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1 / 1）

隆庆三年十月初六，是秀女进宫的大吉之日。虽说此番选秀仅入选三名秀女，但也颇受到帝后的重视。皇后特意安排三名秀女同日进宫，更从咸宁引进了金品桂花种植在三名宫嫔的宫室中，以示新贵入主。

三名宫嫔中独独以祝梦潭与苏妍独居一宫，这也是皇上钦点的住处。皇后深知皇帝的心思，在增成阁和潇湘馆里移植了不少西府海棠，西府海棠既香且艳，号称“花之贵妃”。祝梦潭于承光宫见到开得一片灿烂的西府海棠时，不禁莞尔一笑，暗道皇后的巴结讨好溢于言表，竟借此暗示二人有份位居正一品妃之位。于是身上的骄傲之气愈发明显。

按例，新入宫的宫嫔都需到凤仪宫聆听皇后的教诲。祝梦潭乃是此番选秀的翘楚，入宫后第一次觐见皇后更是打扮得庄重大气。一袭茜红色玉堂富贵海棠连枝宫裳衬得她娇俏动人，发髻上一支莹润的珍珠云脚簪于日光下熠熠生辉，叫人不敢小瞧了她半分。

祝梦潭轻柔曼妙地躬身一福，与其余两名宫嫔一同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颔首，她如今已二十七八岁，不复昔年青春貌美，而今三位新人绮年玉貌，却丝毫引不起她的半分妒忌，遂命兰茹赐下丰厚的奖赏。“众位妹妹们新做宫中人，此后要循规蹈矩，不可忤逆犯上，不可行事骄纵，不可吃醋嫉妒，须尽心侍奉君上、如若让本宫知道了你们为了争宠而惹出弥天大祸，本宫与太后绝不容下你们。知道了吗？”

三位宫嫔神色一凛，皆缓缓一福，无不恭敬，“臣妾知道了。”

三人中有一清脆女声凌然而出，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臣妾等身为天子宫妃，自是要谨言慎行，循规蹈矩。只是臣妾们新入宫，许多规矩还不懂。还望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姐多多教导。”

殿内一片寂静，谁也不曾想会有新宫嫔如此不识规矩地说话。祝梦潭虽好奇但也不敢回首看那女子是谁。

皇后循声而望，出声的女子正是新封的常在卞子吟。皇后心里冷笑一声，卞子吟这般谄媚可见其非聪明之人。也就是这样不聪明的人，才能为她所用。

随后便是引三名宫嫔拜见其余妃嫔。先行引见的自然是宠爱、位分都高高在上的闵昭仪。祝梦潭行礼时大着胆子抬眼望去，只觉闵昭仪果然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所谓冰肌玉骨、秋水为神大抵如此，眉目盈盈间顾盼生姿，难怪占尽了皇帝的宠爱。

闵昭仪神色倨傲，只略略地扫了她们一眼，“本宫也没什么好告诫你们的，只一点，断不可忘了自己的位分尊卑。翠果。”

想必那是闵昭仪面前得脸的侍女，她恭敬地把赏赐送予各位宫嫔的侍女。祝梦潭亦暗暗瞥了一眼闵昭仪的赏赐，果然是丰厚贵重，出手阔绰。

随后引见的宜贵嫔李氏，端庄贤惠，待人和善，似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听闻她生育了大皇子玄洵，虽然并非得宠，却也受到皇帝和太后的礼遇。尤其是在太后面前，据说是除却皇后之外最能太后宠爱的妃嫔。和贵嫔长孙氏更是宁和婉静，恰若一枝清纯高雅的白莲花，教人见之神清气爽。接下来的琳贵嫔朱氏，也是个光芒四射的美人，只可惜有了闵昭仪珠玉在前，她便不那么起眼了。

待见过妃嫔，三人便一齐走出了凤仪宫。祝梦潭朝她们微微一笑，果真如皇帝赞叹般仪态大方，“两位妹妹与我一同入宫，说来也是缘分，不如咱们一齐说说话，增进增进感情，不知妹妹们意下如何？”

