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彼时彼刻,并肩(2)(1 / 1)
冬天行走的速度比想象中快。
行云抱着一大袋零食从屋外走了进来,褪去脖子上的围巾。他凝望着架子上七零八落,参差不齐摆放着的杂货,掐指算了算,从报到那天开始到现在,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人类果然有很多未解之谜。
比方说人为什么对共有一个秘密那么容易痴迷。
又比方说他为什么会和孝月这样随心所欲的人成为朋友。
再比方说为什么所有事到了孝月的手里,就可以比先前更糟糕。
他们已经被困在九木杂货店里一天半了,从周五开始整理这些乱得让人抓狂的柜子,到周六的下午三点也就是现在,他们竟然没有任何进展。
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孝月一句心血来潮的“乱成这样我们帮您整理吧”。九木立马笑得欢畅,连声说行,要是整得好,回来请他们吃大餐。
孝月当时就差给九木一个拥抱了。行云毫不怀疑地肯定,他一定会拖后腿。
果真,拖后腿的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坐着小板凳,嘴里塞满了薯片捧着一本漫画。纸张翻过清脆的唰唰声与他咀嚼的声音混在一起,搅乱了行云的好心情。
行云并不认为是自己脾气不大好,他通常会将这种情绪的诞生怪责于孝月。这人总是懒懒散散没个正形,行云就不高兴。
他不耐地说:“你还整理不整理了?如果不想动,那就从我面前消失。”
孝月倏地抬起头来,伸出一只手掌:“五分钟,再五分钟!看到很紧张的地方根本停不下来。”
行云翻了个白眼说:“不想做你当初就不要夸下海口。九木下周一就回来了,再不动就算是食言了。”
“咦,他周一就回来?这么说寒假快结束了啊……”
孝月真是永远都抓不住重点。
“是啊,开学就是初二下半学期了,你的自觉呢?”
捧着漫画的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行云无奈地站了起来。
孝月以为他要离开,急忙甩开零食和漫画伸出左手紧握自己的右爪,倒在地上痛苦嚷道:“我,我的右手好痛!它不能动了,不能动了!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对我下了毒?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子对本大爷下手,奸诈小人,奸诈小人!”
然后他脸贴在地板上,给了行云一个可怜的眼神:“……我需要医治。”
行云开始反省自己,他在孝月的脑海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形象,会让孝月对着自己摆出这样一副表情作态。
男孩子撒起泼来,也不逊色。
行云忍无可忍地说:“滚出去,十分钟后进来。”
孝月张嘴疑惑道:“为什么?”
“十分钟之后你就知道了。”行云一把拉起孝月,提脚把他踹出了杂货店。
关上门的行云转身拆了几包糖果袋子,把里面的糖果随机扔在这件杂货店的任意一处,柜子的角落,地上,夹缝,物品与物品之间,只要目所能及的地方他都塞上了东西。行云扔完这些,又掏了许多散装的小零食,小包饼干之类的继续散播。
——把孝月看得透透的,用不了多少时间。
也许早在一年前他失足坠落到电影院废墟那个小坑里,借着光线他就看清孝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太阳出来后,暖意盈满空气,让趴着的行云不自觉眯起了眼睛。睫毛在眼前晕成模糊的黑影,穿过黑影他看见孝月的五官,在光芒的照耀下白得反光。
这人摔成那样一个窘态,又被他撞得脸色泛青,若是他早就气得七窍生烟。可孝月没有,他竟然在这阳光聚集的地方,哈哈笑了起来。
笑容熠熠生辉,恍然如梦。
行云想,说不定孝月这撒泼的戏码是当时他选择不恼火发怒的代价。
喜欢光合作用的人,是不是都这般线条简单。相互扶持着坐起来,再一起爬出坑口,拉钩上吊一百年这场经历都是只属于他俩的秘密,孝月就把行云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朋友的制作过程,是这么简单的吗?
行云默不作声地将包装袋捏成一团塞进了垃圾桶里。
十分钟过去,这个窄小的杂货铺似乎比之前更乱了。
孝月分秒不差,正好在十分钟之后推开铺子的门,喊道:“我要进来了!”
“你已经进来了。”行云把手里最后一颗糖扔进嘴里,含糊道,“我在这里放了很多吃的东西,如果你肯好好的整理柜子的话,就可以找到这些吃的。”
孝月歪头说:“怎么回事,我好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那是零食的味道。我大概拆了十几包,不如我们比比看谁吃得多。墙在中间,一人一边,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一点都不好!你藏的你当然知道这些东西在哪里,对我太不公平了。有没有什么隐藏挑战增加难度?”
