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记得玉真初见面(1 / 1)
皇帝与舒妃的感情一日比一日深,一年里有好几个月都在太平行宫度过。太后为着皇帝冷落紫奥城后妃不知苦口婆心地劝过多少回,然而皇帝的执拗性子,是太后如何劝说也改变不了的。最后,皇后、玉妃等一众宫嫔更是对舒妃心生怨恨,口出埋怨之语。
时间如流水般缓缓流逝,隆庆七年很快走到了尽头。二崭新的隆庆八年,皇帝大多居住在太平行宫,舒妃专宠远胜出昔年玉妃之得宠,从前玉妃固然是宠冠六宫,但同时亦先后有和妃、祝修仪、苏容华分得皇帝宠爱,也勉强算是雨露均沾。而今皇帝为着舒妃,一年里常常有几个月住在行宫中,且不带任何一名妃嫔,舒妃自然独享专房之宠。
隆庆八年八月,皇帝久不回京,太后动怒,派了人好几次传话要皇帝必须回紫奥城进行中秋家宴。舒妃也知道后宫中还有诸多妃嫔,便好言相劝,皇帝为着大局,这才启程回宫。
中秋家宴上,妃嫔们久不得见君颜,更是对皇帝大献殷勤。皇帝牵挂着千里之外的舒妃,只是一个人独自饮着酒。
丹嫔翩然起身,笑盈盈地朝皇帝祝酒,“臣妾恭祝皇上千秋功业早成,后宫和睦安康。”
皇帝心中想着舒妃,念着舒妃,丹嫔的话一句也没落在他的耳朵里,只是默默地饮着杯盏里透明的酒。
丹嫔见皇帝没有理睬她,精致的妆容下渐渐有苍白难堪的神情。太后亦留意到了皇帝的冷漠,丹嫔虽然是懿安淑妃的侄女,但比起那个摆夷出身的舒妃更得太后的喜爱。
太后放下乌木镶金筷子,冷冷的语气里透出她的不满,“皇帝!你的心思都放在桐花台了吗?哀家提醒你一句,你是大周的帝王,而座下的都是你的妃嫔,你再怎么宠着舒妃,也不能为了她而舍弃整个后宫!”
皇帝不悦,但他不能将心中的抱怨表露出来,只能淡淡地岔开话题,“朕只是想到乐安今年已经十五,还未定下婚事,朕打算在朝中寻一位才俊,许配给乐安。”
皇帝骤然提起乐安帝姬的婚事,座下的乐安帝姬秀脸染上淡淡的粉红。皇后身为乐安帝姬的养母,此时听到皇帝的话也含着端庄大方的笑意,“是啊,乐安今年十五了,是该成婚了。不知皇上看中了哪一个青年才俊呢?”
皇帝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人选,但事情骤然提起,又是由他起的头,于是便道:“待朕再仔细考量考量,毕竟乐安是朕的长女,切切不可怠慢。”
李昭容见皇帝打算为乐安帝姬选婿,殷勤道:“皇上圣明。乐安帝姬是皇长女,驸马人选自然是要好好甄选的。臣妾的玄洵,比起乐安帝姬还年长了一岁,现下虽有了通房丫鬟,可是连个正妃也无。”
太后亦缓缓点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皇后一眼,“昭容这话儿说得不错。玄洵是皇长子,皇长妃也自是要好好选一选的。”
皇后低首,旋即明白了太后话中的深意,朝着李昭容微微一笑,“大殿下的正妃的确该好好选一选,臣妾兄长家的三小姐今年十六,和大殿下年纪正相仿,品性容貌也是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李昭容笑意有些许的凝固在唇畔,似是有着一分不情愿,“皇后娘娘家的小姐,必然是好的。”
和妃唇畔扬起一抹明亮的笑容,“今秋由燕王主持了秋闱科举,其中人才济济,必然有皇上的乘龙快婿。而明年恰逢三年选秀,也定会有不少出挑的秀女,足以成为皇家新妇。”
皇帝还未答话,便见有一小太监进殿行叩拜大礼。皇帝眼尖,那小太监仿佛是服侍舒妃身边的人,皇帝心一紧,脱口问道:“可是舒妃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一磕头,喜气洋洋地道:“皇上大喜,舒妃娘娘大喜,舒妃娘娘已然有孕三个月了。”
歌舞之声不绝,丝竹管弦萦绕于耳,皇帝有些听不清楚,愣愣地复又问道:“你说什么?”
