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旧时明月仍犹在(1 / 1)
博陵侯虽使得铁勒对大周俯首称臣,然铸武屠城一事杀戮过重,铁勒诸多百姓都对此怨声载道,更有愤怒的铁勒百姓要求与大周死战到底,皇帝不得不腾出更多的精力来平息这件事。皇帝先是厚厚赏赐了铁勒王,予以铁勒王室优渥的待遇,又许诺开放边市贸易,更迁移了一部分大周的贫民乞丐到铸武城定居,这才平息了铁勒的怒火。
而妥善处理了博陵侯屠城一事带来的严重后果后,博陵侯亦深感自责,于紫奥城立政殿外负荆请罪,玉妃忧心兄长,得知博陵侯一直跪于立政殿外,匆忙备了软轿前去求情。
软轿未行至立政殿,玉妃牵挂兄长,不由皱眉催道:“快些,再快些。”
抬轿子的内监因玉妃不断催促,便加快了脚步,不料其中一个太监步子一滑,玉妃的轿辇顷刻间歪向一边,玉妃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花容失色,生生从轿辇上摔了下来,幸而翠果反应快,冲上去护住了玉妃,这才没受伤。
翠果见玉妃受惊,顿时怒极,骂道:“没眼力见的!要是摔伤了娘娘你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那内监吓得双膝一软,即刻跪下,惶恐之色漫上脸庞,“娘娘饶命,奴才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玉妃正为着哥哥的事烦心,见他如此,便拧了眉怒道:“办事这么窝囊,留着还有什么用?打发了去慎刑司!”
翠果一个扬眉,便有内侍将那太监带了下去。翠果扶起玉妃,玉妃只觉脚踝处一阵吃痛,顿时又跌坐在地上。翠果猜玉妃是方才扭伤了脚,便道:“娘娘像是扭伤了,不如先回宫,召钟太医来好好看看。奴婢会把娘娘受伤的消息传到仪元殿,皇上知道了,一定看在娘娘的面子上饶了侯爷。”
玉妃强忍住脚踝上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痛,眼下她无端端受了伤,再去立政殿只怕伤会更重,还没的叫哥哥心疼。皇帝好歹跟她夫妻一场,必是看着她的情分的。
“那就按你说的去办。”
那边厢,安寿得了翠果的消息后,想着法子将此事知会了皇帝。皇帝初初听闻也没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博陵侯跪了多久了?”
安寿忙接口,一壁说一壁觑着皇帝的神色,“侯爷跪了三个多时辰了,水米未进,现下还在外头跪着呢。”
皇帝蘸了蘸浓黑饱满的墨汁,提笔絮絮地在折子上写着什么,“嗯,跪也跪了,罚了罚了,便告诉他,屠城的事杀戮太重,若他胆敢有下次,朕必重罚。”
安寿诺诺,忽地又想起什么,奉上一个精致的盘子,上头摆着后妃的绿头牌,“请皇上翻牌子。”
皇帝眼也不抬一下,将批好的折子放在一边,“安寿,你的差当得越发地好了,你方才不是说了么,玉妃跌下软轿受伤了。”
安寿一个回神,忙挤上讨好的笑容,“奴才愚钝,请皇上恕罪。”
玉妃受伤后,皇帝只来看过她一次,受伤期间难免有些脾气暴躁,脚伤还未痊愈,又因不小心而烫伤了手。这下子玉妃更是恼怒,惊鸿殿上上下下的宫人伺候玉妃时更添了几分小心。
玉妃屡屡受伤,皇后也命她好生休息,更以她需养伤为由,暂时撤下了玉妃的绿头牌。玉妃不得侍寝,舒妃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平行宫,妃嫔们对皇帝更加殷勤。
丹嫔仗着自己年轻,在皇帝面前撒娇撒痴,倒也为她的漪兰苑赢得了不少君恩。皇帝因着先前朱淑仪护着舒妃一事,又顾念着她曾生育了真宁帝姬和四皇子,也常常去永福宫坐坐。
皇帝斟酌思量了好些日子,对博陵侯的处置总算是下来了。爵位倒是没有剥夺,只是让博陵侯禁足于侯府思过三个月,又罚俸半年,还让博陵侯手书一封致歉信送予铁勒王,这事儿才算了结了。
