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劫后(1 / 1)
“姑娘……姑娘?”
一声声哑沉的低唤,李岚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一双浑浊的眼,妇人斑白的发和满是皱纹的脸,脑子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还活着?”
一声疑问问出来,李岚衣试探性的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手上无虞,只是右腿沉重,竟是被厚重的木板夹着,动弹不得。
显然已经骨折了。
妇人看到她的动作,自然想得她要做什么,忙制止道:“老妇夫家姓陈,你喊我陈姨就是了,姑娘这腿伤了,这些日子可不能瞎动,不然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说着又是一叹,“伤筋动骨一百天,姑娘还年轻,恰好被我们娘儿俩救回来了,就算是我们有缘,姑娘好好歇息,莫想太多。”
其实兵荒马乱的,大多都是自顾不暇,谁有这个心思去救人?
只是陈妇人和自己的女儿阿清去河边的尸首身上搜索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时,偏生就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裙角,怎么扯都扯不开,现如今衣裳宝贵,眼看又要入冬,更是舍不得将这裙角撕裂了的,两人再一看竟是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和阿清一般年纪,苍白漂亮的一张脸儿,本来也没那么好心思,但看着她的脸,二人心里不由一动,想着这么漂亮的一个闺女,要是卖到窑子里,得值多少钱呐!至少这个冬天是不愁吃穿了的。
倒不是说两人没有善良可言,到底是没有能力白养一个人了。这会母女俩相依为命都是难的,何况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姑娘?哪怕阿清是个儿子,如今也没心思娶媳妇儿啊。
稍一合计,二人便哼哧哼哧的将李岚衣搬了回来,还给全身上下搜了一遍,除了两个没啥用的蜡丸子,倒也没能搜出什么值钱货来。只能满是叹息的给她处理了伤,毕竟她本就是个货物,若不能完好无损的,可就掉了价了。
这一看不打紧,才查出这她不但是处子,且全身上下肤白细腻,除了些微擦伤和腰间那一道刀伤,连一颗痣都无,才知道自己捡着宝了。
只是陈老妇心怀鬼胎,自然不能叫李岚衣知道,只是含笑道:“姑娘打哪儿来?什么名儿?”
李岚衣闭了闭眼,并没有太多心思对应,只道:“阿岚,家在洛阳。”然后作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陈老妇也是个颇有眼色的,眼下还得先供着她,不能教她起疑心,便道:“姑娘好好儿休息,老妇就不打扰了。”说着便静静到外头坐着了。
李岚衣只是叹了口气,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夜惊鸿舞,少年翩然舞姿,过目难忘。而那之后的第二夜……天策府俨然成了一座死城。
她本来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启程前往长安,但这一切瞬息之间,面目全非。
不是没料到狼牙军的企图,只是未成想竟是如此突然!连夜来袭,人多势众,天策府虽将领虽赶回来,却并未全然将在外队伍悉数撤回,本就势单力薄,天策只能无奈后撤。她随着大军后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曹雪阳带伤上阵,留守断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宁拖着病体残躯,一枪一式寸土不让,而安庆绪手里的刀,毫不留情的贯穿他的胸膛!
……杨宁哥哥。
李岚衣抬起手臂,无声无息掩住自己的双眸——好痛,太痛了,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掉眼泪,可是杨宁死的时候……她同样没有压住自己的歇斯底里,那时候不管不顾,地上有同袍的尸体,她就捡了落地的□□,一个一个的杀!哪怕要和狼牙军同归于尽!
