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事迹败露(1 / 1)
卓亦忱才把那柄厨刀收好,就听见父亲的声音从前院传来,语气却不似往常那般和蔼。
“卓昀,这究竟怎么回事!”父亲像是生气了。
卓亦忱心里一惊,卓昀又怎么了?
他惊疑不定地跑去前院。院里除了他的家人,还有一位面生的老先生。那个老先生上了一定年纪,头发、胡须都已花白,他穿着一件长长的青黑色儒衫,面容清癯寡淡。
卓亦忱又迅速地朝卓昀看了一眼,发现当事者倒淡定得很。卓昀擅自逃离学堂,已经连续好几天,而且,他还模照父亲字迹给老先生留了一封信。大意是小儿子卧病,这些天告病不来,请先生切莫操心。结果呢,老先生就带着这封信专程来卓宅探访并瞧瞧虚实。
老先生和卓父一见面,那卓昀的谎言必然被戳穿。卓父眉头一拧,这个小儿子怎么回事?!
母亲轻声责骂一句:“拣宝你最近很不听话啊,连学堂的师傅都来上家里了!”
卓昀朝母亲拱了拱手,但并不是急着认错的架势,而是挑明,“孩儿这几日没去学堂。”
这让卓亦忱立刻想起来,眼前这位老先生这就是村头教书先生。卓昀好几次跟他抱怨,说那个老头子不仅古板、滞闷、酸腐气,还不懂变通、墨守成规,上这种死板乏味又毫无用处的学,简直要逼疯他。
卓昀有几分不耐,但人都到家来了,他也只得走过去,朝老人叫了声“先生”,又转向父亲大人问安。
卓父眉头深拧,一脸怒色。
但卓昀决定既然事已至此,那干脆直接坦白自己根本不想去。
卓父低沉训斥道:“卓昀,你给我说清楚,你最近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连着几日逃离学堂,不思进取,欺师瞒父!圣贤书上都是这么教你的吗?!”
卓昀直截了当,“爹,我根本不想去,毫无益处……”
这句话更激怒卓父,眼见着就要发火,卓母赶紧打圆场。她拉住丈夫的胳膊,焦急道:“拣宝是看这几天家里忙得紧才没去学堂的!对不对?等到松散下来他自必会去!拣宝不懂事,你好好训,别动怒!”卓母一边拽住丈夫,一边给小儿子递眼神,让他千万千万不要激怒父亲。
“娘您不用护着我。我并非因为家里太忙才不去,而是压根不想去。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此话一出,卓母整个人怔在当场,她不仅被惊到,更是被狠狠地吓到了。她乖顺的小儿子到底怎么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卓昀又朝父亲拱手,“爹,昀儿早就想与您明说,但苦于找不到时机。既然您已经发觉,那昀儿便承认。”
卓父被气到一定程度,反倒异常平静。他推开妻子的手,指着卓昀,“看看,我卓廷焕的儿子可真有出息啊!才这么点年纪就敢肆意妄为、忤逆父母、目无尊长!再大点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呢!”
站在卓父身边的老先生还道:“卓将军这句话欠妥,杀人放火不必等到年纪再大些,卓昀小儿如今就已经敢杀人。”
“什么?!”卓父震惊不已,怒火噌地冒上来,阴沉着脸低喝:“你这个逆子!竟然还摊上人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给我说清楚!”
这可不妙!
卓昀蹙着眉头,咬着牙关,却并不说话。前一阵子在游租画舫上,他确实是想杀掉那太监,剑被先生挡下,而后卓昀又把那太监逮住,虽并未将人致死,但把人扔进冰冷的湖水里与此并无二致。
卓亦忱站在一旁看得直心惊。他走过去,用力地扯了扯卓昀的衣袖,让他千万别把事情闹大,安抚父亲的怒火才是如今的上上策。他先是朝那位老先生拱手作揖,正欲说些什么挽回一下焦灼场面,卓昀却用力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拉。
“父亲,儿子不孝。”卓昀单膝跪地,“如今家道中落,儿子无法坐视不管,更不想在父母以及哥哥的庇佑下,只安心地读自己的圣贤书。我想要光复卓家,但凭借科举委实太慢,儿子等不及!而且,眼睁睁地看着家人为我扛着受苦,儿子不愿!”
寥寥几句,卓昀便把矛头从自己身上转了。
他在皇宫中已有十六年之久,说话的本事早已炼得炉火纯青。
家道中落,光复卓家,听着还颇为大义凛然。
卓亦忱心道:把逃学愣是掰成了光宗耀祖,就算把这小屁孩扔到现代去,那也绝壁是一人精!
但卓父可没那么好说动,脸色依旧冷硬峻厉。
“卓昀,看来你是把借口都想好了!”
“孩儿不敢!”
“不敢?你既然连杀人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卓昀连忙道:“父亲,我并未杀人。”
那老先生一听,倒笑了,捋着胡须道:“是啊,卓昀小儿并未杀人,那把剑被老夫挡下了,如此看来,还是老夫挡了学生光宗耀祖的道儿啊!”