皇帝让一向傲气的博陵侯如此行事,博陵侯心中难免有怨念,皇帝为着安抚闵氏一族,打算再晋玉妃的位分。但眼下已是隆庆七年年末,玉妃册封为妃还是一年多前的事儿,且高位妃嫔素来不宜晋封过快,皇帝也只是将这事在心里放放,嘴上一直没提起。
比起紫奥城内的勾心斗角,皇帝觉得厌倦至极,愈发怀念与舒妃在太平行宫里的安静日子。于是,皇帝便起銮驾去了太平行宫。
舒妃靠在皇帝的胸前,听着他熟悉的心跳,仿佛他身上的体温也传到了她的身体上,让她觉得,即便她要面对六宫妃嫔的算计怨恨,也是值得的。
皇帝疲劳赶路了许久才抵达行宫,深深的倦意如潮水袭来,他执着舒妃柔软的手,像是得到了无比的瑰宝。
舒妃的手指转着皇帝身上佩戴的穗子,柔柔道:“皇上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如好好歇歇吧。”
皇帝剑眉轻轻一皱,眼眸划过一丝淡淡的不悦,却又不忍苛责她,只是轻声地说:“不累,能见到你,什么累都是值得的。其实,你不必像那些妃嫔那样叫我。”
他说话时有着淡淡的沙哑,和生疏的停顿,“我并没有把你看做妃嫔,所以你也不必把我当做皇帝。”
舒妃薄如花瓣的唇角弯出了浅浅的弧度,她有点儿忐忑不安,不知该不该问。而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仰起如花的容颜,认真地看着他,如青涩的少女羞赧地启唇,“浩,你是帝王,可以得到天下所有你想要的美人,可是,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舒妃心里还是藏了少女初初陷入情网时那种甜蜜而美好的情愫中,她如热恋的少女,迫切地希望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怎么会在千万佳丽中这般爱重她,如珍如宝。
皇帝温柔地望着她,抚摸着她如锦缎般柔顺的黑发,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跟你在一起,觉得自己不是权握天下的帝王了,不用顾忌朝臣的势力而去临幸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不用再去费尽心机地处理妃嫔间的勾心斗角。”皇帝慢条斯理地说着,将头埋在了舒妃的脖颈上,嗅着她清新怡人的香气,闭上眼睛继续道:“我觉得,只有在你身边,才可以舒心愉悦。”
浓浓的甜蜜盛满了她琥珀色的眸子,舒妃心间仿佛有千万棵繁茂的花树骤然绽放,硕大的花朵纷纷坠落,坠在芬芳的泥土上,柔柔的,轻轻的,却很幸福。
舒妃轻声开口,“那时,我父亲天降横祸,被查明是代王一案的真凶。父亲一直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所以他不怕死,但他唯一怕的,就是连累我和娘亲。大周律法,杀人偿命,而死的人又是你的弟弟,这样贵重的身份,哪怕让我阮家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可是,你却饶了我父亲一命,让他还能在世上苟延残喘,只可惜父亲身体不好,还没到边疆就病故了。”
舒妃缓了一缓,接着道:“那时我与娘亲上京为婢,娘亲也随父亲去了,我有幸被荣德长公主选中,这才免了受苦。长公主那几年待我很好,我原想着,能这样终老也不错。直到那一日,在公主府里遇见了你。我那时便觉得,你很好。”
皇帝听了,轻笑一声,捏了捏舒妃的脸,故意严肃道:“你见我第一次怎么就知道我好了?”
舒妃扬起一抹如孩子般调皮的笑,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你的眼睛呀。你的眼睛,是温和的。而温和的人,必然不会坏到哪里去。”
皇帝溺爱地望着舒妃,抚着她乌黑油亮的发髻,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爱恋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