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幽咽泉流冰下难(1 / 1)
隆庆五年二月十九日,皇帝下诏各郡县书院统一授习儒家经典,不得再传授百家经典,科举考试亦以儒家经典为主要内容。而此事全权交由翰林学院太学博士祝颂主管。诏书一出,天下文人皆是大喜。
当年太祖皇帝虽命天下书院可学习百家经典,然百家学说内容纷杂,经历了科举入仕的朝臣们各自擅长学说不同,常常争得不可开交,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大周的发展。而今皇帝下诏废百家,尊儒术,更是符合大周君主历来崇尚的仁政以德思想。
隆庆五年五月十八日,容华祝氏梦潭晋从三品婕妤。
隆庆五年八月十一日,才晋了婕妤不过百日的祝梦潭又得晋封,册正三品仪贵嫔,赐居承光宫增成殿。这一晋升速度于隆庆初期的后宫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坊间亦传言,宫中的仪贵嫔盛宠,有与闵昭仪分庭抗礼之势。
隆庆五年九月十三日,五皇子玄治满周岁,行抓周礼。然而令皇帝龙心大悦的是,五皇子一把抓住了玉印。印,乃君之物也。皇帝大喜,当即赞道:“我儿实有君王之风也。无愧乎名曰治。”
隆庆五年九月二十日,淑媛长孙氏册为正二品和妃,是为麟趾宫旧日妃嫔中第一封妃者。册封嘉礼于太庙举行,授予和妃长孙氏金册金印。
和妃册封当夜,宓秀宫惊鸿殿中的珍奇古玩几乎全被盛怒的闵昭仪摔成了碎片。闵昭仪柳眉倒竖,一脸愤懑之色,指着长信宫的方向怒骂道:“本宫就知道长孙氏不是个好东西!如今竟生生越到本宫前头去了!实在可恶!”
翠果抚着闵昭仪的背脊,软言软语地劝道:“娘娘何须为了那鲜卑贱女伤了自己的身子?她即便是定国公之女,骨子里也流着鲜卑人的血,非我族类。”
闵昭仪冷笑,丰润的红唇里生生蹦出几个字,“鲜卑贱女?不错!她就是个狐媚的鲜卑贱女!跟南府里轻浮放荡的胡姬没什么两样!即便封了妃,也改不了骨子流着的鲜卑贱血!”
“放肆!”皇后刚踏进惊鸿殿,便听到闵昭仪的怒骂,不由脸色遽变,“什么鲜卑贱血?难道昭仪不知道太祖皇帝骨子里亦流着鲜卑血液么?”
闵昭仪不防还有这一层,俏脸瞬间惨白,只恨恨地扯着绣帕,辩驳道:“我只是不忿她封妃罢了!”
皇后示意殿内伺候的宫人尽数退下,瞧着闵昭仪这般生气,也只能叹息,委婉劝道:“不过是封妃罢了,皇上可不曾赐她协理六宫之权,可见是顾及你的。皇上素来喜欢你,还怕你没有封妃的那一日么?”
闵昭仪气极,杏眼瞪得圆圆的,“从前跟她同在贵嫔、九嫔之位也罢,好歹我次序在她前头,见着她虽是平礼,倒也无妨。只是如今她一举封妃,往后我见着她,还得给她行礼。哪有这般的道理?想从前在麟趾宫时,她是庶妃,我是侧妃,如今竟生生越过了我,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皇后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本宫当是什么呢,原是为了名位之事。日后你封妃,本宫必向皇上谏言,册你为三妃之首。”
闵昭仪犹不解气,兀自坐下恨恨道:“我不是单单为了这个!那日五皇子抓周,娘娘也听到皇上的赞誉了。只怕皇上心里存了立五皇子为太子的心思,才会这般急不可耐地册封她为和妃。她父兄在朝堂颇得皇上重视,如此一来,往后的后宫怕是她长孙氏的天下了!”
皇后不以为意,只是抿了抿嘴唇。闵昭仪趁热打铁,接着说:“娘娘,她住的可是椒风殿呢。”
皇后素来不喜史书秘闻,不知闵昭仪话中之话,蹙眉道:“昭仪有话不妨直说。”
闵昭仪杏眼浮现出幽幽的不甘,低低道:“汉哀帝宠爱董贤的妹妹董昭仪,将董昭仪居住的宫殿命名为椒风殿,意指与皇后的椒房殿相媲美。万一将来五殿下即位,娘娘如何自保?”
