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花谷贵客(1 / 1)
入了夜,白日里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终于停歇下来。
彼此都是休养生息的时候,狼牙军的人却好似永远来不完,一批接着一批。天策府不单外派出去的军队,便是本身留守的将士,也已经损失惨重。
若不尽快结束这场战乱,天策府面临的只有全灭的命运。
李岚衣已经进殿有一段时间了,不知在与曹雪阳商议什么。她人不在,白玉安就静静的站在殿外旁侧的柱子边上等着她。这段时间太习惯同她一道,又因着她常会做些危险的事情,好似一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就会再看到当时满身是血,带着笑意倒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那种强烈的不安感,他不想再多加尝试。
他闭目养神了好一会,才听到里头的动静终于消停了,李岚衣率先走了出来,见是他,先是一愕,旋即漾出一丝笑:“小白?你怎么在这里?”
白玉安看着她的装束,倒是忍不住蹙眉——可见她出来的时候颇为焦急,衣裳都有些单薄。眼下入了秋,气候还是稍有些凉意,她虽将将痊愈,底子却还虚着。如此一想,他便默不作声的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到她身上,见她愣了愣后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只僵硬的偏过头去:“才、才不是要给你穿,就是衣服上有个口,你姑且还算是个姑娘家……就给我补补,当还我救命的恩情了。”
理由真是蹩脚。
李岚衣更是惊愕的张了张嘴:“我姑且算是姑娘家……可我不会补衣服呀!”
行军打仗的人不会自己补衣服……谁信啊!
看着白玉安一脸震惊的看过来,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那个……因为我总是受伤,所以一般醒来衣服都补好了,轮不到我动手。”
其余的掠过不说,年纪小的时候性子是闹腾的,十三岁后先入了天枪营,惯常都是司徒奕宠着她,反倒倒过来连着她的份一道处理了。后来司徒奕殉职,她便入了天杀营,天杀营出任务大多凶险,她少有平安回来的时候,通常能回来,若不是完好无损的回来,大多数时候只能撑着口气倒在营里,等醒过来后,衣服都是缝补清洗好的。
这些李岚衣自然不会说出来,但白玉安见过她身上的伤疤,也能想知一二,当下神色便黯淡下来。
本来还好好说着话呢,李岚衣一瞅白玉安脸色就不对了,心里大抵也知道他在脑补什么,忙摆手道:“小白你这啥眼神?没看老娘还好好儿站在这么?我这样的人啊命硬,阎王爷才不收我呢!”
白玉安抬眸看她一眼,眼神里还是些微的怜悯,李岚衣呆在府里这么多年,最是受不得这样的眼神,当即伸手去掐他柔软的脸蛋,促狭的看着少年瞪大的眼,笑眯眯的往旁侧一扯:“唉,笑一笑才对嘛,好好一张脸,整日板着多浪费!”
“蝗……艘……(放手)”
“诶?你说啥我没听清楚。”
白玉安忍无可忍,决定奋起反击,手一抬就朝李岚衣的脸上招呼过去。李岚衣又岂能真被他得了手?手上不松,头却豁然一低,教白玉安扑了个空,白玉安一击不成再来一击,两人竟就在一旁玩得不亦乐乎。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娇喝从二人身后传来,带着七分难以置信和雷霆震怒,这打闹本就孩子气,还由得旁人看了去,能不羞么?李岚衣二人当即收了手,端端正正的理了理衣裳,白玉安看到来人则更是吃惊:“红绡?你怎么到这来了?”
还下意识的将李岚衣护在身后。
这么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在场的两人都是愣住了的,李岚衣且说是不习惯,天策将士习惯了身先士卒,被这么护着还是第一次;叶红绡却是真真切切的火冒三丈——这么些年来,绕在白玉安身边的莺莺燕燕不是没有,却何曾见他这样紧张一个人!
可见是真真上心了的!
叶红绡瞪着眼死死看着眼前这对少年,好似对方是什么狗男女,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李岚衣不认识她,却也知道来者不善,光这眼刀子来来回回就够杀她个千百遍了的。
再说这动作委实太别扭了,她按了按白玉安的手臂,从他身后出来,杏眼朝着叶红绡打量了下,又疑惑的看向白玉安:“你熟人?朋友?”
白玉安抿唇不语,只轻轻点了点头。
得了白玉安的准头,李岚衣也就大大方方过去朝叶红绡抱了个拳:“在下李岚衣,姑娘是藏剑山庄的人罢?”她想了想,又道:“我与贵派弟子叶霖也是朋友,既是来天策援助的,便都是府上的恩人。只是不知姑娘芳名?”
她自觉与白玉安算不得清清白白,但却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对着叶红绡自也没有怯意。但便是这样在叶红绡眼里也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一双妙目里几乎能喷出火来,素手紧紧扣住重剑的剑柄,手腕方要一动,便听白玉安冷冷道:“叶红绡!”
连名带姓,语气不善。可白玉安偏就虽叶红绡命里的克星,她便是气焰再嚣张,没一会也都熄了。
她抬眸看向白玉安,见少年漂亮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黑曜石一样璀璨的凤眼冷冷看过来,明摆着是警告的神色。再看李岚衣一脸坦荡荡,心里那点火登时就被生生压下去了。
正好曹雪阳同一个万花青年从里头一道出来,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声音不由一厉:“李郎将,这是怎么回事?”
