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奈何燕山月似钩(1 / 1)
太平行宫里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刚刚被朱淑仪等人四两拨千斤而平息,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的战场,博陵侯率领的大军不负众望,终于攻下了辽东郡。
大军拔下辽东城后,铁勒残军弃城而逃,博陵侯大军士气高涨,铁勒骑兵无奈只好节节败退,最后退守铁勒与大周接壤的一座坚城,铸武城。
铁勒本是为了大周富饶的物产才挥师直下,百姓怨声载道,此时退守铸武,回到自己的地盘,也算是向大周示弱。博陵侯奉命征讨铁勒,哪里能容许他们想来掠夺便掠夺,想走就走?
全军休整了几日后,博陵侯便再率大军围困铸武城。
然而大军包围铸武城半个多月都没有动静,铁勒骑兵数次想突围,却都被周军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攻击给打退了。
隆庆七年七月二十一日,博陵侯暗中命闵孝璋潜入铸武城,烧掉了铸武城所有储存的粮食。燕王得知后颇有不满,曾对手下的部将薛城说,“博陵侯派人烧掉了铸武城里所有的粮食,那铸武城的百姓岂不是也被波及了吗?”
博陵侯耳目灵通,燕王的不满几经辗转还是传入了博陵侯的耳朵。博陵侯不屑地哂笑一声,“燕王真乃妇人之仁。若是受到波及,那也是铁勒的百姓,又不是我大周的平民,即便他们饿死了,那也只能怪他们铁勒的大王不识好歹,竟敢出兵大周。”
如此,周军按兵不动,包围了铸武城几日。铸武城内的将士们开始渐渐骚动,储存的粮草被烧了,将士们为了生存便去抢夺百姓家中的粮食。百姓们纵使恨得咬牙切齿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们夺了家中的米粮。
再后来,铸武城内几乎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铸武城是铁勒的大城,人口众多,又有驻兵。此次博陵侯派人烧掉了粮食,可谓是僧多粥少,铸武城内能吃的东西几乎都吃光了。
有的人为了生存下去,竟然易子而食。一时间,铸武城内的人纷纷吃起了孩子,有些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便与别人交换了孩子来吃。有的没有孩子,便硬生生去抢了人家的孩子来吃。铸武城内孩提哭声震天,人人嗜血如麻,泯灭人性与亲情,场景可谓是极其惨烈。
铸武城的将军着实无法忍受,修书一封派人送予博陵侯,说是他愿率全军投降,只是希望博陵侯能够撤军。
燕王趁机道:“此时若是我们招降了他们,既可彰显我大周仁义之风,又可免去了百姓所受的饥饿之苦。如果侯爷不放心,我们也可先收了他们的兵权。”
博陵侯横了燕王一眼,他此次再度挂帅出征就是要再立战功,要是不让铁勒彻底臣服,他有何颜面回京?于是他毫无商量的余地拒绝了燕王,“铁勒年年扰民,这次要是不给他们一个狠一点的教训,等来年就又忘记了。再说了,他们每年掠夺回去的粮食还少吗?大周的百姓对他们是恨之入骨,这次非得好好整治他们才行。”
闵孝璋向来与父亲一个鼻孔出气,此刻也不冷不热地道:“王爷莫不是对那些蛮夷子民起了怜悯之心?”
闵孝璋说出这句话时口气温和,但话中深意好似绵里藏针,直直将燕王置于通敌叛国之地。燕王见被一个比自己年纪还轻的人指桑骂槐,胸腔中不免充满了怒火,但也只能生生压了下来。
“不是,只是如今已经是八月初五了,临近中秋,将士们思乡心切。所以本王认为,此战也该快结束了。”
博陵侯冷哼一声,胜券在握,“好啊,那本侯便在这几日将战事尽快结束。”
几日后,博陵侯果然率军一举攻下铸武城。只是让燕王震惊的,是博陵侯攻城后竟下令屠城。
当时城内妇孺居多,青年壮丁们都被征去守城,在守城的时候又死伤不少。不少壮丁更是不忿博陵侯烧了粮草,致使了易子而食的悲剧,所以宁愿殉城也不愿投降。战后清点,铸武城内妇孺占据了俘虏的六成。
燕王也是浴血奋战过沙场的,杀的人多了,他也以为自己对于死亡是麻木的。可当他看到那些妇孺惧怕且惊惶的眼神时,他才发现他的良知并未泯灭。
他上战场,杀人无数,却是为了保大周一方安宁,保大周百姓能安居乐业。可是,博陵侯为了震慑铁勒竟欲屠城,殊不知这样更容易引起民怨。
他登时便出言阻止,“侯爷不可,屠城实在是有违兵家道德。而且这样造成的杀业实在是太多了,于大周福祉无利。”
博陵侯自西南战事平定摆夷、南诏、苍南后,急需又一场的胜利来奠定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他固执地认为,只要使铁勒臣服,皇帝必然会更看重他,对于闵氏一族也是百利而无害。
“战国时秦赵长平之战,秦军坑杀赵军四十余万人,自此秦国威名远扬,无人敢再来犯,这才奠定了秦国后世一统天下的基础。”博陵侯逼视着燕王,目光之锐利似乎要在他面上剜出一个大洞般,“莫非燕王又想阻止本侯,阻止大周一统天下?”