歌舞之声骤然停止,殿内一片沉寂,小太监再一遍重复道:“奴才恭贺皇上,舒妃娘娘已经有孕三个月了。”
皇帝顿时抚掌大笑,眼睛也眯成一轮弯月,朗声道:“好,桐花台上下宫人赏赐绸缎两匹,白银千两。再传朕口谕,务必要尔岚仔细服侍舒妃的胎,断不能有任何差错。”
小太监领命而退,皇帝复又追加了一句,“再命太医院的葛霁前往行宫,专门服侍舒妃的胎。”
皇后心下一沉,苦涩、不甘、妒忌强烈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几乎要将她生生包住,无法喘息。皇后勉强撑起一丝笑,努力维持着贤惠的形象,“臣妾恭祝皇上,贺喜舒妃妹妹。”
皇后率先朝皇帝上贺词,其余妃嫔心中虽妒忌,但场面也是要做足的,纷纷离座起身一福,“臣妾恭贺皇上,恭喜舒妃娘娘。”
皇帝转头望向太后,略有试探道:“母后,大周宫规有定,妃嫔有孕可晋一阶位分,生子后也可再晋一阶……”
太后未等皇帝说完便打断了他,口气严厉,“舒妃是高位妃嫔,入宫才两年有余,资历尚浅不说,若她再晋,最低也是从一品夫人之位,这可要凌驾于所有妃嫔之上了啊。当初她进宫便是正二品妃位,这可是大周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如今你再要晋她位分,那她可就是只在皇后之下了,这样一来,教六宫妃嫔置于何地?”
皇帝犹是不肯放弃,“可妃嫔有孕晋封乃是祖制。”
太后态度坚决,哪里容得皇帝再晋封舒妃,让她威胁到皇后及一众妃嫔的地位,“祖制又如何?祖制也是人定的,况且,太祖、太宗两朝也有妃嫔有孕不曾晋封的的例子。太祖皇帝的彤贵嫔、太宗皇帝的信妃或因母家卑微,或是自身有罪,即便是有孕也不得晋封。又不止她舒妃一个委屈。”
皇帝的态度也是坚决得很,“那若舒妃生育了皇嗣,难道也委屈她吗?朕做不到!”
太后起身,宽大的玄黑色凤袍上那只昂着头颅的凤凰展翅欲飞,正如她此刻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寒气,“那便等她生下了皇嗣再与哀家商议吧。”
说罢,不等皇帝回应,太后便拂袖而去。自舒妃入宫两年来,皇帝与太后之间嫌隙渐生,全然不似昔年的亲昵。太后对于舒妃的厌恶,上至皇后,下至宫人皆是心知肚明。后宫从来吹什么风,落什么雨,嫔妃们见此,也是唇角不易察觉地向上一弯。
舒妃远在太平行宫,皇帝除了源源不断地赏赐表示自己对舒妃腹中皇嗣的关心之外,更常常亲笔写信安抚孕中多思的舒妃。
同时,皇帝亦不忘乐安帝姬的婚事,物色了好几名青年才俊,但却犹豫不决,不知该选定何人成为这极其尊贵的驸马。
隆庆八年十月十七日,那日照例是六宫妃嫔到凤仪宫向皇后请安的日子。众人在皇后那儿陪着,絮絮地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皇后忽地唤了乐安帝姬出来,乐安帝姬在皇后的教导下也出落成仪态万千的皇家凤女,莲步姗姗,裙不染尘,教人见之心怡。
皇后含笑,仿佛眼前出落得如花似玉的人儿当真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亲生女儿般。“唉,转眼间,乐安也长成大姑娘了。”
苏容华抿唇,“嫔妾想着,不知谁那么有福气得选驸马,娶了帝姬回去。”
李昭容也温和地笑,“今日是状元郎进宫谢恩的好日子呢,帝姬不如也去瞧瞧那风华满京城的状元郎,好沾些喜气。让将来的驸马爷跟那状元郎一般得皇上重用。”
