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劫法场(1 / 1)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长安城西市熙熙攘攘,聚集了好些人,探头看着浩浩荡荡一支队伍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押送进来,而那老太面容端凝,毫无畏惧神色,正正儿是大家里出来的夫人,哪怕是上刑场,也丝毫不露惧意。
旁的狼牙押送军官连着喊了几声“大燕万岁”,又连喊几声“杀!杀!杀!”才将人押到刑场,强按着跪下,就等着午时三刻处斩了。
正对着慈幼坊门前,自是怕血腥惊了娃娃们,才由着白玉安全给哄回屋子里头。
李岚衣倚着门,半是懒散半是看着热闹的模样,端一副闲适模样。叶霖看着外场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的看着刑场,心里那股子怒意便浮上来,几乎就要抬手拔剑,手才堪堪捧到剑柄便被另一只手按住,纤长的五指,带着些薄茧,偏似有千钧重,让他挪不动手。
他心中暗恼,抬了眼眸瞪过去,却看到少女似笑非笑的眼,带着三分闲适漫不经心道:“别挣扎了,就同辈的人来说,目前还没遇到过能比我手劲大的人。”
叶霖一听,还想试着挣脱,又听李岚衣道:“叶大少爷可别动了,我方才可是戏说,只是我这还伤着,使不得大力气,待会小白出来看见了,少不了叶大少爷又不得好了。”
这句话半是玩笑半认真,听得也不太舒服,但总比真真承认自己手劲比一个女子还不如要好。再者叶霖也真怕自己不当心再伤了她,手上便撤了力道,很是不满:“我救人,你拦我做甚?”
李岚衣眸中闪过一丝微光,唇角轻轻勾起:“稍安勿躁,这好戏不唱完,扰了剧本,可就不美了。”
叶霖算是听出味道来了。
劫法场一事素来是天策府的主张,冷天锋这头有安排,叶霖不知底细,自也不好逾越,只好顺着李岚衣的话,静观其变了。果不其然,眼看午时三刻将近,刽子手已然举刀,人群里忽的冒出几人,一番缠斗,人群便四下惊散,好一副人仰马翻的景象。
眼瞅着到了最精彩的时候,李岚衣却闩上门,转身去收拾院里没做完的事情。叶霖不甘心,索性跃到屋顶上看。这次劫法场双方显然都有准备,各自讨不着好。而隐在人群里的侠士大半使得是丐帮的武学招式,打得酣畅淋漓,正是胶着状态,天策府暗着埋伏在地宫枯井口的人瞬时便杀了出来,杀得狼牙措手不及!
法场上的狼牙军先被丐帮缠住,已是打得难舍难分,那还能抵挡天杀营的精锐?少时胜负已分,狼牙押送的队伍几乎都死在了刑场上。
而更惊人的是,原来今儿被押上刑场的,竟不是颜老夫人本人,只是颜老夫人身边的忠仆!
难怪李岚衣让他稍安勿躁,这转折的确是看得叶霖下巴都要掉下来。
至于李岚衣?全程不参与,过程也不关心,结果更不必说。已经预见结果的东西,她并不太感兴趣,反倒安安心心养伤,如今伤势大好,结了一层厚厚的痂,只等痂褪了,生出新的皮肉,她就能重返战场。
更别说那个自从被众人挖掘出有特别的哄孩子技巧的白玉安,这等兵荒马乱的时候,直接被拽去当职业奶爸了。
是以营救颜老太一事到此结束,冷天锋在长安城里作了细致的安排,过不久又接到了天策府来的飞鸽传书,飞快浏览一遍便将书信喂进了火舌里,只招来李岚衣一人,先细细叮嘱了一番。再将白玉安同叶霖唤进来,道:“承二位相助,如今颜家老夫人得救,此间事了,本该按着先前所说,与诸位同回天策府,只是冷某尚有要事抽不得身。只好烦请二位再与岚儿一道了。”
李岚衣抿了抿唇,插嘴笑道:“我会保护好他们的。”
“闭嘴。”冷天锋一个眼刀飞过去,李岚衣登时乖乖闭了嘴,只一双眼眨巴眨巴,很是灵动狡黠。想来在这等时候还敢在冷天锋面前插科打诨的,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白玉安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就怕冷天锋安排了李岚衣去哪里任务,却还背着他们。他认了李岚衣这刀口舔血的日子,怕只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就一去不归。
这样的安排正好,他很满足。
叶霖对此倒也没说什么,总不过白玉安往天策府,他不会跑到纯阳宫去。再说跟李岚衣一路……他其实还蛮乐意的。
二人拱手道:“晚辈领命。”
“听说藏剑山庄送来一批兵器增援,叶少侠此去,也能与同门汇合。”冷天锋语气一缓,又道,“另外,冷某还有个不情之请,望白公子答应。”
对他的不情之请?
白玉安略略一怔,没想到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冷天锋这样郑重其事,因着陪着李岚衣一事,一路照拂,这些本就不需他多加叮嘱,一时也没什么想法,只道:“若是晚辈力所能及,必无不应。”
他应得毫无犹豫,却也不夸海口,端是谨言而慎行,冷天锋心中满意,想着自己未挑错人,点头道:“此事眼下除了白公子,也暂无人能办。久闻白公子善舞,眼看岚儿身上的伤也渐好,这会也有心学着,便请白公子教授岚儿舞蹈。”
“这倒是无妨……”白玉安嘴上应着,但心里却是百般起疑,未料天策府的人竟要学什么舞蹈,一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连着叶霖都是一愣,皱眉道:“未知李郎将学舞蹈是何意?”
