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那一回连坊坡,我经历战场厮杀,见识过生死。
担心宋彦程尹,一晚上也没睡好。
早起的时候,程尹送过来一沓药同一张药方,向我嘱咐,“上回在林州中的毒,虽如今看起来好的差不多,可还有一些残留需要继续清除,只每日服用一包,没有了,就照着药方子配。务必连着用上六十天。”
我点头称是。
我骑马送他们出城走了十里。
终于遥遥看着这二十余的一队人,就这么走了。
他们带去的除了言语间的斡旋,还有优渥的条件。
几日后,听说他们到了,谈判了也很有功效。
又几日,定安侯的大批良将也到了,局势也渐渐扭转。
我每日更加勤奋,以前早起一刻二刻都觉得甚是难忍,如今一睁眼,想着宋彦他们在前线不知多少个昼夜不眠不休,救国于危难。
就不禁立刻起床,勤工于国事战事。
这日清晨刚进宫,就听前线探子来报,说全线局势大好。
皇上不日就可回宫了。
我心中甚是欢喜,想着宋彦程尹也该回来了。
我一个人熬了这几十日,虽日月流转,甚是匆匆。
可不免闲静之时,多少怅惘相思又浮上心头。
总一段思悠悠、恨幽幽。
所谓,不堪闲坐细思量,正是如此罢。
傍晚的时候,来人报,“王爷,使团的归期定下来了,明日就返程。”
我喜道,“那皇上呢?”
“皇上晚一些,再五日就启程。”
我喜不自禁,算算日子,不出七日宋彦就可要回来了,于是叫家下众人收拾屋子,打扫庭院。
连着将占了一条街的南安王府属道都清干净。
此时已近五月,天气甚好,风扶杨柳,繁花点翠。
我忍不住又叫人拿出剑,练了一会子剑法,出了好大一身汗才回屋。
等到第三日,看着西北几处金灿灿的锦云绵绵不绝,众人道是祥瑞,又是祝祷了一番。
我心中想着我的宋彦正从西北回来,或者他走的急,已经快到了。
他也许穿着素色织锦的衣裳,剑穗带上还带着我送他的玉佩,迎着的和风南归。
正想着,只听,“报王爷,张台甫请您入宫。”
“有说什么事?”
“不曾说,只说甚急。”
急?一听这个急字,我就心里不甚痛快。也不安。
一进门,就看见几个面生的武将坐在其中。
我道,“可是使团回程出了什么问题?”
文侍郎安慰,“王爷莫慌,并不是的。”
我刚想呼出一口气,就听兵部尚书道,“比这个更急,来耶这竖子,杀了一个回□□,皇上在西关大营,已断了消息。”
我大惊。
跌坐在椅子上。
只见那几个前线将领起身道,“请王爷暂管天下事务,属下为王爷马首是瞻,誓要夺取西关。”
这话一说,满堂俱惊。
张素头一个蹭的站起来,“你们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面生的将领头抬手道,“小将不敢欺瞒,皇上请王爷暂管天下事务,属下几个没能救出皇上一同回来,实乃罪该万死,此时将话已然带到,请王爷接皇上口谕,务必将来耶一族屠灭,救出皇上。”
我道,“你们说的什么?如何变化这般快?不是说就回来了吗?”
那为首的将士,将一柄剑抽出,道,“不敢欺瞒众位大人,报信的人马也很快就会到了,属下救驾不利,愿以死谢罪,也愿以血请王爷执掌大权。来耶不日来犯,请王爷务必保大胤百年河山。”
众人眼瞧着救不急,那人将间一横,血溅三尺,登时呜呼。
那内阁的老头子们纵然见识多,见过的死人也不少,也顿时被镇住了。
兵部众人见势,齐刷刷跪下表示愿意拥我。
十几个前线而来的军士,从亡灵缠绕的人间修罗场上而来,身上带着戾气,带着冷飕飕的寒光刃意。
我此时被这些人拥举,一瞬间起了千重念。
我手中三万兵马是这整个京城的唯一兵力。
西南西北,定安侯的兵马已经布了整个西方。
便是我要反,且反成了,也是顺其自然。
何况几个兵士带来皇上的口谕,自然是名正言顺。
可我心中恐怕有变,只言愿意暂管国务。
不言其他。
果然,第二日就上来报信的兵士所言,前线战情一如前言。
皇上被掳走了。
他们有皇上这个人质,前线成了鏖战,打的甚是吃力。
使团终于回来,我在宫里,不方便接。一听他们到宫了,我一路小跑去迎。
为首的是程尹,着了身黑袍,先进来的。
我拉住他,忙问道,“宋彦呢?”
