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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颜单手托着一大坛酒,敲了敲贺之北的房门。
他昨天来的时候贺之北已经睡下。今天他公务办完特地早点来,想来天才刚黑,贺之北也不会真的这么早就睡,果然亮着烛光。他敲门之后没有立即得到回应,正想贺之北在里面干什么的时候,里面的人说了句“秀中进来吧。”
蓝颜推门进去,顿时愣住了。贺之北坐在木桶里,桶下烧着柴火,很明显是在洗澡。一时间蓝颜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来得太不巧了,但随即又想贺之北让他进来显然是不介意,两个男人之间又计较什么?
倒是贺之北先开口,笑着说道:“秀中见笑了,恕贺某此刻不能穿戴整齐来见。”
自贺之北能出门之后,那少年也被蓝颜调开了,贺之北一人已能自理。蓝颜亦笑着答道:“怎会,是在下冒犯了。昨夜来时伯阳已经入睡,今日便想早点来,不想又这番不巧。”说着,才想起把酒坛放下来,一边道,“我想请伯阳饮酒。军中无好酒,只有这粗烈之物,伯阳从军多年,应该——”
再抬头,木桶中人却不见了。蓝颜一怔,但马上,贺之北又从水中探出头来,手在脸上用力一抹,将所有贴在脸上的碎发都推到脑后,臂上肌肉线条流畅,却不是那种虬结成块的肌肉。贺之北趴在木桶的另一端,靠得离蓝颜近些,瞄了一眼酒坛,笑道:“只是现在的我怕是喝什么酒都容易醉,未免败了将军的兴致。”
蓝颜却道:“先饮了再说。”说完从贺之北房间里翻出两只碗,放在桌上,打开封口,倒满两碗。他坐在桌旁,再看贺之北时,对方已站在桶中,身姿仿若雕塑,肌理匀称,优美有力。蓝颜将目光顺着贺之北的胸肩往下看,紧实的小腹,还有——
贺之北跨出木桶,取下毛巾仔细擦拭一番,穿上亵衣。隔着衣服蓝颜还能瞧出那臀部的轮廓来。仿佛突然意识到这么盯着看不妥,蓝颜又立即移开目光,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贺之北好似知道对方在看他,叹道:“在床上躺了四个月,好像轻了很多。力气也小了。”说完好像反应过来什么,转过头来突然对着蓝颜一脸歉意:“抱歉,我方才可能说错话了。”
蓝颜倒没反应过来:“什么?”
“关于昨天的比试。”贺之北见蓝颜还没反应过来,便继续解释道:“换作以前的我,未必赢得了你。”
这回蓝颜听懂了,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却不说话,只等贺之北继续往下说。贺之北灭了柴火,坐下来,与蓝颜侧面相对,道:“撇开秀中顾及着我内伤初愈,有所保留这点不谈,以往的我偏好强硬对敌,而在强硬打法方面,我知道我不如秀中。”
蓝颜莞尔:“伯阳不必自谦,在场这么多武林好手,又怎会瞧不出伯阳枪法已臻极致,只是各有输赢而已,谈不上谁不如谁。”说着拿起酒碗,一干而尽,饮完翻转酒碗示意。
贺之北端起碗,刚凑到嘴边,又把碗放下,道:“其实贺某还占了另一样便宜。”
蓝颜已经倒了第二碗,正喝着,听了这话不免好奇:“是什么?”
“我年轻时,”贺之北道,“也就是十几年前,曾与一会苍云武功之人打过。当时我靠着人数优势活捉了他,押送他的路上还时不时和他较量。”
蓝颜一愣,随即苦笑道:“这么说伯阳早就有一套对战苍云的套路了?”但立马爽朗道,“这么说反倒是在下之幸,能和伯阳这样有经验者交手。后来这位前辈如何?”
贺之北沉吟道:“他谈及他的妻子,我一时不忍,便放了他。”
贺之北伸出食指,指腹轻轻搭在碗口上移动,见蓝颜又一碗将尽,适时开口道:“秀中可是思考到胜我之法,便来找我?”
