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斜月沉沉藏海雾（1 / 1）
皇帝即便身处太平行宫，亦是十分关心朝中的政事，每日皆让人送了折子到水绿南薰殿批阅。京城中有苏遂信、定国公、博陵侯一并打理事务，定国公与博陵侯都是有威望和功绩的人物，选取他们作为辅助大臣是理所应当，然后近几年逐渐被皇帝重用的苏遂信，一年前他被擢升为从三品的秘书监，已经预示了皇帝对他的信任。
此时任命苏遂信与定国公、博陵侯一齐打理京城事务，无疑是向天下人昭示对他的信任。大约几日之后，苏容华因侍奉君上有功，晋封为从三品婕妤。
苏婕妤的晋封不止是因为她的父亲在前朝得到重任，那次皇帝偶然去了她住的地方，瞧见她如一株风中柔弱的细柳，薄薄的樱唇缓缓吐出了一些含着淡淡的哀思的词句。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似乎有一根纤细的藤蔓轻轻地触碰着他心底某个最柔软的角落，越是轻柔，就越能让他记起那些几乎被他望去的岁月和一张美丽的容颜。
那曾经是哲嘉贤妃最喜爱的一句诗。在那座如今看来略显狭小的麟趾宫中，哲嘉贤妃是他身边最贴心的人。后来呢，后来的哲嘉贤妃是如何成为落寞的妃子呢？皇帝皱眉，似乎，似乎是当时尚是太子妃的皇后夏氏，亲自向他推荐了闵承栋的妹妹，闵家的二小姐，闵素筠。
当艳绝六宫的闵素筠走进他的世界，的确将他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连哲嘉贤妃都失去了她原本的色彩。
对于哲嘉贤妃，是怜惜，还是最初的记忆，他已经有些模糊。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只能照顾好她仅仅留下的血脉，以及利用一个皇帝的权力予以她最高的追封。
又或者，是把对一个女子的愧疚补偿在另外一个女子的身上。而苏婕妤，从来默默不言。
尽管她看得出，皇帝是为着贤妃才这般待她好。她也如锯嘴的葫芦般，连着素来交好的和妃也不曾透露半分。
金色的月亮犹如一张笑靥，淡白色的云雾朦胧了月的轮廓。月圆十五之夜，不管皇帝心里想与谁一起度过，都必须留宿在皇后的寝殿。每当月圆之夜，各宫妃嫔都会早早地歇息。琳妃的玉润堂也不例外。
烛火虽然熄灭了，琳妃却没有一丝就寝的意思。她披上一件深蓝色的斗篷，不带着一个侍婢，慢慢地走向太平行宫里某个没有光亮的角落，似乎在走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一个，隐藏着巨大阴谋的深渊。就在琳妃越走越远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开始徐徐转动，每个人的结局是不是早就被老天爷书写好了呢？
至少现在，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各自的结局。
落梅居，行宫里废弃已久的住所，与众位妃嫔的住处距离甚远，少有人至。琳妃踏着厚厚的叶子，绸鞋的底下发出隐秘而细微的吱呀声，仿佛是热恋中情人私密的絮语，这样的小心翼翼而又充斥着激动与紧张的心。
那里，燕王已经等候已久。
即便琳妃的脚步声再轻，却还是能让燕王听到了声音。“娘娘找微臣可有要事？”
琳妃转到燕王的眼前，黑亮如葡萄的眸闪烁着动人的光泽。她曾在路上盘算多时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本宫想与王爷达成一个协议。”
“哦？”燕王挑眉，口气里流露出了他被勾起的兴趣，“娘娘为何会找到本王呢？”
琳妃目光沉沉，似乎是一把锐利的匕首，要将他隐藏至深的秘密毫不留情地挖出，曝露于青天白日之下，“以王爷的威望与资质，理应被任命为辅助大臣留守于京城打理大小事务，可是皇上这次却没有。本宫愚钝尚可猜出其中缘由，王爷素来聪明，也不必本宫说破吧。”
答案呼之欲出，燕王自涉足政治以来，他独有的政治与军事天赋得到了展现与认可，成为了朝中无可置疑的中流砥柱，也获得了声望。但是，光芒越是耀眼越容易成为他人忌恨的目标。
尤其，是在一个政治才华平庸的皇帝的统治下。而威胁到皇位的人还是同样有着继位权力的弟弟。
“娘娘还是这般聪颖。”燕王似是佩服似是感伤地叹了一句，漆黑的眸子里渐渐生出一丝冰凉的光，就像是划破漫长黑夜的一颗流星，“本王很愿意与娘娘一齐看着闵氏一族家破人亡，灰飞烟灭。”
琳妃嗤笑，缓慢地摇摇头，望着燕王略显诧异的神色，慢慢地吐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像是涂满了毒药的苹果，“不，不止是闵家，还有夏家。本宫希望，未来的颐宁宫的女主人是朱家的女子。”
燕王轻轻吸了一口冷气，竭力保持着处变不惊的神色，使得方才琳妃的话听起来平常至极，笑道：“娘娘的心真是不小啊。只是，本王已经是尊贵的王爵，如若帮了娘娘，又有何好处呢？”
琳妃更走近了燕王一步，近得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墨玉般漂亮的眼睛，可以闻到她身上淡雅清幽的香味。琳妃抬眸，有淡淡的水雾在她的眼睛里升腾，我见尤怜，叫他抗拒不得半分。“阿湛，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直到现在还在埋怨我嫁给了你皇兄。”
这样低低的又充满着浅浅哀怨的语气，配合着琳妃姣好的容颜，还有那双被水雾充斥的大眼睛。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拒绝得了，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抗拒这样一个女人，这样需要人用尽全身气力去保护的女人。
琳妃将自己光滑如玉的脸庞贴近了他强壮的手臂，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只觉得整个人都静了下来，似乎真的与无休止的斗争隔绝了般。“可是，当年的我不能不听从父亲的话，他要朱家兴旺发达，要朱家成为大周名门望族。这是我的责任，就像你身为皇族成员必须要维护皇室的利益一样，我也一样，我没得选择。”
静谧的夜晚里，琳妃低低的话语恍如盘旋在燕王心头的一阵魔咒，充满了隐秘而哀伤的气味。
“我何曾不知，你皇兄不是我的良人。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去违逆父亲。”她将手臂收紧了一分，似乎不经意间这份短暂的温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贪恋着他的温暖，“阿湛，我已经是琳妃了，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我能做的，就只有光大朱氏家族，而你，将会是我最好的后盾。”
琳妃仰起头，容颜在月光下美好如斯，妙目流转中似乎存着不舍与爱恋，“阿湛，我会帮你，帮你成为大周名垂青史的王，请你，也帮我，好吗？”
燕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底蓦然地生出一丝甜蜜，原来她是不得已的。甜蜜是短暂的，很快他一贯的理智冲破了感性的束缚，并且告诉他，琳妃只是逢场作戏，只是在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他觉得头疼无比，眼前的女子不知道该不该去相信。从来沉稳的燕王只有在遇到跟她有关的事情时才会这样优柔寡断。
他张了张嘴唇，艰难地吐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而这个答案，也决定了他多年以后的归宿。
“好，璧儿，我会帮你。”
吱呀一声，是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开始了运行，又是什么东西悄悄落下了它的枷锁？所有人的轨迹按着既定的道路往前走，却不知道他们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各自的结局。
皇帝、皇后、舒贵妃、玉厄夫人、琳妃、燕王，没有谁能逃脱，也没有谁能扭转自己的结局。
故事，仍在继续。而这一刻，真正的斗争，已经在最让人忽略的时候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