他脸色一转,“宋大人还在前线。”
“什么?”
他道,“前线吃紧,宋大人暂不能离开。”
我笑,“你骗我的吧,他在那干什么,还有没游说完的盟国?”
他抬手道,“王爷,程某还有要紧的战事要一一回报,请与众位大人一起先听禀告。”
我镇定了一下,点头,“是,对,国事要紧。”
程尹将话说的很清楚,也将前线复杂情势分析开来。
之前有许多疑点,看不到的,他也都解释了给我们。
说完这些,他又道,“西南业已有百夷部落愿助我朝,故而定安侯驻在西南的兵力也可抽回一部分回归中原。这样,退可守,战可迎,再不用远水近渴不能两全。且西南百夷原本是我大胤属国,自当为我朝效力。”
众人点头称是。
程尹此时往后一看,门口此时立着几十个兵将。
他道,“这是从西北回来曾跟随皇上的亲兵,请他们谈一谈兵士心中所想,不知如何?”
兵部尚书一转眼,立道,“当然。”
众人也纷纷跟着应和。
那兵将跪下,“请王爷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新君带领属下,夺回西北十万疆土。”
我看向程尹,过去所求的,争不了,抢不到。
如今已经不在乎的,却是黄袍加身,囊中探物。
我道,“本王暂管朝中事务尚可,若拥兵自立,却万万不可。”
此时三省六部十几位大员俱已到场。
登时几个尚书跪在地上,“若新君不登基,便师出无名,请新君登基,迎回圣上,再退位也不无不可。”
此时只几个内阁还立在殿上,我此时是进退不是。
程尹是打定了主意拥我,被架在此时,我才明白,什么是不得不,什么是不由己。
终于,僵持之间,那以张素为首的几个内阁通通跪下,我就这么误打误撞,便坐上了大位。
三万卫城军跪在前门外,是一种踏在天下人之上的感觉。
众人退去,程尹最后一个,一转身,悄悄同我说了一句,“宋大人让程某给玉笙带一句话,今年的生辰礼物送晚了一些,不过还是送上,锦绣江山,请玉笙收下。”
我一听,忙拽住他,急问,“他呢,他究竟怎么了?”
他有些为难,又有些欲言又止。
我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要急死我吗?”
他拍拍我的手,“此时该称为朕了,皇上。”
我茫然道,“他,可是有了什么意外?”
他道,“宋大人如今好好的,叫皇上也好好的,他迟早会回来。”
“你的意思是……”
他点头,“以宋大人为人质,现在应该是跟您的皇兄关在一处。”
我心中犹如一块大石砸了过来。
我拔下头上冠发玉簪,砸碎在地上,忍不住大喊,“他不懂我吗?那我要这个皇位有什么用!”
他默默看着我跌坐在脚踏上,道,“宋大人自然是知道您已经不想要这个位子了,可是命运就是如此。
程尹与宋大人赶到西关,那时候来耶与谟支两个部落已经结了盟,拥有二十万亲军,且踏平了西域诸国,他们连着征战数月,嗜血之性正浓,我大胤皆是仁善之将,焉能挡的过。
我同谟支曾有相救的情分,才得以说服他们,以皇上和宋大人为人质,彼此停战,不犯边界。
王爷,若是再打下去,程尹担忧的从来不是哪个朝廷,哪个部族,而是数十万边民百姓。
这些人才是程尹真正担心的,多少白骨成灰,都因几个人的权力之争。
程尹见过太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忍再见伤悲。”
我哭道,“你见不得别人伤悲,就见得我伤悲?”