她最终还是体力不支,翻身落入冰冷的河水。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将为了救自己而险些受到牵连的白玉安狠狠推开。
——留下最后的印象,大抵是白玉安那双惊惧万分的表情,和那一句来不及听完的“阿岚”,一切很快就随着湍急冰冷的河水冲洗消失。
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必说。
本来在知道自己必死的情况下,何苦去给别人心里添堵?白玉安若是能忘了自己,才是最最理想的,这样,谁都不必痛苦纠结了。
……虽然自己会有那么一点难过,但是死了之后,这些难过都会没了吧,她是这样想的。
只是万万没想过,自己竟就真这般命大,连力竭受伤落水都没能要她的命。
眼泪只是悄然无声的落了几滴,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儿,李岚衣便静默着在夜里检查自己的伤处,发现大大小小的擦损已算不得什么,全身却是酸软无力,想来是落水引发的风寒,只是自己体格好,底子结实,大抵没太大问题。
看来至重不过是那个折了的右腿,竟还被人再救了一回,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她断不能再像先前被青琬他们救了那般,大剌剌就将自己的名号报出去。
李岚衣闭眼假寐,却听外头一阵窸窸窣窣,轻轻巧巧的脚步声。本来缩在一旁的陈老妇闻声登时就是神色一振,拍了拍灰扑扑的裙子道:“估摸着是我女儿阿清回来了,姑娘你好好歇着,老妇去看看。”
李岚衣眼眶儿红红的,却还是点了点头:“陈姨去罢。”
这样隐忍难过的模样,倒是教陈妇人愈发喜欢,这种带着小女儿娇柔里带着倔强和逞强的姑娘,最是容易让男人心软的,便不愁卖不出高价钱。
至少……这样好的货色,狼牙营里的那些军爷,可都喜欢着呢,只是不能贸贸然带她去,否则以她们几个妇孺,不说得不得赏钱,就怕自个都进了狼窝,爬不出来了。
况且还是狼牙军害的她们国破家亡,即便是要被糟蹋,也断断不想被狼牙军给糟蹋的。
一面思忖着,一面到了外头拉着自己的女儿躲远了些,压着声音:“她醒了,还哭过一小阵子,据说家在洛阳……啧啧,洛阳剩的就这么几户人家,我还不晓得?估摸着也是个孤女了。”
阿清眼前一亮:“孤女好,孤女才是无依无靠的,不会惹出麻烦来。”
“所以呀,这段日子把她伺候好咯,今年冬天咱娘儿俩就不愁吃穿了。我瞅着以前春香园的妈妈还在附近带着姑娘们做生意,这便去同她谈谈,谈妥了,一切都好办。”
二人又嘀嘀咕咕商量一阵子,皆是满心欢喜。却不晓得李岚衣是习武之人,又专司暗杀一职,耳力非常人所能及,早就听了个一清二楚,见陈老妇推门进来,便阖上眼,假意睡去。就见那母女俩蹑手蹑脚进来,悄悄儿瞧了眼,又蹑手蹑脚出去。
李岚衣只在心里叹息,实际上说不上有多难过多愤怒,本来不管她们打算做什么,救下了她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再者穷山恶水出刁民,眼下这等境况,由不得她去怪这对母女自私狭隘,贪财恶毒。
总说时势造英雄,焉知不是时势造民众?
心里默叹了会,只能表示理解,但真要她按着她们的想法去做,怕也是不能的。可眼下带着伤,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何况她们也说了,自己好透前,总归是不会卖自己的,索性见招拆招便是。
……
……
“阿岚,肉好了吗?”
少女将怀里的木柴啪嗒一下丢在地上,便兴冲冲的朝着李岚衣跑过去。倒是陈老妇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女儿,嘴上嘀咕两声儿,也就草草收拾了一下,忙忙儿赶过去坐好。
李岚衣只笑着转着烤串,轻声道:“好了好了,马上就好。”
阿清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滋滋冒油的烤肉,心都要飞了。
委实怪不得她没出息,到底是战乱时期饿了许久,这一顿肉食吃得难得,更是教她难以罢休。
李岚衣只微微一抿唇,将手里的烤串递过去:“吃罢。”然后看着少女欢快的大快朵颐,又将另一串也递了出去:“陈姨,这是您的份儿。”
陈老妇讪讪接过来,朝着她一笑,便坐到一边去了。
自打知道这母女俩那些子事,李岚衣有了数,而第二日更是察觉到了陈老妇领着个满身风尘味儿的女子过来,偷偷儿在旁看了她许久,还嘀嘀咕咕商量了些话,也全被李岚衣听在耳朵里,只她还假作不知,回来依旧是和和善善的笑意。只是等她伤好了,就能专门设置一些陷阱去捕猎。
战争爆发起早早就闹了饥荒,能吃的活物基本都被扫干净了,能活下来的都是些贼精的动物。然而李岚衣生于猎户之家,又在天策府上陵苑里这么长时间,最懂得如何与动物们斗智斗勇,连着几日下来所获颇丰,而她大方,总将好肉给她们留下,皮料可以缝制衣物,时日久了,陈氏母女二人看她的眼神不免真带出几分和善了。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捡着一个可以让自己和女儿过冬的宝贝,未料这宝贝竟还这般有本事,能让自己衣食无忧!
一想着入了冬就要把她交给春香园的妈妈,登时悔得肠子都青了。不免多做了些打算,要么抬个价,要么就不能把人交出去了!
而李岚衣才不管这些,虽知母女二人心怀不轨,却到底是她的救命恩人,既然她们救她是为了过冬,她就把吃不完的腌制起来做成腊肉,存起来保二人冬日无忧,算作报恩,再往后等她伤好了,自然还得去做没做完的事情。
她按了按怀里那个用猎物换回来的蜡丸,想着自己腰上的伤疤,闭眼回忆着裴元给她祛疤的方子,琢磨着什么时候去采个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