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砯崖转石万壑雷(上)(1 / 1)
摆夷原毗邻云南,自归附后改摆夷府,被皇帝划归云南郡管辖。此次皇帝的亲弟弟上任云南将军,上至京城下至云南郡与摆夷府,无不小心谨慎。
代王抵达摆夷郡当日,云南都督与安逸侯皆恭敬地立在城门等候。不多时,便见亲王仪仗的华盖如云,代王的车驾缓缓驶来。云南都督韩维一望,心中顿时暗暗吃了一惊,大周规制亲王出行仪仗为羽扇四对,骏马四匹。而代王竟出行的羽扇居然有六对,骏马也多达数十匹。
早已听说年轻的代王在京城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亲王,不想如斯放肆。这样想着,韩维仍是遵守臣子规矩,率先行了拜礼,朗声道:“臣云南都督韩维携安逸侯,参见代王殿下,愿代王殿下万安。”
小内侍挑起车驾上的绸帘,瘦削的身子微微探了出来,随后韩维便见到了一张白净清秀的脸庞,稚气未脱的棱角看得出他从未受过挫折与失败。代王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嗓子,伸手虚扶了韩维一把,“韩都督请起。”
韩维抬头道:“代王殿下万安。臣暂时请殿下移居驿馆。”
代王闻言微有诧异之色,脱口而出,“为何本王不能住在摆夷王宫?听说摆夷王宫华丽非凡、奢靡不已,本王正想开开眼界呢!”
此言一出,就连一侧本恭敬垂手而立的安逸侯都脸色煞白,甚为难堪。韩维为难地看了一眼面如菜色的安逸侯,小心地措辞道:“回殿下,摆夷王宫已奉皇上圣旨更名安逸侯府。安逸侯的妻妾子女皆居住于内,恐是不便。”
代王一愣,不意还有这层缘由。韩维生怕代王难堪,又道:“殿下,居住于驿馆可贴近百姓,这也是殿下关心百姓疾苦的表现哪。”
代王无奈地点点头。韩维暗松了一口气,忙让人领了代王去驿馆安顿。
摆夷城内的一处民居,简单朴实,但又精致素雅,不似旁的民居简陋俗气。那是摆夷太守赛冬的府邸,赛冬乃是摆夷城内人人称颂的清官,是个土生土长的摆夷人。在摆夷降服大周后,赛冬如履薄冰,总算没丢了脑袋上的乌纱帽。为了深入民间疾苦,赛冬还将家安置在摆夷城最邻近穷苦百姓的地方。
“移光,移光。”赛冬的夫人丹珠将热气腾腾的饭食装到竹篮里,朝厨房外唤了几声,“快把这些吃的给你阿爸送去。”
“知道了。”房间里蹦蹦跳跳出一个清秀的女孩儿,十三岁的年纪,眉纤长若柳,鹅鼻高挺细腻如汉白玉做就,肌肤洁白细腻胜似摆夷雪山的千年雪,更难得是一双琥珀般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清澈的光芒。她虽非典型的绝色倾城,却有种令人过目不忘的风华与美丽。
“等等。”丹珠唤住了移光,上前替她整整青碧色的裙子,又正了正发髻上一支素银簪子,“听你阿爸说,这段时间来了个大周的亲王,你可千万别失了礼数。”
“知道了。”移光弯唇,眼睛眯成一道弯弯的月亮,嫣然动人。
穿过三个街道,转过七个弯,再往前直走就是摆夷官府。这条道路自移光十岁起便深深地刻在心里,小时候阿爸就是勤恳地埋首于公务,时常不能回来吃午饭,阿妈便带着她来为阿爸送饭。等她稍微大一些,阿妈要忙家里的农活,便自己来给阿爸送饭了。
“移光小姐来了。”守卫门口的小吏们嘻嘻哈哈地跟她打招呼,移光抿唇,她虽是太守之女,家中却不曾雇佣过仆人,也算不上什么小姐。每次听到小吏们这么叫她,更多的是谦虚。
她朝小吏们点头致意,便放轻的步子走进庭院。尚未走几步,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移光猛地一惊,慌忙地转身,一个宝蓝色绸服的少年已然伫立在她面前。移光非汉家女,不受那些儒家礼仪的束缚。她抬首,少年年轻俊朗的面容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代王不意此女竟这般大胆地直视他,细细看来,只觉她眉眼盈盈,小巧的脸庞精致如花,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光芒般,更舍不得移开视线。
移光察觉,秀脸布满红晕,忙低头不再看他。
代王年纪轻,尚未娶正妃,却有了两房侍妾,男女之事并非不曾知晓。他深知自己乃是天潢贵胄,身份贵重,又得阿谀奉承之流跟随,故而他颇为自傲,认为自己与坐在皇位上的皇帝只有些许区别。而得到一个想要的女子,在他眼里并不是件难事。
他放肆地伸手握住移光如玉的皓腕,移光更是被他的轻浮之举吓得惊慌失措。代王嗤笑道:“我乃大周代王,不知姑娘你家在何处,本王也好上门提亲啊。”说罢便要轻抚上移光的脸颊。
移光面色滚烫,更觉他是轻佻浪子,不免侧脸一避,使劲欲挣脱代王的禁锢,愤然道:“我父乃摆夷太守,王爷身为亲王,更该做好典范,而非如地痞流氓般强抢民女为妻!”
