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长安城(1 / 1)
第二日赶着宵禁结束,城门才打开,李岚衣三人便混杂在入城百姓中进了内城。
内城虽亦是被狼牙军占领,但较之外城可谓桃源,一路上卖武器衣裳,胡饼凉茶,往来叫卖,络绎不绝。颇可见当年长安最为繁盛的时期。
狼牙军带着战狼守在门外,还要看着人才放,穿得阔气会被当成肥羊痛宰一顿,穿得穷酸直接拦路喊滚,长安流民聚集的愈发得多,也不无这内城还是粉饰太平的功劳,教人心向往之。
可惜流民都是进不来的,稍有不济,更有可能被战狼当场咬死,只咬死,却不吃——狼牙战狼连食物都是鹿肉,比大多数百姓吃得都要好得多!
李岚衣等人的装束只算刚好,平平无奇,在人流中半分不扎眼。尚算平静的混入城中。内城虽算繁华,却是戒备森严,连轻功都不能使,唯恐引人瞩目。三人闷头一路到了西市,直奔慈幼坊。
“岚衣姐姐!是岚衣姐姐!”几人易了容进来,满院的孩子先是充满疑惑和防备的看着三人,李岚衣四下看看,确定安全后便揭了□□,才迎来孩子们的欢呼。
李岚衣先招呼了孩子们,随后便同二人一道进了屋。只见屋内四人,两个皆是英姿飒爽的军中美人,银甲红衣,灼灼若火,难以逼视。一个冷面端坐的壮年军人,还有一个丐帮弟子。
慈幼坊,顾名思义便是收留内城孤儿的地方。较之流民巷里饿的面黄肌瘦的孩子们,他们已算是命理不错的。而这样一处地方,却也是天策军埋的暗线,冷天锋和秦颐岩之女秦淑仪以及白雨霏在此与丐帮菜悯侠接洽,关注着长安内城的一举一动。
几人一对视,眼中都不约而同生出欢喜的意思来。
天策军的女将军本不多,一眨眼却在长安城里看到两个,加上李岚衣一共三人,登时叫叶霖眼都瞪直了。
“……军娘也不见得很少见嘛。”
白玉安对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嗤之以鼻。李岚衣却毫不在意,面上先是掠过欢喜,只是一瞬,很快便敛了神色,上前对着冷天锋所在的位置抱拳单膝跪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属下李岚衣,见过明威将军!”
“郎将请起。”冷天锋双目无波,恍若古井,看向李岚衣时却带了三分温和:“枫华谷之事做得很好,岚儿。”
李岚衣眸色一震,站起身来,染上笑意和自豪:“幸不辱命!”
“你的伤势如何?”冷天锋上下打量她一阵,问道。
见了礼,不涉及军务,眼下的问话恍若家常,带着难以言喻的和谐氛围。李岚衣更是不吝笑意,笑吟吟道:“好了十之八-九,多亏了白公子和叶公子呢!”说着回眸看去,二人也及时上来行礼:“在下七秀坊(藏剑山庄)弟子白玉安(叶霖),见过明威将军!”
冷天锋点点头,起身给二人回礼:“二位救了岚儿,是岚儿的恩人,便是天策府的的恩人。若有帮得上忙的,只管开口!”
白玉安道:“不敢,天策将士乃大唐的恩人,晚辈如何敢以恩人自居?”
几人寒暄一阵,秦淑仪早就耐不住想去找李岚衣说话,频频朝着冷天锋递眼色,白雨霏瞧着她急吼吼的样子,亦是忍俊不禁,笑道:“将军,我们下去给阿衣看伤。”
冷天锋颇为无奈的摆摆手:“去罢去罢,你们小姑娘想必也有体己话要说,就别在我这老头子这里瞎闹腾。”说罢还待一脸嫌弃。李岚衣没了束缚,说话自然随意,唇角笑开,露出雪白贝齿:“冷叔叔哪里老?教我看,只怕比爹爹还年轻十岁呢!”
“就你敢编排统领,瞧回去不责你军杖!”冷天锋摇头,话语虽严厉,却还是带着三分慈爱,“去罢,闹够了,就回来干活。”
三女方才嬉笑着离开。
留下叶霖面带惊讶:“爹爹?她是李府主的女儿?”
冷天锋尚未开口,白玉安已经接了话:“义女罢了。”
此中枝节,李岚衣从来来不曾说过,叶霖不知道不奇怪,怪的是白玉安一口便说了出来。冷天锋眯着眼细看了他半晌,忽然笑出来:“白小公子,经年不见,已经长成男子汉了!”
白玉安尚未卸去李岚衣的易容,依旧是一副中年儒士的模样,见冷天锋认出,低下头恭敬道:“冷将军,许久不见了。”
叶霖惊得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蛋。
看着叶霖一脸讶然,冷天锋淡淡道:“白小公子当年与天策还有那么一段渊源,你是不晓得当年全府打赌到底白小公子能否搞定小岚儿,结果委实……输惨了一片啊!”
全天策上下当年谁不知道混世魔王对一个七秀来的小公子千依百顺?虽说过程颇为曲折,但不影响两个小娃儿越走越近啊!