蓝颜摇摇头:“只是觉得痛快。”当然还有其他什么,他却不说。
贺之北低头看着酒碗,笑道:“你不了解出枪人的弱点,自然把握不到时机。虽说武功本自一源,但我好歹算个中高手,不了解枪自然会吃亏。”
蓝颜好胜心起,随即问道:“不知伯阳是否愿意赐教?”
贺之北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把酒碗收一收,我告诉你。”
不想蓝颜听了这话,犹豫片刻,竟然道:“我不听了。”
这回终于轮到贺之北诧异了。
“我来只是找你喝酒。”蓝颜挑起眉毛,“然而伯阳却一再推脱——在下又岂是贪图武功心法之人?”
贺之北看了看酒碗又看了看蓝颜,叹了口气,忍不住苦笑道:“想不到交秀中这个朋友还必须得有好酒量,真是……”说着端起碗一干而尽。
清淡了许久的口中满是辛辣的酒味。烈酒刺激着食道进入胃中,又是一阵火烧火燎,贺之北觉得腹中有些不适,又不想表现出来,只能坐着一动不动,不一会儿酒气就上了头,他只觉得面上一热,头有些晕,忍不住支手在桌上撑起头。他向来不愿在人前示弱,但他心中蓝颜已是他来到此地之后最亲近之人,便没有顾虑。
蓝颜没想到贺之北现在竟真的如此易醉,心想果然酒量还需慢慢恢复,忙起身将人扶到床上。待人躺好,又替他盖上被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发红的脸颊,然后将臂上冰凉的甲片贴向贺之北的脸。贺之北被甲片的温度刺激,又慢慢睁开眼,眼中清明尚存。他苦笑道:“秀中这碗酒真是厉害啊!贺某……之北……”却没有了下文。
甲片已被捂热。
贺之北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背对蓝颜,还不忘说一句:“请恕贺某招待不周,蓝将军请便。”
请便?
这两字轻轻地敲在蓝颜心上,他忽地想起昨日比武时,围观者粗鄙的叫好声。
——还有贺之北的轻笑,在那声突兀的“干啊!”出来的时候。
贺之北所散发出来的侵略性的气息已几乎不可闻。
想到这儿,蓝颜在贺之北床沿坐下。他胸中有莫名的冲动,慢慢俯身下去,手顺着贺之北脊柱往上摸去,又慢慢按捏着对方肩窝。贺之北眼睛撑起一条缝:“还没走?”
蓝颜无声地笑了出来,贴得更近了些,声音在胸腔中回荡:“蜡烛还没吹。”
说完蓝颜起身,摘下灯罩,直接伸手捏住灯芯。
房间里突然黑了。
他在这黑暗中静静站了一会儿,仿佛在心中确定着什么事,然后开始脱身上的玄甲,接着是里面的亵衣。
(略)
贺之北醒来的时候,蓝颜还没醒。两人身体仍相连着,蓝颜又抱得极紧极用力,贺之北挣脱不开,又不想冷着脸把他吵醒,两只手臂便只能勾着他的脖子,腿还夹着蓝颜的腰。不是他想维持这个姿势,他实在没想到蓝颜睡着了还能这么用力,还……埋得……这么深。
贺之北在心里忍不住叹气。他当真对这种处境毫无准备,都怪自己昨晚意志不够。若是他尚有理性存在,便绝不会和蓝颜这样。好好的一个朋友,不该发展成其他关系。
——他只想着是自己意志不够的问题,却不想想若是换作别人,他都不需要意志就能拒绝。
“等他醒来之后,把话说清楚吧。”
贺之北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又忍不住把玩蓝颜的小麻花辫。那几条辫子真的特别有趣,他第一眼见到就想摸一摸了,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忽然他眼神一暗,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有多久没和人这么亲密过了?