冷天锋深色的眼眸微微一凝,半晌叹道:“实不相瞒,郎将下一个任务需扮作舞女,只是这些年府内不曾也无人教授舞技,如今正巧碰着七秀坊的侠士,故而有了这个不情之请,至于再往深处,实属军机,恕冷某不能细说了。”
话到此处,叶霖等人也是不好追问了。白玉安更是推辞不得,抱了拳道:“晚辈必定不负将军所托。”
“诸位恩义,冷某替大唐百姓感念在心了。两位下去好好休息,明日便同郎将一道启程罢。”冷天锋抬手送客,又道,“李郎将留下,本将还有些话要说。”
二人离开,一时房中只剩下冷天锋二人,冷天锋淡淡的扣着桌案,抬头看她:“岚儿,你怕不怕?”
李岚衣一怔,笑着的表情僵了僵,摇头:“死生都走过来了,这有什么好怕的?”
冷天锋神色不变,沉静得吓人,慢慢道:“上阵杀敌,暗里刺杀,被旁人伤了,抑或被旁人杀了,也怨不得人,本就是性命相搏,到了那一刻,死或不死确实没甚好怕的。只是这次手术凶险,也许你等不及进入大明宫,便会死在榻上,岚儿,你甘心么?”
李岚衣唇边已经没有笑意,眼神里却毫无惧意,只是面色雪白,衬得整个人失了血色,半晌才笑到:“这是必经的吧?若不走这生死关,我连那老贼的身都近不得……”她闭了闭眼,脑海里却划过白玉安沉默看她时的一双眼睛,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抿唇笑道:“冷叔叔,岚儿不怕。”
眼眸缓缓睁开,露出乌黑的瞳仁,像是一汪沉着的深潭,半点涟漪都无。
……
……
几人稍作休整,第二日便启程了。
院里一伙孩子本是舍不得李岚衣的,但自打白玉安来了,显然重心便偏了不少,团团将白玉安围了起来,一个两个抽着小鼻子,泪眼汪汪的:“白哥哥还要回来瞧我们啊!”
白玉安性子本是偏冷的,只是这冷全是端出来的模样,底子里软得不行,看着一伙小娃娃眼神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柔软,揉了揉最前面的小姑娘脑袋,柔声道:“好。”
叶霖看得目瞪口呆,李岚衣却是吃味着呢,这伙吃里扒外的小鬼头,她虽不能一一记得他们的名字,但和他们相处的时日比白玉安要多——这才短短半个月,一伙娃娃的魂都要被白玉安勾走了!
叶霖说得不错,小白果然是祸水!
白玉安还在耐心安慰着孩子,全然不知自己已被暗暗坐实了“祸水”的罪名。今日要重新从枫华谷穿过,少不得几人又是一番伪装,抹了新的面皮,看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愣是教孩子们挪不开眼。
简直拉仇恨。
李岚衣心里愤愤然,但看着白玉安柔和的眼神,想起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少和自己闹别扭了。
其实不是不闹,只是已经不会闹得不愉快了。她知道他一向很包容,面上显着生气,底子里却还是得好好儿对她,她看着线条粗,但是有些细致入微的东西,她不是不能感觉。
她只觉得一直与他很亲近,可是现如今看来,是太过亲近了。
她闭闭眼,将脑海里一些情绪散去,才转身去同秦淑仪她们说话。秦淑仪倒是颇为失望的,这么长时间,她一直被派在冷天锋身边,而因着本身不是天杀营的人,她能出的任务不多,心中又挂念老父,此次颜家老太的事情结束,她以为自己能随着一道回天策府的。
结果总教她失望,她还是得随着冷天锋一道,心中固然有些难受,但军令如山,她不得不从。
李岚衣拍了拍她的肩膀,朗笑道:“冷叔叔自有主张,再说秦伯伯的身手,你又不是不晓得,还能不信你家老子么?”
白雨霏亦是点头。
提起秦颐岩,秦淑仪自然与有荣焉,眼眸亮起来:“那是,我爹可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那些个狼牙军还不能奈他何呢!”说着又是喃喃,“我就是担心娘,眼下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老爹不在府上,我也一直没娘的消息,想必她该是很担心的。”
李岚衣眼神不曾一变,就像不知道惜莲的事一般,宽慰道:“莲姨在府里,府里必然护她周全。与其穷担心,倒不如好好儿完成军务,多杀两个狼牙军,才算是给我们报仇了。”
秦淑仪点点头,眼神坚定:“不消阿衣说,我也会杀得那群畜生屁滚尿流,将他们扫地出门!”她壮志豪情的说完一番话,又握了握李岚衣的手,“你是能者多劳,下次回府,我们兄弟姐妹好好喝一坛,不醉不归!”
李岚衣何尝不晓得这是彼此间的承诺,还要留得性命酣畅淋漓的醉一场,当即笑道:“好,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