博陵侯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燕王,“自围困铸武城始,燕王一直为铁勒贱民说情,到底是燕王宅心仁厚,还是,另有所图啊?”
燕王气结,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或许还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他只好不再出声,心里暗暗记下了此次出征所受到的压制和耻辱,只盼有一日能千倍百倍地报复回他们身上。
博陵侯终究是下令屠城,铸武城内男女老少共计三万余人无一幸存。铁勒王得知了以后,也不敢再与大周为敌,便命宗室的一名亲王送了亲手书信一封给皇帝,表明永远臣服于大周之心。
博陵侯面上得意,自认是降服铁勒的第一大功臣。而燕王心中却是忧虑重重,怕的就是铁勒只是暂时服软,只待来日养精蓄锐之后再报此仇。
博陵侯、燕王班师回朝后,皇帝自是厚赐了他们。皇帝耳聪目明,不仅博陵侯与燕王之间的矛盾了然于胸,哪怕是舒妃在行宫中受了委屈一事也是知道的。
皇帝明里不说些什么,可自妃嫔回紫奥城后,每月去玉妃与皇后宫中的日子渐渐少了起来,对太后也不甚以往的亲厚,倒是对朱淑仪怜爱了不少,常常赐下丰厚的赏赐给真宁帝姬和四殿下。
中秋过后,秋高气爽,太液池里一拢拢莲花也开尽了,只剩下些许残荷,反倒添了一分凄凉。
朱淑仪微微叹了一声,秋来起风,日子也越发地凉了。不想,竟又在太液池畔遇见了燕王。燕王一身宝蓝色亲王服饰,身侧跟着萧妃及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子,看样子倒像是跟贵太妃请安后在湖边散步。
那女孩子看年纪应该是燕王的长女,长宁宗姬。长宁宗姬虽然只有七岁,但被萧妃教导得极好,甚是知道礼数。长宁宗姬周全地行了礼,道:“娘娘万福金安。”
朱淑仪轻怔,缓缓点头,又赞道:“宗姬真是知礼数,若本宫的真宁也似宗姬一般,那才是真正的皇室女子。”
萧妃抿唇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脉脉含情地望着燕王,“那也是王爷教导得好。其实真宁帝姬很伶俐,也有天家女子的气度,是长宁该多向她堂姐姐学学呢。”
燕王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眼神也微微别开,“好了,就别扰了娘娘的清静。咱们回府吧。”
“是。”萧妃嘴上虽然应了,说话的音量也放低了些,但还是清清楚楚地落入了朱淑仪的耳朵,“王府里最近喜气的事情多,是得回去了。”
萧妃话里的意思,朱淑仪听得明白。原先燕王府只是有萧玉儿一个正妃,后来贵太妃为燕王纳了斛律侧妃,可王府里还是萧妃诞下的子嗣最多。听说那梅妃进府一年后,也生下了一个小公子。再后来,燕王陆陆续续地纳了许多如花美眷,子嗣也逐渐多了起来,倒也是京中的一段风流佳话。
三人且行且走,长宁宗姬一边拉住了萧妃,一边拉住了燕王,倒是一幅和乐融融的画面。只是看起来煞是刺疼了朱淑仪的眼睛。
燕王每行一步都是缓慢的,记得上次和她说话,还是隆庆三年的新春家宴。每年宫里举行家宴,他都是必到的,就是为了能看她一眼,哪怕一句话也说不上。
原以为时间会是一剂最好的药,会慢慢地将她从心里抹去,可是,每夜他都想着她,念着她,盼着她在宫中能过得好一些,长此以往,她的容颜倒是越发地清晰了,比之日日陪在他身边的萧妃,他更熟悉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鼻子,她的嘴唇,还有她故作坚强时扬起的下巴。
燕王心里怅怅地叹气,朱成璧,他当真是看朱成碧思纷纷了。
朱淑仪见了燕王一家和美,想到自己的真宁、玄淩都没有得到和皇帝有这般亲昵,心下又怅然了几分。为着孩子,她总是要争一争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