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1 / 1)
然而在太平行宫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宁静与美好,进入了四月末,京城的燕王便派人传来消息,大周东北的铁勒率骑兵来犯。辽东郡毗邻铁勒,所治的新昌县、望平县、房县皆被铁勒霸占,如今铁勒虎视眈眈,重镇辽东郡危在旦夕。
皇帝收到燕王来信时,已是四月二十八,根据消息传到京城,再传来太平行宫,燕王信函内所说的三县沦陷已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皇帝深知铁勒非善与之辈,挑在帝王离京时来犯更说明他们早有预谋,然而一众大臣皆留在京城,皇帝无法,只能提前启程离开太平行宫。
皇帝离去后,行宫内的大小事务按例皆由皇后掌管,皇帝本欲携后宫嫔妃一齐回到紫奥城,然而安寿以“各位娘娘小主舟车劳顿,本该多多休息,若再起车驾回京,只怕路上拖拖拉拉,延误了军机。”为由出言劝阻,皇帝思虑再三,还是自行先回京了。
行宫内无了皇帝,妃嫔们也整日无所事事,不是这里走走,便是去那个妃嫔那里串串门,或者为表孝心,一日都去太后暂时所居的长乐殿里请安。
朱淑仪午后醒来,发现玄淩与真宁帝姬皆无踪影,一时心慌,遂带了竹语竹息及一众宫人出去寻觅。朱淑仪担心他们在翻月湖附近玩耍,若是一个不小心掉进水里,那可该如何是好?她忧心忡忡地站在湖边四处呼喊着玄淩和真宁,然而全无回音。
焦急张望之际,她瞧见了玉妃身边的大宫女翠果领着侍女正往舒妃的桐花台走去。玉妃素来不喜舒妃,无端端的怎会派了心腹宫女前往桐花台呢?
朱淑仪心生疑窦,便从一棵茂密参天的大树后绕了出来,拦住了翠果的去路。翠果不防朱淑仪忽然出现,慌张地行礼道:“奴婢恭请淑仪娘娘金安。”
朱淑仪因着寻找子女,呼吸不稳,她竭力调整出淡然地语气,含笑道:“瞧你像是要去舒妃娘娘的桐花台呢。”
翠果愣了一愣,笑吟吟道:“玉妃娘娘派奴婢给舒妃娘娘送些新制的胭脂水粉,这可是博陵侯特意送给娘娘的,玉妃娘娘喜欢不得了,让奴婢都送一份儿给后宫的娘娘小主们。这不,奴婢才去了和妃娘娘的宜芙馆,现下要去桐花台赠给舒妃娘娘了。”
朱淑仪温和却略带戒备的目光从翠果身后的小侍女端着的木盘扫过,上头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好几个制作精美的景泰蓝珐琅镶红宝圆钵,还有好几个小巧的描金小瓶子。
朱淑仪上前随手打开了一个圆钵,便顿时有一股香甜馥郁的气味扑鼻而来。翠果目光骤紧,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般,却半分表露不得。
朱淑仪扭头一笑,“这么浓郁的香气,可真是好闻得紧呢,博陵侯进贡给娘娘的东西果真是极好的。既然要给舒妃娘娘送去,那可别耽误了。”
翠果暗地了松了一口气,匆匆行了一礼后便疾步向桐花台走去。朱淑仪的眸光渐渐地沉了下去,盯着翠果的背影不语良久,仿佛想从翠果的身上剜出玉妃的谋划来。
至于玄淩和真宁,竹语是在烟爽斋处寻到他们的。原是十六岁的大殿下在学射术,玄淩和真宁又是好奇心旺盛的孩子,这才跟了大殿下。虚惊一场,朱淑仪按住了心口,不免扬起了欣慰的笑容。
那日傍晚,皇后召了舒妃前往光风霁月殿烹茶。凤谕传到桐花台,尔岚担心其中有诈,便好言劝道:“娘娘还是别去了,皇后恐怕是设了局啊。”
舒妃偏过脑袋,笑容明亮,“皇后虽不喜欢我,可她召了我去,我身为妃嫔怎么抗拒?再说了,难道皇后会堂而皇之地谋害我不成?最多不过是被她冷嘲热讽几句罢了。”她幽幽望着积云收拾着必要的茶具,低低道:“皇上为了让我入宫,让太后、皇后都动了气儿,如今我去受一受委屈,也没什么的。”
尔岚劝不过舒妃的执拗性子,也只好随她去了趟光风霁月殿。出乎尔岚的意料,殿内只有皇后及其大宫女兰茹,向来跟随皇后的玉妃却不见踪影。
舒妃按着规矩刚要行礼,皇后便淡淡地笑着,“舒妃无须行礼,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这么生疏。”
兰茹引了舒妃入座,殷勤地笑着,“皇后娘娘听说舒妃娘娘善于烹茶,前些日子娘娘又得了一味好茶,可惜伺候娘娘茶水的宫女手艺笨拙,将那茶给烹坏了,于是想让舒妃娘娘教教那不见世面的小蹄子,这才请了娘娘来。”
舒妃转头看着皇后,语调轻快,“不知皇后娘娘得的是什么茶?”
皇后道:“乃是顾渚紫笋。”
舒妃不禁诧异,徐徐道:“此乃茶圣陆羽最为推崇的茶,且出产极少,甚是珍贵。想来娘娘宫中的侍女不识,才用了不好的水来烹煮,这才使得茶味不出。”
舒妃娓娓道来,如数家珍,“陆羽曾评出水品二十,其中以庐山康王谷水帘水第一,无锡惠山寺石泉水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而古人认为高雅的雪水乃是最末。臣妾恰有谷帘泉水一瓮,便以此送给娘娘烹茶吧。”
皇后听舒妃数来,脑仁都有些疼了,便笑道:“舒妃博学,可那蹄子不止是不知道用什么水烹茶,连方法都是一知半解。依本宫看,便有劳舒妃亲自烹茶一盏,也好不负了此等好茶啊。”
舒妃迟疑片刻,心内猜想许是皇后知她乃摆夷女子,素善烹茶,才会出了这计谋,就是想让她像个小宫女般伺候,好让皇后一解心头之气。也罢,她原本就是卑微的女子,伺候皇后又何妨呢?
舒妃这样想着,便嫣然一笑,“那臣妾就献丑了。”
积云手脚利落地摆好了茶具,舒妃取出一瓮泉水注入茶具之中,莹白如玉的手在茶具间来回,与青玉茶具相映生辉。舒妃烹茶极为娴熟,不多时,一盏冒着热气氤氲袅袅的茶便出现在了皇后眼前。
皇后轻轻一嗅,顿觉有悠长的香甜萦绕于鼻尖,缓缓饮下,赞道:“舒妃当真是烹茶国手,不若将烹煮此茶的方法教授于本宫的宫女,日后亦不用劳烦舒妃了。”
舒妃柳眉轻皱,莫非皇后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不成?虽是这样想着,但舒妃心内仍为皇后开解,皇后好歹是一国之母,若是和她一个妃子计较,未免失了国母的风仪。
舒妃恭敬道:“臣妾遵命。那臣妾将烹茶之法与这瓮泉水留下,臣妾就不打扰皇后娘娘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