恰好被风急火燎闻风而至的叶霖瞧见这一幕。
叶霖急着赶来,本是怕李岚衣吃亏的。先前得知叶红绡就在天策府时,他就已经打定注意要去给李岚衣提个醒儿,结果风风火火赶到她房外,又听人说她被曹将军喊去说话,心里才略略松了口气,想着自家师姐无论如何不敢在曹将军面前造次。结果又听说白玉安也在那,登时觉得不妙。
当下也不多想,下意识便冲过去拦在二女中间,赶忙给曹雪阳行了个礼:“见过曹将军,师姐方才急着寻晚辈,想来恰好碰到玉安,才询问一二。师姐脾气不太好,说话估计冲撞了玉安,有些误会罢了。”
只身拦着叶红绡,看起来是在护着叶红绡;可言辞之间却丝毫不提及李岚衣的名字,摆明了是在护着她的——须知他们都是客,无论是不是他们犯错,但凡涉及到了,受罚的总归是李岚衣,而不是他们。
故而干脆不提。
李岚衣也很快参透其中关窍,抿了个轻松些的笑意过来打圆场:“方才小白就在外头等我,先前冷叔叔说请小白教授舞蹈,所以还有些细节想同我商量,碰巧看到了老朋友,两人关系好像还不错,就绊了个嘴,我也就上去凑了个热闹。”说着又带着两分撒娇意味,“雪阳姐,你老这么严肃,当心老得快啊!”
一面说,一面暗里朝叶霖眨了眨眼睛。
这个平日里看着不靠谱的藏剑公子,关键时刻竟然还能面面俱到,不简单啊!
白玉安也道:“是晚辈不周,惊扰将军办公务了。”
叶红绡固然在气头上,却是不屑于那小人行径,当下只是咬着牙,却并不说话。
一旁一直站着不说话的万花青年见状也是轻轻一笑:“小辈们斗个嘴,在万花也是常有的事,无伤大雅的。”
几人眼睛才在那青年身上看了看,才发觉他气度翩翩,生得很是儒雅风流,不由多看了几眼。
曹雪阳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眼睛在几人里扫了一圈,就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偏李岚衣还拿了以前朝自己撒娇的那一套,再想李岚衣虽说闹腾,但也不是个没轻重的,也就顺着小辈铺好的台阶下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出手指戳着李岚衣的脑门:“你就知道好玩儿,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状况,方才裴先生交代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是是是,”李岚衣登时苦了一张脸,“属下一定遵命。”
“得了,各自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万花青年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李岚衣,神色柔和,带着身为医者天生的悲悯:“李郎将可以不必那么快作答,在找到合适的人前,裴某也只当尽力为之,这几日会开几副方子助郎将调养,只是郎将万要遵从医嘱,一旦出现异常,定要及时过来寻我。”
李岚衣容色一肃,道:“在下自当听从先生所言。”
四人这才从离开。
裴元负手而立,看着几个少年人远去,方才温声道:“天策府当真皆是忠义之士,李郎将才这么点年纪,却甘冒大险,裴某身为医者,虽说是为了天下苍生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却到底是脏了手,到底是拿着旁人性命冒险。好在万花已然封谷,裴某如今出来,已算不得谷中之人,便是不辱师门了。”
“先生过谦了。”曹雪阳也看着几人远去的方向,神色淡淡:“那孩子喊我一声‘雪阳姐’,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可如今除了看着他们去死,竟也没有旁的法子,当真是深恨自己无力。”说罢又是一笑,“看来果真是老了,岚儿那孩子,话当真没半分假。”
裴元笑道:“曹将军这话不是折煞天下许多女子了?再说老又何妨?药圣倒是有几味养颜的方子,将军若是不嫌弃,裴某也不妨拿来献丑的。”
彼此间深知不过是玩笑话,曹雪阳笑道:“如此还是留给年轻人罢,大家都老了,独我不老,岂非寂寞的很?裴先生可介意再同雪阳回殿内秉烛夜谈?”
裴元作了一揖:“裴某却之不恭。”
……
……
方没走几步,叶红绡一双凌厉的眼又看了过来,李岚衣从来不是示弱的,初初示好既已行不通,她自然不会再热脸去贴冷屁-股,笑盈盈的看过去,表情虽笑着,眼底明显没什么笑意,只是一副面具罢了。
至重是,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足以令叶红绡火气噌噌噌往上冒的。
登时气氛都有些微妙起来。
与李岚衣相处这么些时日,还真没见过她和谁处不来的。白玉安且不说,绷着脸就站在李岚衣身边,护犊子一样隔开叶红绡二人。叶霖一人夹在中间当脓包,两边都不好开罪,只好说说话调节氛围:“说起来,方才不知是哪位万花名士。”
李岚衣不理会叶红绡的眼神,眨眨眼:“你猜啊。”
叶霖当真就是一愣,还待搜肠刮肚的思索,白玉安已道:“曹将军对他礼遇有加,又称为‘裴先生’,看着年纪虽就二十上下,但万花药圣门下素来驻颜有术,比实际年龄看着要年轻也实为正常。我猜……当是裴元裴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