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平阳歌舞新承宠（1 / 1）

近来宫内事端颇多，连着皇帝也伤心伤神了好一会子。自他封为太子始，膝下子嗣绵薄，皇后早年所产的二皇子不幸夭折自是不必再多说，和妃的五皇子亦令他痛彻心肺。本以为祝梦潭有孕，能给久不闻婴儿啼哭的紫奥城带来一丝祥和喜气，这才晋封了她做九嫔。不想，祝修仪也是福薄的人儿，那孩子在她肚子里呆了不到四个月就骤然小产，事后细细追究起来，原是她贪吃误食了一碟山楂，山楂有活血破瘀之效，初初有孕的人最忌讳吃山楂，这才导致了小产。

后宫频生事端，皇帝亦不愿再踏足后宫，后宫中诸位嫔妃也被冷落了好一阵子。荣德长公主知道皇帝心情郁结，便请了皇帝到她的公主府上一叙。皇帝也有些时日不曾见过姐姐，便欣然前往。

皇帝与荣德长公主并肩坐于席上，席下歌伎声如柳上黄鹂般婉转动人，却不失清爽韵味，不似宫中南府歌伎，只注重歌唱技巧，全无情感表达。舞姬亦是荣德长公主细心安排的，皆细细选了金发碧眼的胡姬，或是异域番邦的美人儿，对于看惯了中原美人的皇帝来说，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皇帝正兴致勃勃之际，只见众舞姬中有一玲珑女子翩然而出，一身月白色镂金合欢花齐胸襦裙，墨染青丝如瀑，双眸宛若天边璀璨明星纯净美好，于旋转间闻得香风细细，吐气如兰。女子对上皇帝温和的双眼，却不似寻常舞姬般秋波暗送，只是微微一怔，旋即低首不再望去，芙蓉秀脸上却已染上了青涩而浅淡的红晕如云。

女子舒展着臂上浅绿色藤萝轻纱披帛，凌空一破，她周围的舞姬也纷纷抛出宽广的金色绸带。此刻，女子衣袂飘飘，宛若坠落人间的凌波仙子。低眉浅唱中，有动人清新的歌声萦绕于殿内。

皇帝看得如痴如醉，就连手中的酒盏也轻轻放下。他自大婚以来，奉母后之命娶夏惠媛为正妃，而后又陆续纳了不少侧室。如今宫中他自是宠爱玉妃，然宫中诸妃对他，皆是又敬又惧。而眼前的女子，清新脱俗若出水芙蓉，与后宫中勾心斗角的妃嫔全然不同。那女子眉眼盈盈地望向他的那一刻，他原以为不过是寻常舞姬为了荣华富贵而谄媚讨好的姿态，不料她却青涩地低头不敢再看。就这般简单的低眉，却深深地住进了他的心间，似乎为国事、为大局而烦忧不已的干涸的心骤然得了甘甜馥郁的泉水潺潺。

皇帝心中一动，招手唤那女子上前说话。

移光大惊，仍是小心谨慎地上前，照着素日里小霜的教导款款行了宫礼。

荣德长公主将面前的水果推到皇帝眼前，按了按鼻翼上的粉，“皇上，这是我府里的乐伎。皇上唤她上前，可是歌舞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皇帝取了一枚葡萄细细品尝，徐徐道：“皇姐擅音律，调教出来的人儿怎么会不好？只是朕觉着她的舞好，歌亦好，想给她一个恩典罢了。”

荣德长公主心中斟酌片刻，小心措辞道：“不知皇上想给她什么恩典呢？”

移光倏地抬眼望去，只觉皇帝的眼睛温润如玉，又似一片深不见底的碧蓝湖水，直教人生生地沉沦下去。原本移光心里想好的话，这时候却一点也说不上来，只能定定地望着皇帝的眸。皇帝亦不防她会这般，细细看着，她的眼睛竟是如宝石一般美丽的琥珀色，更如宝石般纯澈美好。

皇帝的心间似被什么东西一击，只觉心内软软地似盛开了一片缤纷的桃花般美好甜蜜。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股清新的光芒，让他连日烦闷不堪的心也瞬间舒心了不少。

荣德长公主何等的心思，岂会看不出皇帝与移光一见钟情，眼风一扫，殿内的闲杂人等皆默默退下。

皇帝上前走近移光，移光只觉皇帝身子颀长，眼帘投下了一片暗沉沉的黑影。“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移光心中一动，轻启朱唇，“民女无姓。”她蓦地朝皇帝绽放出了一个极美的微笑，仿佛天边明月皎洁纯美，“名唤移光。”

“移光？”皇帝喃喃自语，仿佛还沉浸在她方才令天地失色的微笑中，“这名字拗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便唤嫣然可好？”

“嫣然？”移光启唇，似重重花树绽放于舌尖，美好如斯。

“是，语笑嫣然之意。”皇帝又近一步，移光只觉有一股好闻的香气袭来，叫人不自觉地沉醉其中，“我，名唤影浩。”

他是第一次在女子面前自称我的，虽然生疏，却含了莫名的欣喜。仿佛是他与她之间的小秘密般。身为太子时，自称儿臣，身为皇帝时，自称朕，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本来的名字。直到遇见她，他骤然记起，即使他是一国之君，首先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有名有姓的人。

皇帝转头对荣德长公主道：“皇姐，这些日子，劳烦你好好照顾嫣然。朕会择日迎她入宫。”

荣德长公主料到皇帝会这么说，仍是婉笑着道：“皇上吩咐，我自当听命。”末了，她又面露难色，犹豫道：“可是，移光她乃摆夷女子，其父正是代怀王一案的凶手赛冬。我只怕母后会不肯让她入宫，且不知朝臣那儿会如何说呢？”

皇帝微怔，旋即恢复了平静神色，“朕乃天子，欲纳一女何须他人置喙？”

得了皇帝的亲口允诺，荣德长公主喜不自胜，忙答应会好好照顾移光。

饶是这般说了，他犹不自信，试探着望向移光，“你不怨我当初一纸诏书将你沦为官婢，父亲更是与你生生分离？”

移光垂眸，嫣红的嘴唇里徐徐道：“谋害王嗣乃是死罪，皇上留了民女父亲的命，虽无法一家团圆，但终究父亲还活在世上。”

皇帝动容，仿佛用尽一生的气力许下了誓言，“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日后，有我护着你，不容他人再欺你。至于你的父亲，我也会尽力让他与你相见。”

移光一双明眸渐渐蒙上透明的水雾，似清雨梨花，“谢谢。”

皇帝仿佛得了至宝般，眼角亦生出了笑，“只要你一世陪着我，便好。”

皇帝御驾离去后，荣德长公主转头望向移光，她此刻还是一副小女儿的情状，痴痴地望着皇帝的明黄华盖逐渐消失在京城繁华的街角尽头。

荣德长公主抿唇一笑，“嫣然，你如今可是金贵人儿了，你放心，皇上一言既出，就必会迎你入宫，你只消好好等着便是。”言毕，荣德长公主忽然抚上移光单薄的背脊，缓缓地沉声道：“入宫后，多多小心。若富贵，勿相忘。”

隆庆六年四月二十日，帝忽下诏，推迟今年选秀一事。朝中诸臣议论纷纷，多次上折子均被打回。

隆庆六年四月二十一日，帝密召知事章平阮延年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