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乌衣巷口绿杨烟（1 / 1）

到了初夏，皇帝领着宫中诸妃嫔一同去太平行宫消暑。

方至太平行宫，皇帝看着依旧华丽的楼阁亭台，感慨万千。突然想到涵嫔与丹嫔进宫三年却还只在嫔位，也只晋了一阶，心下便有了几分怜悯，遂传了旨意，涵嫔晋封为芳仪，丹嫔晋封为顺仪。

而刚到太平行宫，舒贵妃便忧心忡忡起来。不为别的，六皇子才到了行宫，便一直呕吐不止。起初以为是六皇子车马劳顿，皇帝还特意加派了太监宫女伺候，可是六皇子愈发地憔悴，舒贵妃心疼儿子，见六皇子啼哭便痛心不已。

舒贵妃抱着六皇子，贴在他柔软的脸颊上，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身子，不停地哄着。六皇子一旦哭起来，她便如锥心刺骨般疼痛。

积云伸过脑袋一瞧，不由得咦了一声，奇道：“怎么六殿下瘦了？似乎没吃好呢。”

立在一旁的琳妃疑云大起，六皇子甫一出世就受到皇帝和舒贵妃的极度宠爱，吃喝用度皆按照嫡出皇子的仪制，按理来说是绝不会养得这么瘦骨嶙峋。

琳妃思索道：“莫非其中有古怪？娘娘还是快些请太医过来看看六殿下吧。”

舒贵妃忙请了太医来诊治，太医诊断后亦是奇怪。六皇子并非是有什么时热病症，而是身体虚弱，所以经历了舟车劳顿后难免有些不适，进而容易引发暑热时疫，严重的甚至会威胁生命。

皇帝得了太医院的回禀大吃一惊，登时便丢下水绿南薰殿里堆成小山似的奏折赶去桐花台。

皇帝前脚刚迈进去，舒贵妃便似泪人般迎了上去，话还没出口，水润的眼睛里倒是溢上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水雾，教人看着甚是怜惜。“皇上，方才郑太医给了结果，说是清儿根本就没进多少奶水，才会这般虚弱。”

皇帝的眼睛遽然睁大，似从里面喷出熊熊燃烧的怒火，几乎要把人吞噬。“朕派人从宫外精挑细选了十名生养过的良家妇女作为乳母，结果她们就把清儿养成这样么！”

皇宫在皇嗣降生前，都会从民间甄选出五十名身世清白且近期有生育的妇女作为皇嗣的乳母。乳母的选拔与宫廷选秀的严苛程度不分伯仲，先是从良家甄选身长肤白的少妇一千名，再检验乳汁的厚薄浓稀，最后才考核待选乳母们的品行举止。层层几乎如魔鬼般严苛的选拔，最后选出十名少妇作为皇室的坐口乳母，三十名成为备选乳母。皇嗣顺利降生后，就要交给这些乳母来精心哺养。

皇帝随即把伺候六皇子饮食起居的乳母刘氏唤来。太医细细诊断了刘氏，竟然惊讶地发现刘氏的奶水稀少，即将断乳。皇帝与舒贵妃俱是大吃一惊，皇帝想到六皇子就这样被乳母养育了一个多月，不免心痛之余更下令严查。

因六皇子乃宠妃舒贵妃所生，挑选乳母也更为严苛。按道理而言，是不可能出现乳母奶水不足的现象的。

琳妃养育过一子一女，经验丰富。她凝神一想，上前询问那刘氏，“不知乳母的饮食是由贵妃娘娘宫里的小厨房负责的吗？”

刘氏胆战心惊，惊惶地摇摇头，“回娘娘，不是的。奴婢的饮食由御膳房负责。”

琳妃眼神上下打量着刘氏，刘氏年纪轻，似乎不像有了丰富生养经验的乳母，“你生养了多少孩子呢？”

刘氏的眼神似乎被针刺了一下，一个激灵，咬着嘴唇吞吞吐吐地说：“奴婢生过一个孩子，生下没多久就被选入宫廷了。”

