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抵达(1 / 1)
自长安城到东都天策府,一个月的行程足矣。
先前李岚衣身上有伤,还三番四次扯开伤口,因而为着养伤起见,又要避开野兽和敌军,脚程难免慢下许多。但如今伤势渐好,赶路自然无需如此畏首畏脚,很快便抵达天策府。
白玉安对于天策府的印象大抵还停留在当年庄严肃穆,却环山伴水的壮美景致中,然而真真抵达了天策,才发现如今的天策府与当年相去甚远。
战火、鲜血、尸体、厮杀。
已成了天策府现在所有的景象。
药师观中已是各门各派前来增援的弟子与狼牙军对抗的场景。李岚衣尚能镇定自若,只是眸子里仿佛淬了冰渣子,一眼扫过皆是寒凉之意,白玉安亦是紧紧抿着唇,强压怒火。
——记忆里那些美好,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想过很多次,等满了年龄出了秀坊,就北上来天策寻她。他答应过她给她跳一支舞,却一直没来得及实践。可才过舞勺之年不久,战火就已经燃起来了。
他一听到消息,就风急火燎的赶过来,到底上老天眷顾,他还能找到她,还能看她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笑着说话,呼吸……可是那些回忆里的东西,她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连天策府都毁了。
除了他自己,竟是连痕迹都找不着。
叶霖一路上来,目之所及都是如斯惨状,倒也没什么意外,只是看着二人眼神不善,登时便是一愣:“怎么?”
“没事。”李岚衣唇角弯了弯,笑意却冷,只指着旁侧的风筝:“地上不好走,我们乘三才风筝去秦王殿。”
叶霖默不作声的点了头。
……
……
再说天策府内,曹雪阳才将将安排了从万花和纯阳的人,底下伤兵太多,七秀坊来的人早已将忙得脱不开身。青琬这边跑跑,那边又去给新的伤患包扎,连着几个日夜操劳,身子有些吃不住,起得太急,一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堪堪向后退了半步就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一双大手同时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稳住:“当心。”
一触之下,扶稳了,又不着痕迹的松开。
青琬自然晓得是谁,纤葱十指一抬,已经拉住了那预收的手臂,抿唇粲然一笑:“木头,谢谢啦!”
果真看到唐青渊本该冰冷的脸上又多染几分红晕。
青琬面上亦是发烫的,但十指纤纤,就是不舍得松开他,心里知道这个木头平素被自己吓怕了,这一松手,只怕不到她需要帮助时不出来。唐门的特技浮光掠影在,这人便藏得死,纵然她想找也是难的。
真是,一开始不过是看他不惯,才想着处处针对他罢了,谁知道这逗着逗着……就变了味道。
心下在这一片金戈铁马的冰冷里感觉到一丝丝暖意。
只是如今还有得忙,能给二人眉来眼去的时间委实太短。也不过几息的功夫,青琬已经悻悻收了手,抱着绷带到另一侧去。燕叶儿和苏月淮还一直凭扇起舞,运转云裳心经给重伤的将士续命,彼此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战事已经很沉重了,这些需要修养的伤患,不能一直抱着沉重的心思,会影响身体健康的。
才要说话调侃着,便听远处唐紫月一声欢呼:“诶,那不是岚姐姐么!”
众人闻言抬头,果真看到空中缓缓而来的三才风筝——李岚衣、白玉安、叶霖。
曹雪阳稍一抬头,便看见那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因着战争严肃已久的面容终于露出几分柔软来。
几人落了地,先朝曹雪阳行了军礼。曹雪阳已是柔声道:“岚儿,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听说你重伤,现下如何了?”
李岚衣回道:“亏得七秀藏剑的二位公子相助,属下能见到将军安康,比什么都好!”
二人依旧上来行礼抱拳。
曹雪阳先看到叶霖,饱满的唇微微一勾,道:“早已听闻叶公子大名,眼下贵派的其他人正在天罡营同杨将军一道,晚些时候回来了,就可团聚了。”目光又扫过来,看见白玉安,先是一怔,半晌唇畔笑意更深:“……尊师如今可好?”