我忽然心中一动,抹了眼泪,“不对,宋彦推你去西域,又同你一同离开,定然不是什么算盘都没打过,后来从西关传来消息,明明是局势大好,你们都已经要回来的,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道,“王爷若是真要这么想,程尹也无话可说,战场的事,千变万化,谁又能全然说的清呢?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啊。”
我跌跌撞撞爬起啦,翻来翻去找宫人给我送的药茶。
我每日都要一饮,所以宫中也有。
我将那些东西拿出来,递给程尹道,“这解药是你给我的,那日的毒,也是你给我下的。”
他沉默不语,并不看我。
我握住他双肩道,“你不让我回京,为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再往前想,你是同宋彦一起撺掇我去江南散心,你们不叫我在京中,你告诉我,你们想的究竟是什么?”
他沉默半晌,抬起头道,“那年程尹救了谟支可汗,他曾跟程尹说过,曾见过一人,跟程尹长得很像。”
我道,“你是说宋彦?”
他点了点头,“他说,见了一面,再难忘怀。后来王爷在连坊坡受了重伤,在府中养伤其间,谟支可汗曾易装来过京,与皇上商量结盟的事,却在后宫见着了与宋大人长得极像的宋昭仪。”
我道,“所以,他改了主意,以宋昭仪为和亲条件,才愿意结盟?”
他点头,“宋大人知道此事之后,与程尹猜到了因果,所以引王爷江南散心也是真的,当然也为了避而不见这个可汗。”
他继续道,“谁承想,宋昭仪听闻要被送去和亲,就自刎了。”
我有如当头一棒。
他继续,“可那时这谟支可汗不知从哪得到消息,那位少年时曾见过的宋彦大人,原来就是大胤的礼部侍郎。
故而,便要求皇上给人。皇上虽动了心思,可终究这事关举朝颜面,如何能使得。当然,宋大人又如何肯。”
我哭道,“所以,是我坏了事,我自作聪明,以为皇上要动宋氏一族,就忙不迭的赶回去。是我自作聪明坏了大事。”
他叹道,“这事不是王爷的错,那时本想多留王爷几日,可看着谟支突然又回去了,想来也没多大关系了。等走到半路,就如王爷所知道的那样,来耶又反扑回来,皇上决定再次出征,维护我大胤尊严。”
我道,“谟支他为什么突然回西北?是知道了本王同宋彦的关系?”
他点头,“您二位的事,恐怕家喻户晓的。谟支说,要用男人间的争斗证明谁才是强者,谁才值得被爱。”
我重重拍向桌上一只茶杯,那茶杯登时碎了。
他道,“所以,王爷,出使这事也是宋大人一颗真心,眼见着江山不保因己而起,于心又何安?”
我看向他,“所以,你也乐的顺水推舟,将他送去,既实现了你保国安民的抱负,又免去了硝烟四起的战事。
程尹,你同我那个送女人去和亲的懦夫皇兄有什么分别?
我姐姐,我娘,如今又是宋彦,你们不如要我死了罢。
我父皇在时,绝不会送任何一个人去和亲,你们这群懦夫!”
他怔在那里,看我哭成一团抽噎不止,方过来拍着我的后背,“王爷说的,可是和亲的训宁长公主?”
我道,“姐姐走时,哭了四个晚上,可还是被他们送走了,我拽都拽不住,他喜欢新科的探花郎,可那小子后来取了十二房妻妾,十二房啊!
我父皇刚去世,东夷来犯,林刘两位将军都将已经将那帮匪类打走了。
皇兄的母后还要求非要将我母妃送走,说东夷贪图的我娘的美色,不如送去,以绝后患。
我娘是上吊死的,满屋子的宫人按着我的嘴巴,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啊!
他们都对不住我,他们都对不住我……”
程尹拍着我的后背,并不说话,轻轻的叹气。
良久,我抬头问他,“所以,眼见着不成了,宋彦就决定把自己送给谟支那个老东西?”
他一怔,道,“老东西?谟支并不老,比王爷还小一些,大概跟宋大人一般大小,也就二十左右,刚刚弱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