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1 / 1）
待到八月天气转凉，皇帝带着后妃们回到了威武壮观的紫奥城。在内务府督促下，宫廷里的尚服局送来了专门为后妃们新裁的衣裳。
舒贵妃的衣裳送到关雎宫时，恰好皇帝也在关雎宫里陪着舒贵妃。尔岚拿起新制的衣裳给舒贵妃过目，赞美道：“这衣裳上的花色跟从前奴婢瞧见的都不一样了。”
积云好奇地凑了过来，细细抚着光滑的绸缎上的纹路，同样是琥珀色的眸子里呈现出讶异和惊喜的神色，“娘娘，这是咱们摆夷的花儿，没想到宫里的绣娘会绣出这花儿！”
舒贵妃也甚是惊讶，保养得光滑白嫩的手滑过那朵花，“这种花朵叫做金心花，花蕊是像金子般耀眼的黄色，花瓣却是洁白的白色。它在摆夷象征着快乐和幸福，是每个摆夷子民的守护花。”
鸳鸾殿内的宫女都听得入神，积云也笑吟吟地接口，“金心花还有一个传说呢。传说在很久以前，在摆夷最高的雪山上住着一名美丽善良的神女金心，她爱上了摆夷的一名男子，却碍于天庭规定不能与凡人结合。后来，摆夷开始出现一只凶猛的野兽肆虐，夺去了许多人的性命，百姓们苦不堪言。金心为了保护摆夷的子民，以身犯险对抗野兽，最后不幸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却也将威胁百姓的野兽永久除去。金心爱慕过的男子万分感动，在她死去的地方流下了眼泪。到了第二年，人们惊讶地发现，金心死去的地方竟然开出了一种灿烂的花朵。人们为了纪念她，给这种花取名叫金心花。”
尔岚听得入迷，问出了在场的宫女都想知道的问题，“那金心神女曾经爱慕过的男子呢？”
舒贵妃说起结局时，眼眸里依旧有着淡淡的遗憾，“那个男子，最后守护着金心神女死去的地方，守护了一辈子。直到他死去，那朵金心花开成了最美丽的花海。”
皇帝担心舒贵妃会因这哀伤的传说而有些不开心，伸手轻轻揽住了舒贵妃瘦削的肩。舒贵妃却含笑推开了皇帝，眼睛亮亮的，“金心花能让我记起从前在摆夷的岁月，我很开心。”
皇帝微有些释然，不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着万千象吩咐道：“朕今日有些政事尚未处理，快去备好轿辇吧。”
舒贵妃不敢耽搁了皇帝，生怕自己触怒了太后，忙让积云跟着去备了轿辇。
皇帝的御驾才行至太液池，恍惚间想起方才踏出关雎宫鸳鸾殿时，舒贵妃低低的话透过轻薄的纱幔传入他的耳朵。皇帝伸手示意轿辇停下，安寿小步跑上前来，小心翼翼道：“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眼眸沉沉如大海，似乎望着紫奥城中的某个角落，“去尚宫局绣院。”
安寿摸不着皇帝的心思，腆着笑试图改变皇帝的意思，“仪元殿那儿还有许多奏章呢，皇上素日里是不曾去那些地方的，奴才担心污了皇上的圣目。”
皇帝捻动着手中的一串金丝楠木佛珠，笑容显得是那样的冰冷与嘲讽，“安寿你越发会当差了，朕从前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安寿的脊梁顿时冒出了一阵一阵难受的冷汗，他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心中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
万千象高喊的一声“摆驾绣院”，难免让安寿心里不痛快，对他的不满也更深了一分。
御驾抵达绣院时，所有的绣娘早已恭恭敬敬地垂首伫立在一侧，掌管绣院的王姑姑率领众人盈盈拜倒，口齿清晰，“奴婢等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奴婢有罪，不知皇上亲临，故而不曾远迎，请皇上恕罪。”
皇帝扫了一眼，绣院干净整洁，帝王所用的椅子乃至吃食都已备好，可见即便事发突然，王姑姑也能安排好一切。皇帝的面庞上不免温和了几分，“你做得很好，何罪之有呢？今日朕在贵妃的关雎宫里瞧见了新做的衣裳，其中一件绣上了金心花，贵妃很喜欢，不知是哪个绣娘的得意之作啊？”
王姑姑立刻回道：“此花乃是绣娘陈氏所绣。”