苏妍斜了她一眼，也不多说。她素来是清净的性子，外人看来苏妍甚是清高，不好亲近。祝梦潭主动与她们交好，她也不拒绝。卞子吟见状，也跟着祝梦潭去了上林苑。

上林苑中筑有精巧的水阁，供妃嫔在太液池畔赏花散心后的小憩。祝梦潭优雅地坐在水阁里的凳子上，扭头对身侧的卞子吟笑道：“卞妹妹好俊俏。不知妹妹平日是喜欢些什么？下次姐姐也好一同与妹妹作乐。”

卞子吟在入宫之前就打听到祝梦潭与苏妍皆是此次选秀中皇帝中意的人选，她家世寒微，早就有意与她们二人亲近。无奈苏妍对她的示好不为所动，祝梦潭的主动亲近更是让她受宠若惊，忙道：“妹妹愚钝，素来不爱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只知道皮毛。唯一喜欢的便是听些戏文，只怕入不了祝姐姐的耳。”

祝梦潭亲厚地拉着她的手，笑容明亮，“怎会？我一见妹妹就好生喜欢，戏文么，自然是后宫妃嫔都喜欢的。下回姐姐去畅音阁听戏时也同妹妹一道吧。”

卞子吟忙答应了，转头对苏妍笑容可掬地问道：“苏姐姐愿意和妹妹一道么？”

苏妍微一挑眉，生疏道：“那便劳烦妹妹下回一同叫上我了。”

祝梦潭眼神在苏妍与卞子吟之间不停地打转，语气颇有一丝淡淡的埋怨，又似家里天真活泼的小妹与长姐说话般，“苏妹妹怎么说话如此生疏呀，叫卞妹妹怪难堪的。”

直到这时，苏妍又道：“祝姐姐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哪里是我学得来的呢？所以，妹妹就在一旁听着祝姐姐的话便好了。”

祝梦潭脸色微白，不想苏妍说话竟这般尖利不留余地，当真是小瞧了她。

三人也没了继续闲话家常的兴致，苏妍寻了个由头便先行一步了。三人之间的分隔，也由此开始。

假如说新入宫的宫嫔间的不睦是紫奥城这片深不可测的大海上一朵无奇的波澜浪花，那么颐宁宫内夏太后的算计则是不为人知且毫无预兆的暗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将谁卷入漩涡，更不知道，她心里算计的人会是谁。

明珠挑了湘妃帘进了大殿，又遣了服侍的宫人们下去。知道太后这几日睡眠不好，便往做工精巧繁复的镶红宝石博山炉里撒了一把安神静气的檀香。她屈膝道：“太后，淑太妃在甘露寺里常常和代王殿下派去的使者见面，每次见面都避着甘露寺众尼，行迹十分可疑。”

太后皱眉，自淑太妃杨氏自请出家，她就暗中派人监视杨氏。果然她非善类，出家为尼仍放不下红尘俗世。

而杨氏的儿子代王，现下正在京城闲置，乃是名符其实的闲散王爷。而太后也有心腹盯着代王。据探子回报，代王广交好友，上至高官子弟，下至游侠术士。这本也无碍，只是代王过于与术士和尚来往，不得不让人起疑他的动机。

略一思量后，太后问道：“代王今年似乎也十五了。”

“太后好记性，代王殿下的确十五了。”明珠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呢。”

太后眉眼一沉，摩挲着手腕上一串金丝楠木嵌福字佛珠，凹凸不平的触感使她心里似乎也生了这样多的小疙瘩，“代王年纪轻，是建功立业的时候，皇帝也有意思放他出去磨练磨练。哀家正等着代王像燕王那般立下汗马功劳呢。”

明珠弯唇一笑，“太后爱子之心昭然。奴婢也与太后等着代王的好消息呢。”

几日后，皇帝传下圣旨，让代王前往摆夷坐镇，敕封云南将军，辅助云南都督一同处理摆夷事宜。而根据贵太妃得到的消息，代王的此番任命皆是太后在皇帝面前进言所致，皇帝大约也存了让幼弟成才的念头，加之摆夷已被收服，年轻的代王理论上没有生命危险，便也同意了。

贵太妃冷笑，凤眼湮生出一丝怜悯，只道：“太后果然是母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