今日恰巧是今年秋闱科举中的进士们入宫谢恩的好日子。今年的状元郎不比寻常,是誉满京城的才子张先令,张先令不止才华横溢,更是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宫中女眷早就对张先令仰慕不已。
皇帝听闻了这些,便允了合宫宫人并各府女眷于城楼上看状元郎策马入宫谢恩。
乐安帝姬面上一红,低了头不敢再抬起来。众人都低低一笑,不再拿面皮薄的乐安帝姬打趣。朱淑仪将手中江宁府才进贡的象牙柄双面绣鸳鸯团扇塞进真宁帝姬的手里,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真宁聪慧,便一溜儿小跑地将团扇递到乐安帝姬的手里,甜甜地笑着说:“乐安皇姐,母妃与真宁祝皇姐觅得佳婿,只羡鸳鸯不羡仙。”
乐安帝姬更是红晕布满脸颊,在座的妃嫔亦是笑了起来。皇后这才道:“好了,乐安,你便去城楼那儿瞧瞧吧,免得错过了状元郎进宫的时辰。”
真宁帝姬年纪尚小,仍是什么物事都好奇的样子,拉了乐安帝姬的手撒娇着闹着也要去。乐安帝姬向来对弟弟妹妹都是宠爱着的,便也携了真宁一同前去。
二人带着几名宫人前往城楼,城楼上早就人潮涌动,盛况如云。无数女眷宫女都争着想看看那状元郎张先令究竟是什么样子,真宁不禁咋舌,道:“这状元郎当真是风华动京城么?”
乐安帝姬牵着真宁的手,如玉的秀脸微微一红,双目更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倾慕,她曼声道:“这位状元郎三岁诵诗,七岁作文,他作的诗歌风格大气豪放,且因他素来最崇尚李白,故而有人称他有李白遗风。”
真宁歪着脑袋认真地听着,忽然扬起了天真的笑容,“仿佛皇姐也是喜欢李白的诗的。”
乐安不防真宁的记性这么好,白皙的脸庞似乎沁出一层浅浅的红霞,她躲避着真宁的目光,“别胡说了。”
真宁抿嘴一笑,也不说什么,拉了乐安帝姬的手往前探出脑袋。只见远处有一白衣男子策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缓缓而来,秋日的风扬起了他飘逸的衣角,更显他俊逸不凡。
乐安帝姬望着那策马的男子,剑眉星目,全不似寻常儒生的文弱,倒颇有豪放的潇洒与不羁。不知怎地,乐安帝姬心中渐渐生出一丝莫名的情愫,眼睛也望着那男子,心在胸腔里跳动得极快。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只盼着那儿能跳动得慢一些。
随着张先令越来越近,女眷们人群欢动,纷纷往前挤,想一看状元郎的风姿。
眼看着状元郎越来越近,人群的欢呼声也渐渐地大了起来。乐安帝姬被人群往前一推,身子也往前一倾,手中沁出一层层薄薄的汗意,冰凉的象牙柄滑得很,似乎握也握不住,一个不当心,那团扇便从乐安帝姬的手中滑了下去。
团扇说巧不巧,恰好就落在状元郎张先令的头上。张先令头部轻轻的一阵吃痛,原是把鸳鸯团扇落在了他的头上。他抬眼朝城楼上望去,乐安帝姬绯红的秀脸于人群中格外出众。
城楼上最前头的华服女子,俨然是贵家千金的模样,仿佛一阕柔情万丈的宋词,又似涓涓流水,流过他的心间,顿觉清凉惬意。
张先令不知那女子是什么身份,但也依稀能够猜出,那女子的身份必然是与皇室有什么牵连。
他朝乐安帝姬报以礼节性的淡笑,将那面团扇交给身边跟随的小厮,随后,便继续策马前去。
真宁帝姬哎了一声,娇笑道:“皇姐的扇子落在他手里了呢。”
乐安帝姬脸颊此刻犹如天边的火烧云般,一阵一阵烫得厉害。她掩饰着低下自己的脸庞,不欲让真宁看出半分端倪,“掉了真可惜,那是琳母妃给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