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熊咆龙吟殷岩泉(1 / 1)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鲜红的日光洒在金黄的琉璃瓦上,泛出点点华贵的光泽。恢弘大气的立政殿外跪着文武百官,众臣皆躬身而立,朝堂的气氛肃穆庄重,只听得殿内的皇帝细细翻阅奏折的沙沙响声。
皇帝皱眉将折子摔于龙案之上,力度虽不重,但还是将龙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摔落一地。“博陵侯,摆夷已定,为何你还要抽取五万精兵镇守?”
闵承栋听得皇帝询问,出列依礼一叩,朗声道:“皇上明鉴。摆夷虽已平定,然则西南诸夷民风彪悍,危及大周边境。所以微臣恳请皇上再拨精兵五万镇守西南。”
未及皇帝答话,定国公长孙荣出列遥遥一拜,反驳道:“微臣以为博陵侯此言差矣。西南蛮夷虽强悍,但也畏惧我大周,一时断然不敢轻举妄动。博陵侯索要五万精兵,确实太过。”
闵承栋稍稍抬头望了一眼长孙荣,口气强硬,“定国公实乃鼠目寸光。西南除却摆夷,还有真腊、林邑、盘盘等国。试问定国公,其中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呢?若日后西南出事,定国公担待得起么?”
长孙荣乃是先帝一朝的老臣,资历久远,声望厚重,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怎会轻易被闵承栋唬住?他冷哼一声,“即便需抽精兵驻守,又何须五万之多?依微臣愚见,西南守军至多三万即可。博陵侯此举,是否有拥兵自重的嫌疑啊?”
博陵侯遽然变色,慌忙跪下,“臣惶恐。”
皇帝见两位臣子在朝堂上起了争执,便正色道:“两位爱卿无须动怒,定国公见多识广,博陵侯一心为国,难免政见不合。然则朕以为,西南诸国国小兵弱,防范要紧,却也不能太过。毕竟相比于西南,东北的铁勒更值得防御。”
闵承栋眉心一跳,皇帝的金口玉言已经间接同意了长孙荣的政见。他此时虽低着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迅速闪过一丝不快。
皇帝居于上首,闵承栋的不满他尽收眼底。朝堂之上素来便有派系党羽之分,闵家满门显贵,多少臣子趋之若鹜,然则定国公府百年余威犹存,亦非善与之辈。闵承栋与长孙荣又是一人主战一人主和,政见摩擦之多便生了敌意。后宫中闵昭仪与和贵嫔皆是宠妃,更见针锋相对,幸而和贵嫔性子温顺宁和,闵昭仪生的事端大多被她巧妙化解,后宫便也一直安宁无事。
关于西南镇守精兵数量一事就算翻过了一页,皇帝便再看看其余的折子。忽有一小太监于安寿耳边细细低语片刻,安寿神色微惊,走近了皇帝,叩首道:“奴才恭喜皇上,方才皇后娘娘差人来报,长信宫和贵嫔娘娘诊出喜脉,已有身孕三月了。”
又得闻喜讯,皇帝自是眉开眼笑,抚掌道:“甚好!待朕下朝便会去长信宫。”
安寿躬身退下。方才安寿的声音虽然不大,然而回荡在雄伟的宣室殿中亦是格外清晰入耳。众位朝臣出于礼数皆是作揖向皇帝道贺,“微臣恭喜皇上,恭喜和贵嫔娘娘。”
散朝后,皇帝便乘了肩舆前往长信宫。朝臣皆散,诸位大人方才在殿上碍于种种缘由不能与长孙荣道贺,此刻纷纷作揖恭喜长孙荣即将得一外孙。长孙荣与长孙安舜父子亦是含笑接受。
然而闵承栋却是不屑于此刻长孙一族的得势,冷哼了一声,朝长孙荣施礼,冷冷道:“本侯在此恭贺定国公。”
说是恭贺,可闵承栋言辞中不见一丝尊敬,施礼也是草草。长孙安舜年轻气盛,不忿闵承栋在朝中眼高于顶,便愤愤然出声:“侯爷不过是二等爵,家父乃是一等爵,为何侯爷如此不敬尊上呢?”
闵承栋脚步顿住,转身凌厉地望着长孙安舜:“本侯即便是二等爵又如何?定国公的爵位是世袭得来的,而本侯则是东征西讨立下了汗马功劳才换得封侯拜爵之日。一个有功之人与无功之辈怎可相提并论?”