绣娘中有一人听得王姑姑此言，出列盈盈一礼，声若黄鹂，“奴婢拙技，能博得贵妃娘娘一笑乃奴婢之福。”
陈若诗容色秀丽，身着绣娘的青色宫裳也遮掩不住其秀美的容貌，反而如小家碧玉般清新可人，让皇帝不由多看了几眼。“你倒是很会说话。”
陈若诗低首，浅红色的嘴唇一抿，有浅浅的梨涡，“皇上谬赞了。奴婢也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罢了。”
皇帝玩味，道：“既然你让贵妃高兴，朕也让你高兴高兴。安寿，赏她白银一百两。”
陈若诗的面庞上并未出现过多的喜色，只是轻轻屈膝，似乎极不在意这份丰厚的赏赐，“奴婢谢主隆恩。”
皇帝本也奇怪她的反应，但想着仪元殿里还有未处理的奏折，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看着那群绣娘，却没有看她们其中任何一人，“你们是宫廷的绣娘，做好衣裳是自己的本分，要服侍好宫里的娘娘小主们，尤其是贵妃，知道了么？”
底下是一片整齐的回答，似乎当真没有半分的犹豫和抗议，“是，奴婢知道了。”
到了夜里，安寿照例奉上呈着后妃们绿头牌的盘子。皇帝的目光如春风在其中游走，久久未下决定。
安寿趁机道：“皇上不如去宓秀宫里坐坐吧，想来三殿下有一段时间没见过皇上了呢。”
皇帝摆摆手，眉间紧缩，仿佛真的有许多解不开的忧愁，“罢了罢了，你去御膳房看看朕的荷叶粥怎么样了，今夜朕再想想吧。”
安寿轻声退了下去，万千象便上前一步，“皇上若不想召幸妃嫔，奴才就端了下去。”
皇帝忽然起身走至窗旁，眼眸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今日的那个绣娘......”
万千象拧眉，细细回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奴才这就去。”
陈若诗被万千象领到仪元殿中时，胸腔里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似乎一刻也不能停息。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她的头压得低低的，因为自己是绣娘，甚至连宫女都不如，但万千象明确地告诉她，皇帝要她侍寝时，她知道，她不能违抗。
皇帝伸手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含笑着打量她的容颜，待看清楚后赞叹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果然是一个清清净净的美人儿。”
陈若诗微笑，嘴角边的梨涡显得有一股清纯的风情，“皇上宫中的美人成千上万，哪里缺奴婢一个？”
皇帝轻笑，更觉得眼前的女子十分有趣，“朕的后宫乃是大周帝王中后妃最少的，不过美人的确是不少，连绣院里的小小绣娘都有如此动人之色。”
陈若诗的笑容里带了些许悲哀，而自诩聪明的皇帝却是看不出来。
她睁大了眸子，望着仪元殿里摇曳的烛火，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思。从今往后，她也要像那些娘娘小主们那样了吗？
被囚禁的飞鸟，一生的枷锁，和华丽的牢笼。
仪元殿里，红烛摇曳如梨园里风姿绰约的舞娘，一切华丽的物品都装饰着这帝王的寝宫。
陈若诗看着龙榻上繁复华丽的龙凤交戏帐子，一针一针的针脚看得眼睛都发酸了，好像是那年为了贵妃进宫而赶制礼服没日没夜般辛苦。
身边的帝王有着均匀的呼吸声，她觉得这是一个梦，这样的不真实。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默默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
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胜利，在这座吃人的紫奥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