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离别钩(四)(1 / 1)
白色锦袍的男子取下佩在腰间的离别钩,在地面上划了一个圈,伸手挖开已经松散的土,捧出那个白陶云雷纹的酒坛子。
桌上,红泥小火炉暖暖的温着一壶清澈透亮的酒,酒香四溢中,染临夏又向对面的男子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哥哥比我大七岁,吹笛子吹得很好听,而他最喜欢的,就是你方才吹得那曲黍离。每逢飘雨落雪,爹爹不让出去玩的日子,哥哥就会坐在屋檐下给我吹竹笛听。”
“我问他为什么总是吹一曲黍离,他说我还小,不懂。等我长大了,再给我解释。”
“后来我知道,他只是单单喜欢黍离中的那两句词。他教我唱,那些词我现在都记得,也终于有些明白,可是哥哥,却不在了。”
“所以我也就不知道,我唱这曲子的时候,理解的与哥哥当年理解的一样不一样。可每次听见这首曲子,总觉得我还在小时候,哥哥就在我身旁。他吹笛子,我似懂非懂地跟着唱……”
“疏墨左使,你也喜欢这首曲子么?”
“嗯……属下因战乱纷争自小与家人分离,从六岁起跟了宫主才有了一个安定的居所,不再流离于街巷。虽然对家人的记忆十分模糊,可是……”疏墨出神地看着壶中微有波澜的桑落酒。
“总觉得有一根线牵着……离得越远……这根线就牵的越紧……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试图回想他们的模样,却总是记不清楚。大概就算有一天真的遇到,也会认不出来了吧……”
“酒温好了,疏墨左使,请吧。”染临夏说着,为两个青瓷杯都斟满了清亮的桑落酒,自己先端起一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香醑之色,清白若涤浆。楼主这坛桑落,当真好酒。属下便先干为敬了。”疏墨说着,端起桌上的青瓷杯,一饮而尽。
香醇绵甜的酒缓缓流过咽喉,加上这夜中静谧的雪景,半月空明,斜照山间白雪,还未多饮,人已先醉了。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染临夏晃着手中的酒杯,喃喃念道“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不知道这般悠闲的夜,以后还有几回呢……”
“现在手下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大半,楼主这半月也可以稍事休息了,如此日夜劳心,恐怕对自己无益啊。”疏墨自饮一杯道。
“歇息半月?”染临夏饮了第二杯,面颊微微泛红“半月之后,又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而且……一想到仇人还逍遥的活着,我就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爹娘和哥哥。我现在只想……赶紧灭了那四大支柱,替我的家人报仇。”
“……”听到报仇之事,疏墨心中一紧,若是面前的这个女子知道事实的真相……
“楼主,过去的事情就别再给自己负担了。喝酒吧……”疏墨掩饰着自己的心理,低头劝道,为二人斟满酒。摘下披在身上的斗篷,扔在一旁。
“也好……”染临夏望着酒中自己双眸的影子,唇边勾起一抹苦笑“什么复仇,什么争霸,什么计划,终是抵不上痛痛快快醉一场来的舒服……疏墨左使,今夜你便陪我醉一场吧……”
“疏墨……”几杯酒下肚,身子暖和起来,染临夏解下披着的狐裘放在一边,嘴也不像平日那样严实了。
“你说,人是不是总有的时候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却还是要做。不是做给别人看,不是骗人,而是连自己都骗不过……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在树下埋这一瓮桑落酒……”
“属下不知。”还从未听过这个女子直接叫自己的名字,疏墨微微一愣说道。
“桑落酒,桑叶落时酿造。桑梓,是为故乡……”染临夏的眼睛仿佛望着极远的地方“桑叶落了,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吧……”
“我还小的时候,每个晚来欲雪的夜,父亲都会在家门外的桑树下摆上桌椅矮榻,用红泥小火炉温几壶酒,给大家喝了暖身子。却说我年纪小,不能饮酒。说等我与哥哥一般大的时候,才可以喝酒。”
“有一次,我闹着要喝酒,哥哥拗不过我,就悄悄留下了小半杯酒。等大家都散了,偷偷拿给我。小时候酒量可真小啊,才喝了那么一点,就醉了。靠在哥哥肩上,一觉睡到天亮。而他怕弄醒我,就一夜没敢动,等我醒来,他身上都酸的动不了了……”
“现在,我早过了那个年纪,酒还在,这样的冬夜还在,只是能与我一同饮酒的人已不在了……”
“那个能让我安心靠着入睡的人,也不在了……”染临夏喃喃说着,抬头望了灰白色的天空一眼,饮尽了杯中的酒。
“疏墨,你知道雪为什么是白色的么?”染临夏突然直视着对面的男子问道。
“因为……”女子见男子一脸茫然,便还未等他回答就继续说道,声音幽幽的“它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颜色……”
“那树下,还有一坛桑落,等我们所有的计划完成,你再陪我喝一场酒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