此话尖酸不已,在场的朝臣们皆是脸色遽变,只看素来趾高气扬的博陵侯闵承栋的挑衅让定国公如何接招。
定国公面色不改,徐徐道:“军功固然可贵,打下江山亦是大功一件。然打江山易,守江山难。长孙家并非未曾打过江山,只是如今是守成而非一意孤行,致使民不聊生。”
机智敏睿的回答让朝臣们暗中称赞,长孙家在开国之初就曾为太祖皇帝四处征讨,而今征战过后守成更是长孙家族的使命。此言不仅暗示昔日长孙家族的鼎盛,也讽刺了博陵侯一心立军功而罔顾百姓的行径。
博陵侯吃力不讨好,遂拂袖而去。
长信宫和贵嫔喜得身孕,一时人头攒动,门庭若市,六宫妃嫔皆守礼数登门贺喜。和贵嫔典雅高贵,正殿椒风殿皆摆放古籍书册,或是名家书画,或是稀奇古玩,与大多数妃嫔的金玉堆砌的住所相比别树一帜。
皇后笑意盈盈,眼角生风,握着和贵嫔的手道:“和妹妹福气甚好,如今宫中又闻喜讯,妹妹的功劳可是要记上一笔。”
和贵嫔一手抚着不甚明显的小腹,眸中泛着柔柔的光泽,“臣妾能有福气怀上龙嗣,也是皇后娘娘德泽庇佑。日后臣妾的孩子出世,臣妾定会让他孝敬皇后娘娘。”
皇后抿唇一笑,“和贵嫔嘴巴真真是抹了蜜一般甜。这话儿一说,本宫可得好好顾着她这一胎了。”
宜贵嫔打趣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和妹妹这么会说话,可见腹中的小皇子也必是孝敬有加的孩子呢。”
闵昭仪斜斜地看了一眼宜贵嫔,鹅脂秀鼻轻轻一哼,正了正乌黑发髻的一支赤金累丝红翡滴珠莲花步摇,“宜贵嫔当真是会说话。依本宫看,和贵嫔待到生产之时还有七个月之久,怎么就知道腹中的是皇子?难不成宜贵嫔学了岐黄之术,竟学会诊脉看胎么?”
这话说得尖利,连与闵昭仪亲近的皇后也面色微白,宜贵嫔处也讪讪不再辩驳。皇后不语,只意味深长地看了闵昭仪一眼,轻轻道:“昭仪说话直,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但绝计不会存了坏心眼。”
闵昭仪见皇后出言维护和贵嫔,狠狠地扯了一下手中的绣帕,扭过头不再言语。椒风殿内的气氛陷入一片沉闷,正当时,皇帝却迈入了椒风殿,众人忙起身行礼。
皇帝亲昵地走向和贵嫔,拉起她的手温声道:“如何?身子无恙吧?朕已经嘱咐了内务府的孙广德安排了资质老成的嬷嬷来服侍你直至生产,也已将此喜讯告诉了你的父兄,他们很是欣喜。”
本在殿内贺喜的琳贵嫔见皇帝温情脉脉,心下不免忆起昔日她有孕时皇帝亦是这般体贴温柔,又感怀自身如今不甚得宠的境况,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别过了脸不愿去看。
和贵嫔秀脸白皙,此刻泛起微微的潮红,甚是娇媚明艳。她低头抿唇一笑,恍若盛夏太液池中清新的白莲,“臣妾身子无恙,谢皇上关怀。倒是皇上才从宣室殿回来,想必一定是口干舌燥,不若饮一杯臣妾亲手沏的玉露茶吧。”
皇帝柔柔一笑,伸手接过了和贵嫔递来的茶盏,一掀开茶盖已是一股特有的清香扑鼻,细细品了一口后不由赞道:“芙儿烹茶的手艺又娴熟了,这玉露茶比之昔年麟趾宫的飞雨茶更教人难以忘餐。想必长信宫的吃食一定又精益了不少。”
皇帝此言便是暗示了今晚留宿长信宫,皇后亦笑吟吟道:“和妹妹得子乃是大喜,皇上可别忘了老祖宗的规矩,也该给和妹妹晋封了。”
按例后宫妃嫔凡有身孕皆得晋封,生下皇嗣后也可晋封一级。皇帝被皇后一提醒,心内不免思虑。今日博陵侯方在朝堂与定国公有所嫌隙,贸然晋封只怕会引起博陵侯不快。晋封是不能避免的,只是闵昭仪性子倨傲,博陵侯亦是十分疼爱幼妹,也不得不顾着博陵侯。然则长孙荣亦在朝中领吏部尚书一职,官员考核任用、擢升贬谪,无不需要长孙氏族效力。
片刻的沉默,已使得椒风殿内气氛各异。皇后神色自若,和贵嫔秀脸红晕若天边晚霞,闵昭仪嘴唇紧抿,血色全无。
皇帝清朗沉厚的声音响起,“安寿,传朕旨意,长信宫和贵嫔长孙氏久侍宫闱,承天所授,得育皇嗣,故册封为从二品……”皇帝忽然停顿了一会儿,闵昭仪的心也顿时狠狠地揪了起来,“册封为从二品淑媛,择吉日册封。另,椒风殿上下赐绸缎一匹,白银百两。”
皇后闻言便率领殿内诸位妃嫔一一向长孙淑媛道贺。卞子吟抬了抬眼,自己入宫以来甚少得到皇帝的宠眷,若非皇后举荐,她恐怕至今都不得侍寝晋封。故而卞子吟讨好地笑道:“嫔妾恭贺淑媛娘娘晋封大喜。”
她的嗓音历来被称赞是清脆如柳上黄莺,甫一出口就吸引了皇帝的注意。皇帝上下打量着这娇小玲珑的女子,眉间不由轻皱,似乎是军器监丞卞俊的女儿,也住在长信宫中,位分甚低,不过是区区的正七品常在。
而皇帝的注意力还未在卞子吟身上停留半分,便见闵昭仪骤然起身,珠翠钗环玲玲作响,草草一礼便欲要离去。皇后见状抢先一步道:“皇上,臣妾宫中还有要事不曾处理,臣妾与昭仪妹妹先行告退。”
得到皇帝默许后,皇后快步上前,低低在闵昭仪耳畔道:“跟本宫走。”
闵昭仪心内不忿,却也跟着皇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