卓昀又气又无奈,“老先生!”但同时,他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老先生确实只知道拔剑伤人的事,并不知道后续。
听闻此言,卓父的脸色愈加阴沉凝重。好不容易稍有挽回的局面又朝着更糟的方向发展。卓昀只得双膝跪地,认错道:“爹,孩儿如今知错了。”
可卓父还未有所反应,那位老先生竟也跟着双膝跪地。
老先生这一举动把另外几个人都吓得不轻,卓昀一下子也懵了。心道,老先生又搞哪一出?不管是拔剑伤人,确有杀人之心;还是擅自逃学,欺上瞒下,这都是他自个的事,既然事迹败露,卓昀一边认错一边洗脱罪名,这个老先生瞎凑什么热闹?!
卓父卓母连忙扶老人站起来。
卓父急道:“济民师傅,您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卓将军啊,老夫要向你请罪。”
这位老先生不仅不起身,反而还叩头。这简直折煞了卓家!卓昀也目瞪口呆。
“卓昀小儿不学无术,欺上瞒下,甚至还蔑视人命,这几件事,全都罪在老夫啊!”
闻言,卓昀狠狠地震惊了,这下子也急了!他嚯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抓着老先生的胳膊,让人赶紧起来。
“师傅,欺上瞒下、逃学避课、拔剑伤人,这些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你有什么罪!真是的,快快起来!”
但那位老先生就是长跪不起。
“卓昀少爷本性纯良,但却做出此等忤逆之事,是老夫未能严加施教、严格管制之故,因而,罪在老夫。”他又转向卓父,重重地一叩首,“卓将军啊,老夫未能鞠躬尽瘁,致使小少爷学业荒废。老夫愧对了您的恩德啊!”
卓昀怔了怔,只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复又双膝跪地,但这一次他是跪在老先生面前的。
“济民师傅,你快起来吧,卓昀知错了!”
济民摇头,“小少爷知错不改,老夫不起来。
卓昀说:“我改,我改,我全都改!”
济民又道:“小少爷不在父母面前发愿,老夫也不起来。”
卓昀被逼得无可奈何,只得举起右手发愿,“我卓昀在父母面前发誓,从此绝不恣意妄为,凡事知错必改,言而有信。”
老先生这才从地上徐徐站起来,又对卓昀叮嘱道:“从今个起,你要老老实实地来学堂读书聆教,如有私心杂念,便是愧对父母和列祖列宗。卓昀,你可记住了?”
卓昀闷声道:“记住了。”
“请小少爷再说一遍,老夫听着少爷的声音还不够诚心。
卓昀一字一顿,大声道:“记住了!我卓昀,永远记住了!”
老先生这下子真正满意了,他转而向卓父拱了拱手,“卓将军,老夫只是村里一介穷教书的,本也没有荣幸能教导少爷,但如今……”老先生停下了不便说出口的话,但所有人都懂这话的意思。卓家被贬至此,请不起教书先生,只能上村里的学堂,而且学费是村民自发捐的。
卓父立即抱拳行礼,“我卓家还能有今天,全仰仗村民们!卓廷焕感激不尽!”
“卓将军,你可是我们村民的恩人啊!能为您、为小公子尽到这点绵薄之力,老夫很高兴……”
卓母看到眼前的情景,又念及往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赶紧扭过头把脸埋在大儿子肩上。卓亦忱抬手,轻轻抚了抚母亲的背。
最后,卓父终于把老先生送回家了,但此事未完。卓父回来后虽说没有先前那般大怒,但规矩就是规矩,容不得破坏,卓昀这种行为必须以家法做罚。
卓昀自认出生到现在,从未受过这种委屈这种苦。他堂堂太子殿下,除了皇帝、元皇后以及太后,他何曾跪过其他人?而且还是双膝跪地行叩礼。今个那位济民师傅倒是都逼他做全了,末了还要逼他起誓。储君之誓,如同天子之言,一言九鼎,一旦说出去了就别想收回来。纵使卓昀再怎么不情愿,他也得老老实实地履行。
卓昀受家法的时候,愣是咬紧牙关没发出半点声音,背都是挺得直直的。卓亦忱和母亲都劝不住,还都被卓父勒令进了里屋。光听那棍子落在皮肉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卓亦忱就觉得全是上下都疼得慌。
卓昀错也认了,地也跪了,处罚也受了,但是从那双桀骜凌厉的眸子中,卓亦忱还是看出来卓昀很难改掉这傲脾气。
哎,真是愁死当哥的,卓亦忱抓抓头发,这孩子老是这样可不行!太过独行专横,肆意果断中还带着理所当然的霸道,强势得近乎坦然。
好好一个纯朴乖顺的小少爷,怎么就歪成这样?!
卓亦忱摇摇头,开始为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发愁。其实,父母的处罚责骂都算是轻的,这要是以后得罪了高官显贵,那不得要命啊!这可是在古代,身份的尊贵,就表示占有了绝对的支配权。地位越高的人,说一句都能碾死人。而如今卓家都沦落到这种境地,必然得谨言慎行,处处小心才是。
卓昀的性子得改!
卓亦忱下决心要好好教导这个弟弟不可,他拿来纸笔,开始把自己要说的话全部写下来。
卓昀的腰股处虽然很疼,但也并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卓父还是手下留情的。
午膳过后,卓亦忱便要出门寻个铁铺淬火,卓昀非要跟他一起,卓亦忱必然不让。
但离开之前,卓昀再三嘱咐,“不必跟任何人搭话,申时之前务必回来。”
卓亦忱老老实实地点头,卓昀这才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