妃,你可服本宫的决断?”
琳妃自知今日是逃不过玉厄夫人和皇后联手下的陷阱,只能低头道:“臣妾不敢不服。”
出了凤仪宫,地上积满了厚达数尺的大雪。琳妃默默走向慈云佛堂,坦然地跪了下去。在膝盖接触到冰雪的一瞬间,只觉得所有的寒意嚣张地穿透衣物,透过毛孔抵达了心里最深的角落。
大雪纷纷扬扬,但她已无情致欣赏美景。咬着嘴唇直到渐渐麻木,麻木了脸庞,麻木了膝盖,麻木了身上各个角落。她觉得自己很冷,冷得没有一丁点血气。
琳妃抬头,只见慈云佛堂里的那尊佛像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望着自己,望着这宫里苦苦煎熬的众生。她想,佛祖,真的能拯救众生吗?真的可以看见她们的苦难吗?
有那么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从未踏入紫奥城。
收到消息的燕王彼时正好在贵太妃的寿康宫中,他失神般望着慈云佛堂,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就要冲出寿康宫,冲向慈云佛堂,冲到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身边。
他多想告诉皇兄,你不爱惜她,那么,就让我来爱惜。
贵太妃年纪虽大,但也不糊涂。她扯住了燕王的衣袍,语气是罕见的凌厉:“阿湛!你别糊涂!明知道她今日受罚是因为你,你就更不该去!你以为皇帝真的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了吗?皇帝知道你在我这儿,若你和她当真有染,以你的性情怎会看着她受苦?”
贵太妃稍微平息了心情,凤眸里闪过一丝冷漠,“他是天子,怎么可能容许妃嫔与亲王有染?但也正因为他是天子,纵使玉厄夫人言之凿凿,他也必须留下琳妃的一条命。因为他不能让天下百姓看他的笑话,要知道,在百姓心中,他是神,不能行差踏错。”
燕王的眸子溢出点点心痛,失去了往日的镇静,“母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她是我今生唯一爱的女人啊。”
贵太妃颇见有些许动容之色,眼眸中仿佛闪过某个俊朗男子的侧脸,却在无尽的回忆中成为了发黄的碎片,怅然叹气,“你们周家,尽出痴情种。”
这句话的末尾带了一丝不忍的颤音,贵太妃闭了闭眼,再度张开时仍是一副冷冷的模样,“可母妃不能看着你行差踏错一步,你若想救她,留着她的命,就不能去。”
燕王登时便跪在宁寿宫大殿的砖地上,地龙里的温暖透过毛孔蔓延到了皮肤的每一寸,只觉烫的慌,似乎无尽的灼热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体上。
如果不能陪在她身边,那就陪着她一起,以后的一切,都是他陪着她。
刀山。火海。冰天。雪地。他周景湛,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