就知道孝月会这么说,行云点了点头:“当然有。我扔了那么多吃的,怎么可能每个地方记得住。有一包二十个装的橘子糖,我是闭着眼睛乱扔的,鬼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就用这个定胜负。”
孝月叉腰想了想,同意道:“这个还差不多。”
接下来的时间孝月如同行云计划的那样,像是能量饮料喝多了似的,卯足了劲整理起了杂货。
他把东西分为两大类,一类吃的,一类用的。吃的和用的里又分有小类,一直吃的,不常吃的;一直用的,不常用的。这是一个很直观的整理方式,倒是十分符合孝月的性格。
行云往脑门吹了一口气,刘海飞向空中。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方式,像是强迫症末期。行云把所有的物品从大到小排列在柜子之上,再从中逐个筛选。由于九木的杂货本身没有严格的规律,所以一些用处相似的东西完全可以放在一起节省空间。
行云把一大叠信封叠在几套信纸之上,一齐竖起来拍拍整齐。结果他在信封与信纸相邻之处,发现一个小东西。
与此同时,墙另一边的孝月也叫道:“哇,又发现一片!三片碎片了……咦,它们好像可以拼起来……”
没错,行云找到东西和孝月一样,也是一块拼图碎片。他们互望一眼,暂且放下了比试,把碎片放在小板凳上。
“不行,它们合不起来。碎片上的蓝色倒都是一样的,看来是一整副里的。”孝月喜好画画,对颜色极为敏感。行云也赞同,只是他不懂这里出现拼图碎片的意义。
杂货店里会有拼图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散落的拼图。
“我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挑起孝月的兴趣相当容易,只要够奇怪。
当然这次行云也一样。
很快他们找到了更多的拼图碎片,多是夹杂在物件之间的缝隙里。这些碎片像是守护森林的小精灵,遍布整个杂货店。行云见小板凳上拼图碎片已经有了十几片,好笑于这个游戏比他扔的糖果零食还要让孝月来劲。
不过孝月的嘴巴也确实没有消停过,一直在吃。
“我都要怀疑这是九木故意的了!”当碎片的数量达到了五十多片的时候,孝月一抹他圆圆的后脑勺,发梢胡乱翘起。
行云说:“就是故意的。他故意把这些碎片放在这里,我们整理完了才能找到全部。看来他和我的初衷一样……”
“什么初衷?”
行云瞥他:“防止偷懒。”
孝月打哈哈:“哪有偷懒啊,你看这杂货店不是干净整洁了很多吗?我们不知不觉就整理了一个多小时,劳动很光荣,下回值日生我一定不逃了。”
果然兴趣是最好的诱惑。
行云看着孝月闪闪发光的眼睛想,自己和一个五十多岁的叔叔打着一样的算盘,这到底是喜还是忧。
晚上七点。
小板凳上已经放不下碎片了,剩余全部堆在了地上。索性杂货店相比四小时前干净整洁了许多,明天再花上一天就可以脱胎换骨。
行云随便数了数,估摸着碎片可能有好几百片。表面颜色基调为蓝色,似乎是一幅关于海洋的画。孝月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叼着棒棒糖蹲在地上,神情专注地拼着。
孝月认真起来,行云就发现自己无法认真。
他坐在另一边,数着口袋里有多少张糖果纸。
十五张,行云都不用问孝月就知道自己赢了。就是赢得不太高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重点偏移,自己仿佛白忙活一场。
他们本来,不是在比赛谁的糖纸比较多吗?
扁着嘴,行云连话也不想说。
孝月感受到他的沉默,突然抬起头来:“你不会饿了吧?你扔的糖我都没有吃,拿去垫垫呗?”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捞出其余的五个橘子糖,递到行云的面前。
“……”这会儿,是他想说话却说不出。
行云对与橘子有关的一切都充满执念,用孝月的说法是已经到了人橘合一的地步。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兴许就是橘子了。
孝月又低下了头,声音向下闷闷地说:“我看你那么喜欢橘子味的东西,就留着。”
行云扁着嘴接过孝月手中的糖,带着一点点赧然。
这个认知,不一定对。
临近七点半的时候,行云的妈妈气势汹汹地拎着四个肉丸子冲过了进来。
“你们还没理好吗?吃饭了吃饭了,”她风尘仆仆,连围裙都没有脱,“明天再继续,给你们买了这个吃,赶紧的,动起来。”
行云开始穿外套。
孝月拼图拼得意犹未尽,在九木的杂货店里找了几个小盒子装上那些碎片,想要带回家玩。
盒子盖上的一瞬间,可以这么说,这是行云年少时代最后一次见这副拼图。
他不知道孝月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拼完那副拼图,也不知道最终孝月看到了什么。
行云只在离开杂货店前提醒了孝月一句:“这五个盒子要十五块。”后者哭丧着脸把钱放在了门口一个小铁盒里。
第二天周日的整理顺利很多,唯一让行云奇怪的是孝月特别的沉默。好在他就沉默了一个上午,到了下午又变回原来没事儿也要笑呵呵的样子。
天黑得很快,他俩看到了工作的尾声,就舒展着酸痛的四肢,在行云妈妈来催之前结束这次劳动。
南方冬末的空气还是给劲地冻人,呼吸吐纳间那一团团白气在鼻尖不停聚集消散,远远看去孝月居然感觉好玩。
街头的路灯的光照昏黄无力,三三两两的行人互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交错路过,偶有认识的人也只彼此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看来真是冷得不行了,连手都不愿意从衣袋子里拿出来。
于是,两个戴着手套也要牵手一蹦一跳的女孩子们在其中就显得特殊醒目。
行云见孝月搓着手瞅着她们许久许久,眼神里跳动着斑斑微光。
“直勾勾地盯着别人会被当成变态的。”行云无可奈何地说。
孝月突然挑着嘴角回头看着行云,直把行云看得汗毛倒竖,半天才吐一口气说:“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
他屏息拧眉,与孝月对视着。
孝月伸出了他的手掌摊开摆在行云的面前,沉重地点头道:
“你把作业借我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