……那年上官允为救他而死,他在帐中消沉得不知日夜晨夕。子英不忍看他继续下去,进来握着他的手,絮絮地同他讲话。他记得那双手——一双武人的手,和所有和他一起战过的战友一样,属于女子的柔软几乎不存。
……突然他好像就想通了什么,回握住她的手。他从她眼里看到惊喜的泪光,暗自下定决心要给她一个承诺。
……然而他没有。他自认为配不上她,因为他的爱情已经给了别人,他已无法再给她一份等量的爱。
于是他始终没给过她什么,而她十几年来一直站在他身边,陪自己消磨了青春年华。
……她最接近他的时候,也只是握住他的手而已。
但他现在……
贺之北突然觉得心开始抽痛。
他又试了一次,终于从蓝颜深刻的嵌入中挣脱开来。深吸一口气,开始穿裤子。他把银甲提起来又仔细眯着眼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放在一边。
他虽没有穿上,心里已接受了这件修得基本全新的铠甲。
水、木桶、柴火,都要收拾。好在他目前还没正式入营,有时间处理这些事。床上蓝颜已经醒来,侧躺着撑着头着看贺之北在房里忙着,瞥都不往床上瞥。贺之北赤着上身开门出去,过一会儿又进来,就看见蓝颜展示着一身比他结实的腱子肉,赤条条盘坐在床上,看见他进来,脸上露出笑容,道:
“忘了说,新衣甲挺适合你的。”
贺之北静了一会儿,道:“怎么蓝将军还不起来?”
“好让你看看我啊!”蓝颜笑道,“我看你这样挺好,反正你是变不回我这样了。”贺之北正不知该接什么话,蓝颜却跳下床来,收拾了衣服麻利地穿上。又抓过桌上的银甲,扔给贺之北:“穿着吧,我快看不下去了。”
心想这大概是一句调情的话,贺之北抿着嘴接过银甲披上,顺手把长发撩出来,接着一言不发。他心里还在想如何跟蓝颜“把话说清楚”。蓝颜见他不说话,心道也许是因为还不能接受昨晚的事,便转移话题道:“伯阳认为我苍云如何?”
贺之北点头赞道:“好。”
蓝颜“哈哈”笑了两声,道:“一个字未免太过敷衍。若我想邀伯阳入我苍云,伯阳可会同意?”
“什么?!”
见贺之北有些吃惊地望着自己,蓝颜倒也颇为严肃道:“苍云已非官军,除却门下修习刀盾的弟子,尚有不少江湖人士,这些人伯阳也见过不少,相信必有印象。”
贺之北点点头。
“安禄山害我苍云破阵营全灭,此仇势必向其讨回。如今又有天策府之仇,相信伯阳心中也与蓝颜一样,誓要向狼牙军讨此血债。”
“何况伯阳是已死之人,如今既已回不了天策,不如入我苍云。”
“自燕帅易帜,军师已安排过不少对狼牙军的奇袭。如有伯阳这般猛将加入,必是如虎添翼。”
他一下子把话说完,顿了一会儿,才问道:“如何?”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肯定贺之北的回复是什么。
贺之北深深地凝视着他,然后突然笑了:“秀中此言,句句说中贺某心事,让我如何能拒绝?”
于是蓝颜便笑得更加恣意:“如此再好不过!前日比试,军中众人早已对伯阳好奇,明日我将伯阳正式介绍给他们——入了苍云,大家便都是兄弟!日后战场上生死相托,性命相付!”
……好!
贺之北心中已是一片感动,却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好!”重获战友的喜悦冲散了他一切其他的心思——又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他的眼中第一次炽热起来——这温度自他醒来,从未有过。
在他看向蓝颜的时候,眼神中依然是这份温度。
蓝颜心道原来这才是他神采飞扬时的样子,只恨我没早些时候遇上他,可随即又想到,我若早些遇到他,他未必会在意我。
这之后蓝颜才把黑甲衣穿上。他套靴子的时候,突然对贺之北说了句:“伯阳的安稳日子可算结束了,在我的营里,可得听我的。”
贺之北便笑道:“又有何难?正合我意。”
蓝颜就定神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想起早上的时候他在装睡,贺之北勾着他的脖子把玩他的脑后的麻花辫,鼻息尽数洒在他耳畔。那个时候他就想,这个人一定得是我的,哪管你以前和谁怎么样?
哪怕知道贺之北的话不是这个意思,他还是忍不住想:就当你答应我了,那我今天就把那几个少年安置到城里去。