比起冷天锋,曹雪阳显然在他的记忆中更为深刻,更无须在意何以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他甚至深深怀疑,这群人里唯一不记得自己的,只有这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他看向李岚衣,李岚衣依然只是朝他一笑。
……罢了。
他不卑不亢道:“家师身子素来好,也还是喜欢到处走,常年不在坊内。”
“七姑娘还是一样讨人喜欢的性子,现如今还好,便是最好的。”曹雪阳想起远在马嵬驿的李承恩,眼里慢慢露出些叹息的表情,不再多想,只道:“也罢,既是回来了,便回去休整一下。二位公子雪阳自会派人安排,至于李郎将,你且去收拾一下,一炷香之后到大殿来寻我。”
听是称了自己军衔,李岚衣也敛了笑意,肃容道:“属下领命。”
几人这才各自散了。
方才一直站在旁边的青琬一直插不上话,初初也是沉浸在三人平安归来的喜悦中,但再一看自家师弟眼睛一息不离李岚衣的样子,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好,才想起来意见要紧的事儿,等曹雪阳说完话,才将叶霖单独拉到一旁说话:“叶公子,怎么这会你们就回来了?”
叶霖只觉得一头雾水:“长安城事了,冷将军说府上另有要务,这便回来了。怎么,不妥?”
“倒也不是不妥,只是……”青琬话才说了一半,忽的卡住,叶霖还想问问怎么回事,只听身后一道清丽女声响起:“阿霖?是阿霖么?”
我了个娘!叶霖背后鸡皮疙瘩翻了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终于知道“不妥”是什么了。
僵硬的调整了下面部肌肉,叶霖战战兢兢转过头,皮笑肉不笑道:“师、师姐……”
站在身后的少女亭亭玉立,一身明黄的外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袖口领口间皆绣上精致的杭菊。背负细剑,腰横重兵,顾盼之间是明艳的丽色,论起飒爽比之军娘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见叶霖登时眼前一亮,大步流星走过来:“真是阿霖!你们回来了!”说着又左右看了看,去寻找那隽秀清雅的少年,“玉安呢?没同你们一道?”
“玉、玉安……”叶霖重重咽下一口口水,眼角余光一直看到青琬挤眉弄眼的看着自己,手在下方微微一抬,悄悄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可眼里竟多少还有些幸灾乐祸!
叶霖气结,本来嘛叶红绡这个暴脾气,针对的多多少少就是对藏剑不敬者,或者是对自己这一类格外亲近些的同门兄弟姐妹,譬如他这个师弟兼堂弟,被她压迫的简直不能再惨。
至于其他人?白玉安自不必说,叶红绡是恨不得把月亮都摘下来给他,而七秀的其他人,因与白玉安一脉同根,她都只能敬着,哪敢乱来?
只有那么一次,藏剑山庄有个小丫头喜欢白玉安,其实照理说那姑娘也算是颇为大胆,白玉安才到了藏剑第十天,她便娇娇切切的叫了白玉安出来,递了一个亲手缝制的香包,还说了不少大胆表明心意的话来。白玉安对着不熟悉的人还算有礼,但性子就是冷淡的,他生得好,一直以来喜欢他的人都不少,一听对方来意,连鄙夷的眼神都不多给一个,转身就走。
那姑娘保持着递香包的姿势僵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生尴尬没脸。
本来事情到这也就算了,白玉安是出了名的冰块脸,但这些事发生便发生了,他不应,也只当没发生过,一切照常。但凡有些眼色的,在白玉安那吃了瘪也懂得知难而退的道理。这么些年来也只有叶红绡一人还在锲而不舍,结果那姑娘不信邪,连着试了几次,次次碰壁不说,最为要命的是,有一次还被叶红绡抓个正着。
白玉安自然不想惹事,只当不知道。而也是从被叶红绡发现之后开始,那个姑娘就再没出现在白玉安面前,据说是在榻上养了两个月的伤,到后来见了白玉安或叶红绡如惊弓之鸟,再不敢造次了。
至于自家师姐能干些什么事儿?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藏剑山庄的人不屑耍阴的手段,便是抢人也得光明正大的。想来也是找那姑娘打了一架。同为藏剑山庄弟子,叶红绡却也算是佼佼者,但凡下了狠手,还能养得回来,也算那姑娘造化。
此时叶霖见叶红绡找不着白玉安,妙目中流出几分失望的模样,脑子里再转过这段日子白玉安对李岚衣的种种不同,加之李岚衣身上的伤,只觉得大大不妙!
这可麻烦了,还得先去提醒李岚衣才是!
叶霖心念方动,便对叶红绡道:“师姐若要找玉安,他现下正在营里收拾着,我这边还有些事情,晚些再去找你。”
“那行,你去吧,大庄主还有些事要交代,我晚些同你说。”叶红绡太久没见到白玉安,此时得知对方也在天策,自然急着去寻他,也不同叶霖多做纠缠。叶霖得了准儿,自不多留,一眨眼就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