皇后嗤笑,踏过地上的碎片,于闵昭仪身侧坐下,掸了掸凤袍的裙摆。她是主持了册封嘉礼后漏夜赶来,一身紫金鸾凤皇后礼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此刻看来颇有威仪。“谁当太子也好,谁当皇帝也好,本宫都是无可争议的母后皇太后。”
闵昭仪心中一动,似在朝皇后传递着一个可怖的咒语,“素来两宫皇太后并立,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长孙氏她母家鼎盛,只怕定国公父子不会轻易拱手让出太后之位。娘娘您的位子哪里还坐得稳呢?”
皇后眉心一动,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惶恐不安。诚如闵昭仪所言,定国公府乃名门望族,钟鸣鼎食之家,若日后真是五皇子即位为帝,他们岂会容得她一席之地?如此一来,夏氏一族苦心筹谋的皇后之位无异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我们要怎么做?”再度开口时,皇后语气冰冷,眼神狠戾。
闵昭仪凑近了皇后,丰润艳丽的红唇一张一合,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除了五皇子,长孙氏最重要的筹码便化为乌有!”
如此,宫中便沉寂了好些日子。直至五殿下无端暴毙,于看似安定祥和的紫奥城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椒风殿内一片戚戚的哀哭声,和妃骤然失子,更是哭成了泪人儿。她怀中紧紧地抱着五皇子,一刻也不肯松开。朱成璧向来与和妃交好,见和妃如此悲痛欲绝,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着五皇子青紫的嘴唇,想起前几日自己与和妃还逗弄过他,不免心下一阵凄凉哀痛。
只见五皇子原本白胖憨厚的脸庞此刻青白一片,小嘴也是青紫色的。朱成璧捂着心口倒退了两步,想到自己的玄淩虽无皇帝的宠爱,但也能平安地长到如今,心下不禁侥幸。
和妃紧紧抱着怀中幼子,泫然泪下,“皇上……皇上,治儿前日还叫了臣妾一声母妃,怎么可能会死呢?你看看他,他嘴唇青紫,此乃中毒之兆啊!皇上,必是有人毒死了治儿,望皇上替臣妾、替枉死的治儿做主!”
朱成璧心内不忍,遂上前一步恳求道:“是啊,臣妾前日亦在椒风殿,的的确确听到五殿下喊了和妃娘娘一声母妃。还请皇上明查五殿下一案。”
皇后在一旁拭泪,见此亦跪下:“皇上,五殿下死得的确蹊跷,不如宣了太医前来问诊。如若真是有人害死了五殿下,断不能容此人继续在紫奥城内兴风作浪!”
皇帝本是极疼爱襁褓幼子,兼之玄治又于抓周礼上抓得玉印,深得他心,如今骤失爱子,自然愤怒不已。“安寿,宣太医院诸位太医前来!”
安寿腿脚也快,不一会儿便带了当值的太医到了椒风殿。今日太医院乃是院正钟太医与院判赵太医当值。两人请了安后便仔细查看五殿下。两位太医仔细查看后面色皆是一惧,相视一眼后即刻跪下,齐声道:“皇上,五殿下确是中毒而死。”
和妃听得此言更是哀哭不已,美目含泪,好似一枝带雨梨花。她上前扯住皇帝的龙袍,神情凄楚,“皇上!太医都如是说了,皇上必要将此人绳之以法,以祭治儿在天之灵!”
闵昭仪亦是大吃一惊,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厉声质问道:“中毒?五殿下好好地怎么会中毒呢?”