大家可是都很看好白玉安的!
若是换了个人这般揶揄白玉安,白玉安只怕是要当场发作。可惜眼前这个不单是李岚衣的顶头上司,更是一路看着她长大的前辈,也是当年亲眼看着她与自己一番过往之人。
白玉安俊脸飞红,却垂下潋滟的眸子,带出几分怅然:“她不记得我了。”
“嗯。”没有丝毫的意外,冷天锋只淡淡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是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沉声道:“岚儿不记人,若非我们自幼看着她成长,她怕也记不得我们。”
这下不说白玉安,便是叶霖都带着些愕然抬头看过来。
“天策府和平年代暂且不说,就是近年死了多少人,难以言说。”冷天锋眸色平平,语气亦是清淡,但话语却说得无比沉重:“身边的师兄弟姐妹,与岚儿好的或不好的,现在剩下的,也不多了。”
一口浊气吐出来,接着道:“本也没这么严重,那时候岚儿还算有心,人死灯灭,她总还能记得一段时日,那段时间过得很是郁卒,一开始也哭……后来大抵只是在心里哭,面上再也瞧不见泪了,但好歹说起来,她总记得是谁的。一直到她的六师兄——司徒奕战死融天岭。”
“阿奕和岚儿自小关系好,对她也是宠得没边了,早些我们都以为岚儿大了,是会嫁给阿奕做媳妇儿的,可惜啊……岚儿当场便疯魔了好一阵,待到冷静下来,却只会笑不会哭,——也不记人了。”
“不记得样貌,不记得姓名,只记得也许发生过什么,你同她说起那人的事,她总是知道的,但那些人在她心里都只是一道影,没有实体,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罢了。”
说着又是忍不住自嘲一笑:“本来嘛,人死了,一抔黄土埋了就埋了,的确是看不见摸不着。岚儿这样,也算是好的。”
他一双褐色的眸子抬起来,带着军人特有的沉静和冷漠,静静的看着二人,半晌又张口:“冷某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眼下战火燎原,于天下都无安身立命之所,二位代表贵派来援我天策,冷某自是感谢的,但现如今变数太多,谁也无法保证能不能熬过这个乱世,我等身为天策将士,理应身先士卒。”
白玉安面色一白,显出几分难看来。叶霖并未多想,但这一番话下来,却多少觉得心里硌得慌。
冷天锋话毕起身一抱拳:“眼下城内并不安全,冷某不敢薄待了恩人,已让人清扫客房给二位公子歇息。待过些时日营救了颜老夫人,再与二位一道离开如何?”
二人自是拱手称谢。
待出了房门,看见满院嬉闹孩童,有练武晾衣的,也有打闹逗驴的。白玉安面色稍霁,却依旧是掩不住的苍白。叶霖虽觉得不舒服,但男子汉大丈夫的,对方还是个长辈,铁骨铮铮的军人,他自不好计较什么,只看到白玉安十分难看的颜色,忍不住问道:“玉安怎么了?”
白玉安抿着唇看他,并不答话。
叶霖所在的藏剑山庄讲求的是君子风度,落落大方,自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叶霖人二虽二了点,这点却是丝毫不辱藏剑门墙的,故而心思也单纯,对着天策府之人更不疑有他。白玉安虽长于同样钟灵毓秀的西子湖畔,却因早年逢变,四处闯荡,心思自不似一般人的单纯。
而方才冷天锋那番话,自是说给他们听的。
表面感慨天策将士为国尽忠百死不悔,可暗里无不在提醒他们当和李岚衣或是其他天策将士保持距离,原因无他——乱世沉浮,朝不保夕,用心则伤!
司徒奕和阿岚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且,阿岚不会记得他们。
是提醒,亦是劝告。
这番话说得隐晦,绵里藏针一般,自是针对对阿岚有心的人……叶霖听不懂,那么,主要还是针对自己了。白玉安不由弯唇苦笑,心下连连叹息,谁说军人都是直肠子?战场厮杀,用兵行阵,揣摩敌意,没两把刷子怎么成?大抵只是平素性命相搏,不屑玩这些弯弯道道的心机,但若是真的用心了,指不定还怎么玩死你呢!
想想李承恩,也是个工于心计的,否则统领不住整个天策府,维持不住天策与神策间微妙的平衡,同样无法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更不消说负责暗流的天杀营,当真可怕。
这般叹息着,脑海里不自然却又浮出李岚衣那惯常挂着的笑容,在他们面前,甚至显出几分没心没肺来,他甚至还能清楚的记得她年纪小小,便将神策将领玩弄于鼓掌间,在他面前时,却是那样单纯的心思,心中便又升起暖意,同时夹杂着隐隐的疼痛。
叶霖看他兀自苦笑的模样,心中那股不适亦是放大,只是想起方才冷天锋那番话,忽然就想起枫华谷天策众将惨不忍睹的尸身,李岚衣全身浸血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会死吗?她……会死?
这个想法一旦进入脑海,便再也驱赶不出去,脸色登时也难看三分。两人便这么各怀心思,一言不发的各自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