琳妃仿佛看出了端倪，走近一步道：“那你都吃些什么呢？”

刘氏想想，道：“有时吃的是水煮蛋、清蒸猪蹄，有的时候吃的是韭菜，但还是吃韭菜的时候多一些。”

琳妃问出了话，正中自己心中的疑窦，忙向皇帝一跪，沉声道：“皇上，凡是要喂养婴儿的女子，大抵吃些白煮蛋、清蒸猪蹄或是鲫鱼来补充奶水，但是不能碰韭菜之类的东西，这会影响到女子分泌奶水。这乳母才生过一个孩子，想必是不知。”

皇帝点点头，伸手扶起了琳妃，感激地拍了拍她光滑的手背，“幸好有你。”

琳妃轻轻抿唇，如花的容颜上没有一丝娇羞静默，仿佛皇帝的话语不再是昔年那坠入平静湖面的光滑小石子，激起了圈圈清澈透明的涟漪。

她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真的忘记了情爱。

六皇子的事情追查下去，却是毫无头绪。最后是御膳房的小吴出面认罪，说是自己一个不当心，没有注意到那是给六皇子乳母的饮食，这才混了韭菜进去。皇帝震怒，将小吴推出宫斩首，又将刘氏逐出宫廷，另选了乳母服侍六皇子。

夏季的风是燥热的，吹到人的身上有着一股不舒适。这样的日子里大约只有夜晚会清凉舒服些，也只有在晚上妃嫔们才会出来纳凉。

夜色渐沉，天边有晓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星辰黯淡，走在路上甚至连人的模样也看不清。

和妃趁着夜色转入了琳妃所暂居的玉润堂，摘下了自己暗紫色银纹绣花的斗篷，见琳妃已坐在庭院里的小石凳上，笑道：“姐姐好计谋，叫妹妹佩服得紧。”

琳妃抬起石桌上的一个小银壶，斟满了一杯透明的酒液，放在了和妃面前。她绯红而薄美的唇微微向上扬起，勾出一个神秘的弧度，“我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

和妃拿起石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一股辛辣的热流流过她的喉管，但她却觉得这仿佛是刀尖上嗜血的甜蜜，让人明知危险还是忍不住去做。

“只是一个小吴，就可以让皇上对皇后、玉厄夫人起了疑心。这一次，真的很值。”

琳妃目光泠然，似乎全与自己毫无关系般，她的目光沉沉望向那座华丽的光风霁月殿，眼神中犹如随时会射出支支毒辣凌厉的箭，“皇后和玉厄夫人做了那么多的事，就算我拿这件扣在她们头上又如何？”

和妃微见胜利的喜悦神色，“还是多亏了苏容华寻来那刘氏，否则便无法得逞了。”

琳妃点头，提及苏容华，眸子中渐渐生出一丝淡淡的怜悯。“想来她入宫还是隆庆三年的事情了，才坐到容华的位子也是委屈了她，好歹她父亲苏遂信大人还在前朝效力呢。”

和妃与苏容华一向交好，多少清楚些她的脾性，只摇头道：“她昔年才入宫时不知处事之道，这几年也渐渐磨出了性子，知道些宫闱生存的秘诀了。她倒是喜欢那些个诗词歌赋，和哲嘉贤妃还颇有几分相似呢。”

自舒贵妃搬回紫奥城居住后，宫妃们的恩宠是一日不如一日，似乎君恩全都如灿烂的阳光集中在关雎宫那儿，即便是有“昀昭流霞”之称的昀昭殿的温暖日光竟也比不上关雎宫的半分。琳妃沾着舒贵妃，永福宫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但宫廷中能分得皇帝宠爱的女子实在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有舒贵妃压在上头？琳妃也有打算培植自己的势力的意思，还命令了兄长朱常煦去民间选取一些家世清白、相貌美丽的女子，希望能博得皇帝的喜爱。

和妃提起苏容华与哲嘉贤妃皆是喜爱诗词，这让琳妃心中顿时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