赵太医斗胆将五殿下摇篮附近的一叠白果末端来,道:“此物乃是白果末,臣等发现这白果末就在殿下的摇篮附近,伸手便可触及。古籍曾有记载,此物稍食则可,再食令人气壅,多食令人颅胀昏闷,昔有服此过多而胀闷欲死者。又说:小儿多食,昏霍发惊。昔有饥者,以白果代饭食饱,次日皆死。臣等揣测,五殿下便是吃了此物而暴毙。”
钟太医亦点头道:“赵太医所言非虚,白果乃是小儿尤忌食之物,臣等观五殿下口中,残余白果末少许,想必是五殿下正值长牙年纪,误食了白果末以致暴毙。”
皇后惊惧地望着赵太医手中端着的白果末,“如此,五殿下真是误食而死了,可椒风殿内怎会出现如此剧毒之物?御膳房中素日也常以白果为辅料,是否也有剧毒?是否会危及皇上和诸位姐妹的性命?”
赵太医摇头,朗声答道:“娘娘大可放心,白果一物,煮熟后毒性降低,是断不会危及各位主子的性命。只是这白果末如何出现在椒风殿中,臣也不得而知。”
和妃身旁的大宫女如云皱眉思索了片刻,忙跪下道:“皇上明鉴,此白果末乃是椒风殿内伺候香料的宫女云霞带进来的。因娘娘最近肤色暗沉,那云霞言之凿凿,说这白果研磨成粉末日日敷面有白嫩肌肤之功效,娘娘才允了她带进殿内。”
皇后一听,便疾声道:“兰茹,还不快把那云霞带进来。”
兰茹领命而去,不大一会儿,兰茹身后便跟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宫女。那宫女怯懦,始终不敢抬头。兰茹见她如此,低声呵斥道:“还不快把事情跟皇上交代清楚!”
云霞浑身一震,登时跪下,明亮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可疑之处,“皇上明鉴,昨日奴婢取了白果末来,想着要给娘娘敷面。可那时娘娘将要就寝,娘娘就寝素来是要点安神香的,不然便睡不着,奴婢便随手将白果末放在了娘娘的妆台上,就去伺候香料了。”
李昭容在一旁细细听了许久,方出言询问,“这云霞是否有背后主使?否则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告诉和妃要以白果末敷面呢?”
云霞一听,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昭容娘娘明鉴啊!奴婢是瞧和妃娘娘近日面色暗沉,想起乡间妇女皆以白果敷面,使得容颜白皙,才献策于娘娘的啊!一切皆是偶然所起,断无幕后主使之人啊!”
皇后思忖片刻,“云霞是见了和妃面色暗沉才会将白果带入椒风殿,且事先禀告过和妃。若真有主使之人,岂不是太不保险?”
皇帝听得云霞的一番话,视线触及和妃的梳妆台,那梳妆台的旁边便是五殿下的摇篮。和妃如此听来更是悲从中来,直直怪自己不该将五殿下的摇篮移到梳妆台附近。
皇帝将事情在心内细细想了一遍,前有太医证词,后有宫女云霞无可挑剔之处。他默然地长叹一口气,扶起跌坐在地上哭成泪人儿的和妃,哀痛道:“芙儿,看来玄治之死当真是意外。你痛,朕亦痛。只是玄治已死,你也要节哀。”
皇后也上前扶住和妃的一边手臂,沉沉道:“和妃,本宫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五殿下已去,生者也要安好才是。”
闵昭仪侧首,似是以绣帕抹去眼角溢出的点点泪花。然则绣帕遮掩之下,一抹寒冷又得逞的笑意绽放于红唇畔。
隆庆五年十一月初五,五皇子玄治因误食白果而暴毙于椒风殿。帝大悲,亲上谥号“悯慧”,即悯慧皇子。
隆庆五年的最后时光,紫奥城始终处于一片浓重的阴霾之下。和妃骤失爱子,痛不欲生,终日以泪洗面。皇帝亦是不忍看和妃如斯消沉,又怕她瞧见云霞愈发伤心,便将云霞遣出宫。
而在这阴沉的氛围中,娇俏体贴的祝梦潭愈发得宠。对于皇帝而言,明媚可人的祝梦潭更能让他暂时忘却了失子之痛。
隆庆六年二月初一,昭仪闵素筠晋正二品玉妃,居三妃之首。
隆庆六年二月初十,仪贵嫔祝氏有孕两月,晋从二品修仪。入宫三载,祝梦潭由最初的从六品才人平步青云,如今更母凭子贵跻身九嫔之列,可谓炙手可热。
隆庆六年三月,皇帝与皇后商榷,定于九月初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