代王哑然,不想摆夷女子如此刚烈,剑眉一挑,高声唤了几名内侍将移光缚了起来,丢进柴房让她吃一吃苦头再说。
午后,太守赛冬得知女儿移光被代王禁锢,忙去到代王入住的驿馆请代王放出移光。代王听了传报后,只是轻笑,“本王得先磨一磨她的傲骨,免得日后入了代王府更加放肆不识规矩!到底是蛮族之女!”
跪在驿馆外苦苦哀求的赛冬闻言一愣,只低声恨恨道:“大周败类!”
代王如此,赛冬也奈何不了他。与赛冬交好的驿馆小吏偷偷告诉他,移光被锁在柴房内,暂时无什么危险,代王今日酒醉,也早早歇了。赛冬心中一动,只想快些回去和夫人说清移光的状况,教她不要太过忧心,何况移光无恙,便先行离开驿馆。
移光又惊又怕,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担心那轻佻浪子又将她捉了出去,如何也不肯合眼。到了下半夜,她只觉头脑昏昏,什么时候闭上眼睛已浑然不知。直到天色大亮,她微微睁眼,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被人丢弃在阮府门前。
移光不晓得自己如何脱身,更不会天真地以为是那代王突发好心放了她。恐怕是侠义之士救她于危难中,忙跑进家中。
赛冬与丹珠瞧见女儿完好无损地回来,又是狐疑又是庆幸,狐疑的是那代王如此轻易地放过她,庆幸的是移光未受到任何伤害。丹珠喜极而泣,抱着移光怎么也不肯撒手,生怕一撒手移光就会消失不见。
就在一家庆幸劫后余生之时,一名小吏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府里,面如菜色,见移光更是震惊,连话也说不清楚,“赛冬……大人,代王……代王他……”
赛冬见他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不禁大吼了一声,“有话快说!是不是代王不肯放过我女儿?”
小吏摇摇头,舌头仍是打结般,“代王……代王他死在驿站里了!”
赛冬遽然色变,堂堂大周亲王死在摆夷府,那并不是件小事。他将移光交给夫人,郑重地嘱咐道:“照顾好移光。”便跟着小吏匆匆离开了家。
赛冬如此担忧不仅是因为代王乃是大周皇帝的幼弟的缘故,早在代王初到摆夷时,便与安逸侯之子即原摆夷太子产生了摩擦。当时二人在长街上相遇,安逸侯之子素来看不惯大周皇室,不免讥讽了几句,代王年轻气盛,哪里经得起他的羞辱,登时便将安逸侯之子打了一顿。
安逸侯之子也不肯示弱,纠集了不少摆夷皇族,将代王入住的驿馆围了起来。幸好后来韩维韩大人及时赶到,好言劝解才免去了一场斗殴。只是代王仗着自己是云南将军,手上有几万军队,大放厥词,说是非要灭了摆夷皇族不可。这可在摆夷皇室里引起了不平,代王也遭到不少摆夷皇族的记恨。
韩维早已赶到现场,细细查问了所有人,竟觉摆夷太守赛冬嫌疑最大。尤其是代王身边的贴身内侍道,代王看上了赛冬家的女儿,欲纳为庶妃,命人彻查了赛冬的背景,原来赛冬早年曾落草为寇,后来凭着一身蛮力和高超的武艺当上了摆夷的武官,几年后才转为太守,镇压摆夷京师。
加上代王死后原本锁在柴房的赛冬女儿也不见踪影,早晨去报信的小吏还见到她安好地呆在府中,韩维更是起疑。韩维不敢瞒着此事,以加密奏折上报朝廷,龙颜震怒,命刑部、大理寺接手此案。此事于京师掀起滔天巨浪,多少宗室皇亲要求彻查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